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華輝把酒杯放在茶几上：「大哥還留了一手。」
黎鴻業若有所思，華輝道：「黎老大認識字畫不？要麼咱們明天就動手？」
黎鴻業聲音低沉，緩緩道：「看不懂，明天早上再說吧。」
兩點，夜總會打烊，保鏢開始清場，角落裡還黑著。
華輝點頭，一哂道：「讓弟弟們都過來，黎老大晚上在這裡歇宿？」
黎鴻業仍在思考，未曾聽清華輝的話，直到華輝招來一派站得筆直的日系牛郎，襯衣西褲，也有穿小背心的偽娘男孩，看那模樣還不到十六歲。
黎鴻業回過神，忙道：「不不，這就回家去了。」
華輝笑道：「不喜歡這幾個？再換一批來。剛剛我看到那人……」說著依稀想起林宇的外貌，道：「知道鴻哥的口味了。」
黎鴻業起身，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把手挎在短褲的口袋裡：「小宇是我老婆，不是隨便找的情人。」
華輝道：「沒多大關係嘛，嫂子也不知道，大家都通情達理的。」
黎鴻業擺手道：「倒不是說什麼的關係，我自己喜歡一夫一妻制，不然心裡放不下，好意心領，走了！有空再聊！」
黎鴻業一路沉思，小弟開車，車內眾人無話，許久後甲說：「大哥，這事兒咋這麼蹊蹺？」
黎鴻業道：「那伙偷了姓顧的那個什麼凱子的人……」
小弟丙戳了戳鼻樑，意識到今天戴的是隱形眼鏡，遂道：「大哥，是顧愷之，不是姓顧的凱子……」
黎鴻業：「你是在嘲笑大哥沒文化麼你知道得多就你知道得多別以為小宇疼你大哥就不敢揍你了大哥全是給大嫂面子你懂麼！？你懂麼？！你懂不懂！」說著一邊咆哮一邊把小弟丙的腦袋猛按，小弟丁條件反射，從前排伸出兩手捧著，到低頭的小弟丙面前去接，沒接到掉下來的眼鏡。
「大哥威武，大哥英明。」小弟丙忙承認錯誤。
「大哥威武。」眾小弟點頭哈腰。
小弟乙說：「說不定偽造字畫的人，和大嫂家偽造遺囑的是同個人，這就不好辦了。」
黎鴻業道：「回去誰也不許說，知道麼？尤其老小，小宇要是知道，這個月你就沒棒棒糖吃了。」
眾人點頭，黎鴻業絞著手臂，坐在最後排，一腳架在前駕駛座的靠背上晃個不停，陷入了沉思之中。
前排，小弟丁和小弟庚嘀嘀咕咕，又給小弟乙說了，三人紛紛回頭看。
黎鴻業道：「再說吧，老三先想個辦法，明天務必把那伙意大利人截住。你們看什麼？」
小弟丁說：「大哥好大。」
黎鴻業：「？」
小弟庚讚許地附和道：「大哥真大。」
小弟甲漫不經心地從倒後鏡裡看了一眼：「大哥真是巨大。」
小弟乙說：「大嫂一定很高興。」
小弟丙指著黎鴻業得意洋洋晃個不停的大腿：「大哥，你怎麼穿短褲也不穿內褲，被他們看光了……」
黎鴻業馬上把高抬的一腳放下，怒道：「你們不能用別的方式提醒麼？！」
黎鴻業在車裡揍人，私家車嘰嘰嘎嘎，在路上扭來扭去，最後匡一聲杵在鐵圍欄上，消停了。
深夜。
黎鴻業到家，林宇在沙發上等著睡熟了。
「都去睡吧，老三記得你的任務。」黎鴻業小聲吩咐，小弟們各自散了，昏黃的燈光溫暖地灑在客廳裡，秋風吹起落地窗紗，帶著好聞的乾草氣息。
黎鴻業俯到沙發上，認真地看著林宇熟睡的模樣，小心地親了親他的唇，繼而把他抱起來，輕手輕腳地抱上二樓，抱著老婆睡覺。
翌日林宇醒了，枕頭邊放了朵玫瑰花，一盒巧克力。
巧克力上還有張卡片：
老婆：
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集體出動，有請壓寨夫人坐鎮根據地，事成之後戰利品全部上繳。
——老公：鴻。
林宇莞爾，下樓時見傭人在打掃地板，問：「都走了？」
傭人躬身：「是的，早餐在桌子上，林先生請吃早餐。」
