林宇下線時,發現小弟們鼻青臉腫,在客廳內倒成一排,小弟甲躺在沙發上不住抽搐,殘餘的電光還在西裝上劈啪響。
林宇說:「你是且行且歌?」
小弟甲抬手,戰戰兢兢報名,林宇善意地點頭:「今天謝謝你們陪我玩。」
眾小弟熱淚盈眶。
黎鴻業手上搭著一件西裝下樓,身穿熨得整潔的雪白襯衣,彬彬有禮道:「小宇,走吧。」
林宇斜眼打量黎鴻業,黎鴻業年僅二十七,粗糙的皮膚與黝黑的膚色,外加臉上的刀疤令他看上去比同齡人更成熟,也更匪氣。
「去哪裡?」林宇道。
黎鴻業:「訂了位置,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黎鴻業伸出手,有意無意地想牽,林宇卻穿著運動服,把雙手揣兜裡,黎鴻業笑了笑,出門開車。
車庫裡一輛敞篷的法拉利紅色跑車,林宇上車,黎鴻業緩緩馳出別墅,沿江開去,血色黃昏,夜幕初降,濱江路兩側的路燈一起亮了起來,夏末的微風拂面而過,十分浪漫。
林宇一路沉默,直到跑車在一間自助烤肉吧門口停了下來。
林宇在門口站了會,這家店烏煙瘴氣,門口亂七八糟,對著江風,是小情侶們的聚集地,從前他頗有點錢,幾乎從不來這種中低檔場所消費。本以為黎鴻業會帶他去吃西餐,不料把跑車隨便朝路邊一靠,便帶著他進來了。
黎鴻業點了江邊的桌,那裡還留著位,坐下時周圍四五桌,所有人下意識地把椅子挪開了些許,林宇研究了一會,打開電烤爐,發現周圍的人紛紛結賬走了。
林宇道:「你平時一定壞事做盡,這麼出名。」
黎鴻業禮貌地說:「哥的壞都是擺在檯面上的,心裡是個好人。」
林宇莞爾搖頭,然而想起自己也做過壞事,譬如收購那家孤兒院……誰又能給誰定罪?
「你殺人嗎。」林宇問,接過黎鴻業端來的成串的燒烤,分別列在盤上。
黎鴻業說:「砍過人,沒親手殺過。」
林宇看著江水,心中不住揣摩,黎鴻業道:「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來這裡麼?」
林宇茫然搖頭,黎鴻業道:「從前大哥發家前,就帶著那幫小的,在這裡吃自助。實惠,便宜,幹完一票要養活一大家子人,大家吃個盡興,花不了多少錢,又不容易餓肚子。」
林宇笑了起來,知道黎鴻業很喜歡這個地方。
「平時都做什麼生意?」林宇問。
黎鴻業摩挲鬍渣刮得鐵青的下巴,答:「追債,走私,趕拆遷戶。」
林宇問:「綁架麼?」
黎鴻業眉毛動了動:「偶爾。」
林宇看著烤盤出神,把佐料灑在滋滋冒油的雞心串上,孜然的香味一下就飄出來了。
黎鴻業開了啤酒,親自給林宇斟滿,問:「小宇,以後有什麼打算?」
林宇:「你喜歡我什麼?」
黎鴻業道:「現在不說這個,哥想聽聽你的真心話。」
林宇沉默片刻,他還太單純,一路從學校直升,除了唸書還是唸書,幾乎所有事情都有家族包辦,這也令得他缺乏人生經驗,直到留洋歸來,剛踏入社會便遭了來自家族的暗槍。
「我不知道。」林宇坦白地說:「其實說老實話吧,我到現在還不太相信,他們會害我。」
黎鴻業沒有嘲笑,安靜聽著。
林宇說:「我和澤哥從小一起長大……」
黎鴻業糾正道:「從六歲開始一起長大。」
