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建國道:「劉硯, 你必須發誓, 無論什麼時候, 都會站在我身後, 不允許採取貿然行動。」
劉硯馬上明白了蒙建國的意思。
「我……好吧。」劉硯道。
蒙建國道:「答應我。」
劉硯道:「好的,一定站在你身後。」
蒙建國:「分兵突進, 趙擎駕駛基地車前去支援, 你會用不?」
「大概……沒問題。」趙擎道:「是我大舅的玩意, 將軍, 你要去哪裡?」
蒙建國道:「去把我的兒子帶回來, 無論是活的,還是屍體。」
「飛虎你抵達裂谷中央後靜觀其變,衡量情況,不能硬闖。」蒙建國道。
鄭飛虎道:「知道了,現在開始行動。」
趙擎從車上扔下一個箱子,劉硯把它背在背上,鄭飛虎上了車,手指抵在眉角,朝蒙建國一劃, 蒙建國回了個「再見」的動作,小隊再次分兵。
蒙建國檢視臂髮式機關鎗,架在手臂上, 扔給劉硯一把手|槍, 走進了叢林。
他們都沒有說話, 劉硯知道不可能勸蒙建國回去, 蒙建國也知道不可能勸劉硯回去。一路走走停停,蒙建國放慢了速度,半夜十二點,又一枚信號彈在遠方山頭亮起。
「又有一個小隊完成任務了,朝咱們這兒逃來的喪屍會越來越多。」蒙建國道:「細菌槽帶了麼?」
劉硯說:「四個在車上,兩個在身上。」
蒙建國:「還走的動不。」
劉硯:「行。」
蒙建國:「不錯,讓我們並肩作戰,勇敢而謹慎的,繼續前進。」
喪屍們似乎自發地開始躲避在這個王國裡不斷擴散的,帶著腥味的風,蒙建國戴上虹片,面前是火灰般的發光紅點,在風裡飄蕩,猶如浪潮般一浪捲著一浪,沖刷著整個喪屍王國。
「我看到他了。」劉硯道。
菌桿林中,有一個近似於湖泊的寬敞開闊地,中央有一個小島,島嶼中綻放著奇異的真菌,中央安靜站著一個人。
他的背影孤獨而寂寥,一身紫黑色的軍服,正是那天他們分開時蒙烽的裝束。
蒙建國雙眼注視蒙烽,什麼也沒有說,開始裝填抗體子彈。
「他已不再是他了。」淒厲的聲音響起,劉硯驀然轉頭,蒙建國馬上抬手,另一隻手上的機關鎗將樹林中的喪屍擊成碎片!
劉硯恐懼地喘息,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夢裡。
喪屍們離開樹林,走向湖泊中央,血紅色的湖泊上蕩漾著薄薄的膜。
「你還是來了。」一隻喪屍開口道。
蒙建國調轉槍口,遠處另一隻喪屍張口道:「你殺不了我。」
又一隻喪屍站在陰森的黑暗裡,緩緩道:「沒有用,你們沒有未來。」
蒙建國喃喃道:「現在是生命確實佔有的唯一形態。」
他舉起槍,扣動扳機。
剎那間,所有菌桿爆出粘液,喪屍們哀嚎著從四面八方撲了過來!
劉硯提著箱子飛身一躍,衝向湖邊,蒙烽轉過身。
他的臉色灰白,瞳孔渾濁,瞬息間已來到劉硯面前,橫臂一掃,劉硯吐出一口血直飛出去,緊接著蒙烽已出現在蒙建國身前,握著他的手腕一擰,骨骼爆響,蒙建國怒吼一聲,整個人朝蒙烽胸膛一撞,帶著他摔進湖裡去!
劉硯掙扎著起身,喪屍撲了上來,那一刻他與它們挨得如此接近,所有腐爛的喪屍都朝他身上瘋狂的咬嚙,劉硯踹開一隻喪屍,開槍,伸手摸到設備箱,卻瞬間被拖了開去。
劉硯就地轉身狠命踹開,手指勾到設備箱提環,大吼一聲掄了起來,把面前喪屍掃飛,箱子在空中翻開,傾覆,劉硯抓住一個細菌槽,轉身跳進了血湖!
落水的瞬間一股刺鼻的腥臭灌入鼻腔,劉硯在水中擰開細菌槽一灑。
喪屍們紛紛下水,三秒後,痛苦至極的哀嚎響起。
那聲音震動夜空,響徹天地,嘶啞的嚎叫聲中,所有喪屍緩緩沉進湖水之中,血湖瘋狂地沸騰起來!