黎鴻業把小弟們全帶走了，林宇吃完早飯，斟酌片刻，知道黑社會的事太複雜，遂也不多問，回到書房裡，打開電腦。
黎鴻業有他的計劃，林宇也有自己的計劃。
林宇上線，打開好友列表看了一眼，月羽不在線了，少了個麻煩，星翼的名字卻亮著。
星翼：聖騎士等級：33 所在地區：穆拉丁王國。
林宇決定去碰碰運氣，他用傳送點抵達大陸最北面的凱恩空港，買票上船，橫跨整個大陸，抵達傭兵王國，朝NPC問了路，來到熙熙攘攘的穆拉丁王城。
新手仍大部分留在凱恩大陸，上了三十級後升級就變得緩慢許多，日常任務給的經驗少了，大部分人都停留在30~35的這個區間，在傭兵公會門口等著公告板刷新，接任務。
「XX傭兵團招人了，隨意進出，今天刷一天的公告板，晚上六點下線……」——這樣的吆喝隨處可聞，傭兵團是在穆拉丁王城特有的組織，流動性很強，比起公會來說更鬆散，也更容易打理。
通常一個傭兵團的上限是十人，類似於一個團隊，但不像公會般嚴格，坦克角色、遠程魔法輸出、治療師就位後便可憑借隊長手中的傭兵手冊去領取公告板任務。
任務在最開始時很簡單，無非就是去沙漠裡揀點材料，殺幾隻蠍子。但隨著一個接一個的任務線不斷推進，難度也越來越高。
難度越高的任務，獎勵越多，包括升級經驗，金幣以及隨機獲得的裝備禮盒，打開後能獲得一些屬性偏高的裝。
任務環環相扣，初始每一個細小的線索，獎勵品，任務道具，發展到後頭都能引發十分艱巨的條件。
於是傭兵工會大廳裡鬼哭狼嚎的聲音不絕於耳，諸如：「坑爹的GM我%￥#@……勞資五個人組個隊想混點經驗，讓人去打龍！」
「跑兩個大陸買瓶水，還有沒有天理了……」
「尼瑪啊！變異母蠍在哪裡啊！任務不能說清楚點啊！」
林宇穿過招徠傭兵的人群，他頂著公會的名字，又是高級牧師，還穿一身火紅色的法袍，當即無數組隊邀請瘋狂砸過來。
治療職業既要全神貫注，又要喝魔法水耗錢，一旦滅團還得挨罵，向來是搶手角色。
然而林宇回絕了邀請，說了聲抱歉，前往公會大廳的側門走廊，穿過走廊，抵達最裡面的皇宮正殿。
傭兵王法迪爾·穆拉丁是名戰士，等級一千四百七十級，全身龍鱗鋼鎧，坐在王座上，雙目中隱隱透出一股震懾。
「是凱恩王國的來使。」威嚴的聲音在大殿內響起：「讓我看看，你為沙漠中最偉大的戰士帶來了什麼？」
環繞在鋼鎧傭兵王身邊的侍女紛紛笑了起來。
林宇掏出隱藏任務獲得的項鏈，銀鈴般的笑聲停了。
「奈兒公主的項鏈。」林宇發現傭兵王身前沒有對話模式，只得打開任務面板，對著任務詳情讀了出來。
任務：大主教的信件。
「我謹代表凱恩王城，對多年前那場意外致以十二萬分的歉意。」林宇喃喃道：「克勞西斯背叛了我們，然而公主沒有背叛您，她在前往謎之大陸的船上，選擇了結束她自己的生命。相信我，聖騎士克勞西斯已被罪惡與黑暗腐化，公主的眼淚絕非我們的本意。」
傭兵王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之中。
林宇又道：「她對您的思念正埋藏在項鏈之中，愛與不愛，經過這許多年，早已煙消雲散，希望穆拉丁陛下能拋棄以往的恩怨，在邪神哈蘭即將復活的這一天，在創世女神的面前，恢復兩國人民的聯繫。」
穆拉丁從王座上起身，走下台階，站在林宇的面前，他像一座山，低頭注視林宇時，林宇有種被俯覽的感覺。
穆拉丁說：「我會致信主教，感謝你為我帶來這根項鏈，你需要提升自己的力量，去吧，在我的王國內證明自己，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你能與我並肩作戰。」
穆拉丁翻掌，收攏奈兒的項鏈握緊，另一隻戴著鐵手套的手掌在林宇面前緩緩一抹，虛空中蕩起藍色的粉光，一本殘破的書籍落下。