林宇道:「是吧,他教給我許多東西,讓我遠離那些壞的,多思考,多閱讀,多學習,很難相信在我回國後,他會和我姑媽勾結害我。但是現在,不相信也沒辦法了,一切都沒了。爺爺的遺囑多半被律師改過,被拘留那些天裡我想過了,這件事既然已經被壓了下去,再回頭訴諸法律,多半沒用。」
黎鴻業道:「你想東山再起?重新創業?」
林宇敷衍地說:「沒有用,他們還會來的。」
他把雞心遞給黎鴻業,黎鴻業似乎很高興,林宇又喝了點啤酒,開始吃燒烤。
「有什麼需要我幫你做的嗎?」林宇說:「我是學國際金融的,如果你有私人生意,可以交給我打理。」
黎鴻業忙搖頭道:「沒有。哥只想你過得開心。」他低頭叼了根煙,林宇忙摸到桌上火機,給他點上。
「你需要錢,哥為你提供,想重新開公司,包在我身上。」黎鴻業吁了口煙,瞇起眼,緩緩道:「那些都不是問題,想搞倒你堂哥,我幫你想辦法,只要你高興。」
林宇又道:「我該怎麼報答你?」
黎鴻業笑了起來,說:「想報答我麼?」
林宇放下杯,靜靜看著黎鴻業。
黎鴻業說:「愛上我,陪我上床。」
林宇:「我……會努力的,幾次?」
黎鴻業:「一輩子。」
烤盤上的裡脊肉焦了,江風刷刷地吹,吹得懸在電線上的掛燈緩慢飄搖,影子一晃一晃。林宇與黎鴻業相對靜了很久。
黎鴻業笑道:「開玩笑的。」
林宇笑道:「我也是。」
二人:「……」
林宇把裡脊肉扔了,換上兩串排骨,兩串雞翅,灑調料時辣椒粉蓋子翻了下來,一大瓶粉在風裡飄蕩。
「該死……」林宇道。
「不不不。」黎鴻業忙道:「哥喜歡吃。」
黎鴻業吃了那串勁辣雞翅,大汗淋漓,薄薄的襯衣被汗水浸得近乎透明,遂脫了上衣,現出肌肉糾結的背上,一條張牙舞爪的刺青龍。
林宇悶聲喝酒,黎鴻業看得心裡不太舒服,本想讓林宇出來兜兜風,說幾句話令他高興點,沒想到說錯了話,令林宇更鬱悶了。
換個角度想想也是,寄人籬下不算還要陪床,男人的尊嚴在哪裡?黎鴻業真想給自己兩耳光,並決定回去好好教訓小弟丁一頓,誰讓今夜有鬼擬的破台詞?!
「聽著,小宇。」黎鴻業湊近點,眼睛被烤肉的煙嗆得流眼淚:「小宇?人生最無奈的,並不是有什麼事做不到,而是不知道自己以後想做什麼,未來沒有目標。哥覺得呢,你有機會,就先看開點,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三教九流。有句話說得好,當你真正瞭解了一個人的內心,就能瞭解整個世界。」
林宇喝得醉醺醺的,抬頭時眼睛發紅,怔怔看著黎鴻業:「不是這個意思,是『吾心即是宇宙,心是唯一的存在』。」
黎鴻業一拍大腿道:「對對!所以認識你自己的內心,就等於知道了全世界,老院長說的。」
林宇:「陸九淵說的啊……什麼老院長。」
黎鴻業懵懂看著林宇,心裡又有點難過,他的神經太粗了,總揣不出別人的想法,就像一隻狗,看著一隻羽毛華麗,卻被繩索拴著爪子的山雞蹲在牆邊流眼淚。
林宇揮手,把杯子推到桌下,嘩啦啦的亂響,黎鴻業抬頭道:「喂!老闆!結賬!」
黎鴻業把林宇抱上跑車,放在副駕駛位上,繫好安全帶,林宇歪著頭,臉上喝得通紅。
黎鴻業抬起手,把林宇的下巴輕輕地扳過來點,看著他的唇,片刻後似乎想湊近,林宇嘟囔著什麼,動了動,黎鴻業只得放開,讓他坐好,發動跑車。