劉硯只覺彷彿被浸在硫酸池內,灼燙與劇痛要將他的皮膚腐蝕殆盡,另一股抗體的力量卻不住修補他破損的身軀。
他痛得快暈了過去,堪堪抓住了什麼,爬上地面,趴著喘氣。
下一秒,猶若千萬道狂風穿過尖銳的山石,哀嚎聲的共鳴中,一根觸手穿透了蒙建國的胸膛,箭似疾射出去,蒙建國再次開槍,被迎面而來的觸手橫著一抽,摔在小島中央,不住咳血。
蒙烽緩緩走向島嶼正中,身前捲出千萬根觸鬚,纏著蒙建國的雙手將他一扯。
蒙建國發出一聲痛苦的大吼。
「控制你,控制自己。」蒙建國道。
「爸。」蒙烽冷冷道。
一根觸鬚捲上蒙建國的喉嚨,收緊,扯著他兩手的觸鬚鬆開。
蒙建國不住顫抖,看著他的雙眼裡流露出一絲複雜的情感。
蒙烽眸中,千萬紅點緩慢聚焦,最深邃的瞳孔中心彷彿有無數病毒在旋轉,游離,聚合,蒙建國左臂骨折變形,以一個奇異的姿勢扭曲著,右手手指不住痙攣,緩慢抬起,朝他一指,作了個口型——
懦夫。
蒙烽動作陷入短暫靜止。
下一秒,劉硯開槍,一枚子彈旋轉著飛來,然而蒙烽比劉硯更快,觸鬚回捲,短短片刻橫揮過三十米外的湖面,捲住劉硯的脖頸,將他扯到面前!
劉硯一頭撞上岩石,脖頸被瞬間纏住,繼而雙腳離地被提起,終於看清了蒙烽的真面目。
他的臉色蠟黃,胸膛肋骨張開,內裡探出密密麻麻的觸鬚。
「把他的屍體……還給我。」劉硯艱難道:「別……侮辱他。」
說時遲那時快,劉硯早就握在手中的細菌試管朝脖頸上的觸鬚狠狠一拍,綠色的溶液灑出,蒙烽嘶聲吼叫,所有觸手一鬆,收回胸腔內,肋骨與皮膚瞬間合上,雙膝跪地,朝著天空痛苦地大吼!
砰一聲槍響,蒙建國扣動扳機。
子彈擊中蒙烽胸膛。
蒙烽一個翻滾落下湖去。
「他還活著……」劉硯道:「他還活著!」
劉硯紮下水去,蒙烽的軀殼緩慢沉下,劉硯抓住了蒙烽的手,緊緊抱著他,竭力滑向水面,蒙烽不住抽搐,最後咳出一口血。
血裡有一團粘稠的奇異生物,發出輕響,墜進湖中。
蒙烽睜開雙眼,張了張嘴,臉色灰白。
「劉硯。」
「蒙烽——!」劉硯瘋狂大喊道。
「它走了……它……」蒙烽道:「別哭……別哭。」
蒙烽又咳出一口血,抬眼道:「爸。」
蒙建國滿臉是淚,單膝跪下,貼在蒙烽胸前聽他的心跳。
「我已經……死了。」蒙烽道:「有東西在……吞噬我體內剩餘的病毒。快,快走。走!起來!」
劉硯大哭道:「蒙烽!」
蒙烽:「不哭,劉硯……它還沒有死!是抗體嗎!!給我抗體!追殺它!它還……沒有死!」
另一邊:
賴傑道:「你們朝那邊走,盡快。」
卓餘杭道:「你去哪?」
賴傑道:「我還有機密任務,你們帶技師走,快!去和總部匯合。」
「什麼機密任務?」白曉東道:「我們和你一起!」
賴傑靜了片刻,而後道:「走,都走,這是命令,你們要協助其他隊的戰友逃生,直升飛機只在海上等三個小時。」
無數信號彈在夜空中接二連三升起,猶如昭示著勝利的焰火。
「我一定會回來的。」賴傑如是說:「颶風隊永存。」
卓餘杭點了點頭,賴傑作了個手勢,隊友們離開。
賴傑轉身走向中央區域,到處都是帶著奇異味道的風,猶如夏天夜晚乾草與植物的氣息,巨大的真菌林在風中緩慢腐爛。
張岷提著槍,走在賴傑身後。
賴傑:「聽命令!張岷!」
張岷:「我也要去救蒙烽,我也答應了劉硯。」
賴傑沉思良久。
張岷:「反正沒人等我回來。」
賴傑:「走吧。」
決明提著他的設備箱,跟在張岷身後,張岷馬上轉身怒吼道:「你過來做什麼!曉東!帶他走!」
決明抬頭道:「哥。」
白曉東朝決明比了個拇指:「小明,加油!我相信你能辦到!」
白曉東與卓餘杭離開密林,走向另一條路,張岷與決明面對面站著看了一會。
決明作了個快走的手勢,說:「爸,我要保護你。」
賴傑無可奈何,只得道:「你得躲在我們後面。」
決明點了點頭。
土地上覆蓋著的猩紅粘液漸漸消失了,所有的植物都已枯萎,土壤沙化,賴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荒漠中央。