系統提示：叮，獲得穆拉丁親賜傭兵手冊《過往的榮光》，公告板隱藏任務全部開啟，隱藏任務難度與獎勵都比公用任務更高，請玩家視自身實力接取。
林宇翻了翻手裡的書冊，見書封以金鑲邊，封頁卻老舊發黃，內頁則以墨水筆繪製了整個穆拉丁區域的地圖，詳細到何種怪物在何處出沒，相克制的自然屬性，以及晝夜交替出現的魔物習性。
林宇從皇宮深處出來，設置了屏蔽組隊信息，他的目的不是來做任務的，而是找一個人。
他在大廳內走了一圈，確認星翼並不在傭兵工會的隊長們之中，繼而走到台階旁坐下，開始耐心地等候。
直到近半個小時後，全團傳送術光芒閃爍，一個隊伍在大廳傳送陣處現出身形。
隊長是名法師，大罵道：「什麼廢柴隊！不會玩就別來！」說著罵罵咧咧地解散了隊伍。
星翼說：「算了，都是新人……」
隊長不理會星翼，那傭兵團便解散了，連任務也沒交。
很明顯是任務失敗了，林宇心想，只不知道他們做到哪一環。
星翼站在傳送陣處，片刻後罵了句髒話，走向公告板，四處張望，像在尋找新的隊伍，片刻後都不太滿意，便走到公告板前，掏出手冊抬頭端詳。
「談談吧。」林宇在星翼的背後說。
星翼翻傭兵日記的動作稍一停，頭也不抬道：「你不是不想見到我的麼？」
林宇道：「現在又想見你了，不行麼？」
星翼點頭道：「什麼事？如果想拿那女人的事情來取笑哥哥，就大可不必了。最近夠窩囊的。」
林宇道：「跟那個女人沒關係，我只想問點關於爺爺的事。」
星翼：「刀疤男沒詳細對你說？」
林宇蹙眉道：「他都知道些什麼？」
星翼自在一哂，轉身道：「來吧，也該談談了。」
林澤和林宇並肩坐在穆拉丁王城的花園裡，沙漠地區大部分植物都與凱恩王城大相逕庭，這裡的行道樹是棕櫚而非凱恩的白玉蘭。
凱恩王城的中央花園內種滿了三色鬱金香，穆拉丁則到處都是怒放的天堂鳥。
火紅的天堂鳥在朝陽下開得十分絢爛，晨曦的金輝從沙漠盡頭投來，鋪滿整個王城。
林澤笑道：「咱們骨子裡還是兩兄弟，取個遊戲ID就能看出來，我是星翼，你是星辰深處。」
林宇隨口道：「只是對那首你吹過給我聽的口琴樂，印象特別深刻而已。爺爺臨死前說了什麼？」
林澤道：「他是心臟病突發死的，在一個打雷的晚上。你還怕打雷麼？小宇。前幾天有暴雨，哥躺在床上睡不著，想你說不定在害怕。」
林宇道：「是黎鴻業陪著我睡的，已經不怕了。」
兩兄弟安靜了片刻，林澤捋了把頭髮，摘下聖騎士的頭盔，一頭燦爛的金髮與陽光不趨多讓。
林宇問：「遺囑是你們偽造的吧。」
林澤側過頭，看著林宇的雙眼，微笑道：「我不知道。你開著遊戲錄音麼？」
林宇道：「沒有，我相信你。」
林澤遺憾地說：「相信是值不了幾個錢的，你相信了我這麼多年……」
林宇打斷道：「我現在還是相信你。既然你不敢說，那麼我換個問法吧。書面遺囑不提了，爺爺有沒有曾經想過，多留給我一點什麼，我不在乎林家的財產。」
林澤：「既然你不在乎，這不大家都滿意了麼？」
林宇：「但有些東西不能用錢來衡量！」
「爺爺想留給我什麼，是他對我的關愛，我還記得在孤兒院的那個夜裡，是他拄著枴杖，進來牽著我的手，把我牽上車。他在我爸媽死了以後照顧了我這麼多年，或許在他去世前仍想著我，想給我一些什麼。」
「哪怕是只有一分錢。」林宇淡淡道：「也寄托了他對我未來的期望，你們不能剝奪我的這個權利。告訴我，他的本意是什麼，我可以放棄繼承權，但本來就屬於我的，我必須知道，這是我的權利。」
林澤笑了笑：「如果我說，不想告訴呢？」
「那麼。」林宇禮貌而生疏地說：「你們既沒把我關進監獄裡，就要做好心理準備。」
林澤：「什麼樣的心理準備？」
林宇：「被我惦記著，想方設法報復的準備。」
林澤：「我記得我教過你，生活在仇恨裡面是對自己的折磨。」
林宇：「不不，仇恨是種動力，它反而能充當讓我活下去的目標。」