濱江的燈光飛馳而過,夜景華燈初上,映在黎鴻業深邃的眼眸中,跑車前窗折射橘黃色的燈光,在酒醉的林宇臉上接連閃過。
黎鴻業看著漫漫夜路出神,林宇的身體不知不覺歪了過來,倒在他的大腿上。
黎鴻業心裡撲通撲通地跳,低頭看了一眼,林宇整個人壓在車擋上,匡噹一聲把它壓到四檔。
黎鴻業:「……」
「蹭——」跑車風馳電掣地衝了出去。
黎鴻業動了動大腿,又怕把林宇弄醒了,索性開著四檔橫衝直撞,衝過十字路口,剎車聲響,五六輛汽車急剎車,給跑車讓開一條路。
「畢布——畢布——」警車追上來了。
黎鴻業沿街拖過一條囂張至極的尾煙,猛打方向盤,在街角來了個完美的右漂移,車尾掃過鄰居家的花園,轟隆隆掃飛了好幾盆花。
唰一下林宇被離心力帶得起來了些,繼而依偎在黎鴻業胸口。
黎鴻業瀟灑地用手肘一頂,掛擋,剎車。
跑車車門打開,只見一英偉男子敞著襯衣衣領,現出健壯胸膛,橫抱著另一個穿運動服的男人下車。
黎鴻業一腳踹上車門,回別墅去,一名小弟迅速追上來倒車,進車庫,動作訓練有素,十分專業。
摩托車追到別墅外頭時繞了幾個圈,找不到車,也找不到著人,只得走了。
夜十一點。
黎鴻業把林宇抱上二樓,輕輕放在床上,摸了摸林宇的頭髮。彼此的呼吸都很粗重,黎鴻業因為緊張,林宇則因為醉酒。
黎鴻業像個笨拙的大男生,坐在地毯上,手臂扒在床沿,認真地看他睡覺。
林宇的眉毛,睫毛,鼻子,嘴唇,還有著小時候的影子,鼻前滲出細密的汗珠,稚嫩的唇上一層薄薄的絨毛,鬍鬚不顯。
他的頭髮被汗水濕透,貼在額前,臉色因醉酒而帶著孱弱的,病態的暈紅。
黎鴻業摸了一次,還想再摸一次,最後伸出手去,帶著繭的粗長的尾指勾著林宇的小指頭。
林宇睡了一會,猛地一抽,繼而翻身下床,摸著牆頭暈腦脹地推開洗手間,黎鴻業馬上穿好襯衣,跟到洗手間,林宇對著馬桶大聲嘔吐。
「不能喝酒怎麼也不給哥說?」黎鴻業帶著愧疚,沉聲問道。
他的大手伸進林宇的上衣內,貼著他冰涼的背脊反覆摩挲,林宇嘔完又嘔,擺手示謝。
林宇:「你去……睡覺吧,別管我,明天就好了。」
「對不起,鴻哥,給你添麻煩了。」林宇重重出了口氣,趴在床上。
黎鴻業又站了一會,說:「你好好休息,明天起來了叫我。」
林宇勉強點頭,醉酒過後,神智逐漸清醒,翻來覆去想著黎鴻業先前的話。
黎鴻業回房洗澡,換上睡衣躺在床上,思想如脫肛的野馬歡樂地在腦海中奔騰。
「愛上我,陪我上床。」
「我會……努力的,幾次?」
黎鴻業黝黑的臉上俊紅,睡褲被撐起來個小帳篷。
「大哥。」外頭小弟甲敲門。
黎鴻業捂著下身去開門,疑惑地看著小弟甲。
小弟甲緊張地說:「大嫂醒了,這就準備宵夜麼?」
黎鴻業忙道:「不不,進來。」
黎鴻業關上門,嚴肅問:「小宇在做什麼?」
小弟甲:「報告大哥,大嫂起來喝了杯水,問你睡覺沒有,老四回答不知道,大嫂就下樓去,到書房上網,找東西。」
黎鴻業:「找什麼?」
小弟甲茫然搖頭,說:「現在好像要上遊戲了!怎麼辦?讓弟兄們各就位?」
黎鴻業怒道:「他不喜歡讓你們陪著,全部解散去睡覺!免得幫倒忙!」
林宇隨便上了個網,登錄國外自己念大學時的一個BBS,選擇情感社區,漫無目的地閒逛。
從前在家裡生活,一直處於親人們的照顧之下,進學校後,背後仍有家庭作為保護傘,一夜間什麼都沒了,這令他心裡頗不是滋味。
他想起黎鴻業說的話,就像他大學時間裡所認識到的社交圈子一樣,或許交一個男朋友也不錯。堂兄林澤曾經調侃過他,像他這種對感情冷淡又消極的人,除卻熱情過度的女孩,抑或是強勢的男□□人,否則幾乎沒有人能令他墜入愛河。
然而女孩都是需要細心去照顧的,林宇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這點,他迫切地需要一個能保護他的人,往深處說,是不想在愛情裡擔負太多的責任,只想享受照顧,不想承擔義務。他膽怯了,並痛恨這樣的膽怯,但又不住想逃避,尋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尤其是在前路渺茫的情況下。
像黎鴻業這樣的人……林宇內心有點渴望,曾經在六歲時,父母雙亡,政府將他交給孤兒院撫養的那會,他也無數次產生過這個念頭。
蹲在牆角,等一個人,過來站在他的面前。
直至黎鴻業說:「小宇,你以後就是我的人了。」那一刻起,觸動了他的回憶。
但林宇總覺得,自己還無法對一個男人產生愛情,像父親為了母親一樣,毅然與他的祖父斷絕關係,離家出走的愛情,義無反顧的愛情。
他發了個帖子,詢問:「愛上一個男人,可行麼?」想了想,又加上附帶說明:「我也是男人。」
林宇把情感社區論壇關了,拿來眼鏡,發現小弟丙站在他的身後。
「龍……龍淵?」林宇道。
小弟丙忙道:「是是,大嫂,讓大哥過來麼?」
林宇忙道:「不了,別吵醒他,我上線逛逛就下了。」
小弟丙:「我去叫弟兄們都上線?」
林宇嚇了一跳,擺手:「不用,大家都睡吧,別為我麻煩了,晚安。」
小弟丙點頭出了書房,林宇戴上眼鏡,接入遊戲網絡端口。
「噓……大哥!」
「都去睡覺!沒聽到麼?」黎鴻業小聲威脅:「把我的眼鏡拿來。」
「但是……」
黎鴻業取了眼鏡,到隔壁房,自顧自道:「我練個小號,你們都別吭聲。」
小弟們各自回房,黎鴻業登入遊戲,重新建號。
林宇深夜上線,站在野外,小藍龍被放了出來,搖頭晃腦地到處逛。
信息欄閃爍,林宇點開公會頻道。
「這麼晚了還上?」星翼漫不經心道。
林宇道:「剛喝完酒,上來逛逛,你在做什麼?」
星翼道:「閒逛,剛學會拖怪,快下了。」
林宇四處走了走,把飛行器取出來,朝地圖邊緣飛,星翼又問:「公測你還玩麼?」
林宇道:「說不準,沒事就玩吧,什麼時候公測?」
星翼說:「下週六就公測了,得刪號,VIP玩家等級清零,不過能讓你保存一些東西。」
林宇說:「你呢?」
星翼發了個笑嘻嘻的表情:「當然玩。」
林宇說:「那不錯,大家都回到同個起跑線了。」說話間回了新手村,在村內晃來晃去,發現一個新手在叫:「誰能給我點錢,誰能帶帶我——」
一名小白戰士,赤著上身,皮膚選了偏黝黑色,瞪著眼,穿著簡陋的新手皮甲和短褲,拿把雙手劍,呼哧呼哧地砍怪。
公會頻道星翼:「下了啊。」
林宇:「晚安。」說著順便組了那個新手。
「你好,我帶你做任務。」林宇說。
對方發來好友邀請,與林宇交換好友,新手名字:「離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