林澤：「以我對你的瞭解，你不會的，你什麼都不在乎。」
林宇：「但現在會了，雖然還沒開始。」
林澤歎了口氣，說：「我一直不太喜歡老頭子，你知道的，他對我爸也不太好……厚此薄彼，不止一次提過，你爸爸是繼承了他的厚望的人。」
林宇沒有插口，安靜地聽著，林澤又緩緩道：「但你爸為了一個女人，不惜和家庭斷絕關係，令他非常生氣。」
林宇說：「這是他的選擇，其他人無權評判，畢竟我爸他不是為了父母而活的。」
林澤點了點頭：「現在我也理解了，我也不想為我父親而活。你還記得麼，當年的那場車禍。」
林宇忽然間就從堂兄的話中察覺到一分不祥的預感。
林澤：「你應該不記得，你什麼也不知道，你媽媽早在你爸開車上高速的時候就死了。」
林宇沉默，覺得有種恐懼的情緒在內心緩慢漫開。
林澤緩緩道：「她是怎麼死的我不知道，但驗屍報告我看過，除卻車禍造成的創傷，她在上車前服用過□□，這種□□是在你們避雨的時候，在高速公路旁的餐廳內吃下去的。上車後沒多久，你爸或許發現她死了，於是釀成了這場車禍。」
林宇：「那不可能……」
林澤伸出手，握著林宇的手，轉過身把他抱著，讓林宇倚在他的肩膀前。
聖騎士的盔甲冰涼，然而林宇卻依稀覺得，在這盔甲下的滾燙的軀體在向他證明著什麼。
林澤說：「看，其實我不想告訴你這些的，我的弟弟。」
林宇什麼也沒說，直到林澤再次開口：「你爸爸應該做的是把車停在高速路口，撥打急救專線，叫來救護車。但可能他太慌張了，外加雨天打滑，於是造成追尾，他和你母親都死了，剩下你。」
林宇的聲音沙啞：「說不定真的是這樣。」
林澤放開了堂弟，說：」所以，老頭子或許一直很愧疚吧，關於遺囑的事……」
林宇怔怔道：「遺囑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林澤道：「不，讓我把這件事說完，我覺得，說不定在這種愧疚的驅使下，他打算把所有的財產都交給你繼承，你認為呢？」
林宇猶如身中雷殛，剎那間明白了親戚們偽造遺囑的動機。如果祖父想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他，以彌補當年害死兒子的錯誤，那麼他將得到幾乎所有，而其他人，則什麼也得不到。
林澤：「所以說有許多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
林宇幾乎已經麻木了，腦海中一片空白。
林澤笑了笑，看著紅得像火般的花園中的天堂鳥，說：「我保護不了你，很抱歉，小宇。但從小到大，我都陪在你的身邊，有時候看著你，我甚至覺得，你就是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林宇：「所以呢？」
林澤搖了搖頭：「所以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只是有許多的話，我不想說。黎鴻業對你好麼？」
叮咚，組隊邀請發來。
幻想樂曲道：「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林宇漫無目的地擺手，幻想樂曲看了星翼一眼，組上他，又說：「小宇，你沒開組隊模式。」
林宇一怔，繼而打開組隊屏蔽，加入了幻想樂曲的隊伍。
幻想樂曲道：「去接傭兵團的任務玩玩？我成立個傭兵團，咱們招人做任務吧。」
林宇心不在焉答道：「好……好的，幾點了？快吃午飯了吧。」
「還早。」星翼笑道：「走吧，有專用牧師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