遠處傳來一聲爆炸,賴傑快步奔去。
「教官?!」賴傑道:「怎麼是你?!」
鄭飛虎道:「你來這裡做什麼?快去集合!」
「媽的。」賴傑道:「這是什麼東西?!」
裂谷裡鋪滿了屍體結成的一張幕布,密密麻麻的屍骸鏈成一個整體,鄭飛虎吼道:「我怎麼知道!把這個固定到邊上去!準備爆破!」
張岷:「蒙烽就在那裡面?!這個隊還有誰?」
鄭飛虎:「不清楚!別廢話,都去固定炸|彈!」
張岷和賴傑散開,鄭飛虎咬著一根雷|管滾下坡去,數人各自插上炸|彈,爬上坑邊,趙擎啟動按鈕。
轟一聲巨響,天翻地覆的大爆炸,鄭飛虎道:「裡面有東西!得把它弄開,將定位彈射進去,待會讓核彈轟炸這裡!!」
決明按著紅外線鏡片看了片刻,道:「你確定是它?!」
鄭飛虎道:「沒錯!」
決明道:「給我個手|雷——!」
決明左手拿著手|雷,右手拿著扳手跑向裂谷周圍,鄭飛虎啟動炸|彈,又一聲大爆炸,裂谷中央現出一條裂口,決明把扳手凌空一甩,緊接著又把手|雷扔了出去。
扳手呼呼風向,旋轉著飛向裂谷中央,爆炸的瞬間現出一個巴掌見方的小洞,扳手卡在洞邊,下一刻,手|雷掉了進去。
決明馬上轉身,抱頭跑向基地車。
然而還沒跑開幾步,裂谷地面掀起,周圍一陣震動,所有人朝後摔去,決明摔在地上。
裂谷中爬出了成千上萬的喪屍,所有的喪屍都四肢殘缺,又一剎那,血肉,屍體隨著一陣翻湧,被井噴般地飆射出來!
「退後——!」鄭飛虎吼道,繼而快步衝上前,舉起臂髮式訊號炮筒,發射出四枚定位彈,定位彈拖著煙霧穿過漫天噴發的喪屍,一瞬間同時轉頭,射進了裂口。
爆炸聲響,綠色煙霧從地底噴發而出,在漆黑夜幕下隨風飄揚。
這裡幾乎集合了整個大地上的所有喪屍,三次井噴,近十萬隻喪屍被噴了出來,一剎那衝向裂谷邊上的幾人,決明縱聲大喊,被一群喪屍沖翻在地,到處都是近乎瘋狂的喪屍,它們一擁而上,尋找獵物。
槍聲響起,手|雷炸開,決明的手臂被一隻喪屍咬住,張岷從旁撲出,抱著決明一打滾,又被無只喪屍蜂擁而上,掀翻在地。
決明睜開雙眼,張岷以身體死死護著他,背後是數十隻抓來的手,在他背上瘋狂地抓撓。
張岷血淋淋地抱著決明,輕輕喘息。
決明道:「這樣……沒用,吃完你就到我了。」
張岷低聲道:「我知道……但還是……忍不住。讓你多活一秒……也好。」
嗡一聲音波彈爆開,所有喪屍被掀得橫飛出去,緊接著是機關鎗的瘋狂掃射,又一枚音波彈投出。
張岷背上衣服被掀飛。帶著鮮血在風裡飄零。
張岷不住哆嗦,看著決明,帶血的唇小心地親了親他的眉毛,閉上雙眼,伏在他的懷裡。
「劉硯!」賴傑抱著頭吼道。
音波彈的震爆中,一切聲音短暫地靜謐。
賴傑艱難起身,朝蒙烽作了個口型。
「趴下!」蒙烽一臂搭著劉硯的肩膀,竭力直起身大吼,緊接著再次投出一枚音波彈。
這一次的效果比先前更強,橫飛的颶風將所有喪屍掃回裂谷中。基地車在狂風與音爆中近乎解體。
鄭飛虎被咬得渾身是血,拖著腳步跑向基地車,摔在十米開外。
「送他們走。」蒙烽道:「裡面還有,那是個孵化巢。」
「什麼?」蒙建國道。
蒙烽:「我知道它的一點記憶,在這裡面……藏了很多喪屍,在你們抵達的時候,第一個……第一個細菌試管打開的時候,它就命令所有喪屍到這裡躲藏……」
蒙建國道:「用核彈集中轟炸!」
蒙烽:「沒用!你不懂的!一旦進化到終極形態,它就不需要再感染別的了!只要有血肉讓它操控,它能吞噬整個地球!不消滅乾淨,留著最終形態,以後還會捲土重來的!」
決明拖著血人般的張岷上了基地車,劉硯肩上扛著搖搖欲墜的蒙烽。
劉硯:「現在呢?怎麼辦?」
蒙烽:「抗體給我,要進去孵化巢的中心,強行注射進去……。」
劉硯:「扔進去呢?」
蒙烽搖了搖頭:「不行,你們進不去,我已經……死了,你們都救不了我,抗體在瓦解我體內的病毒,我馬上就得完蛋……現在我還能進去,它們不會攻擊我,快,抓緊時間。」
劉硯側過頭,摸了摸蒙烽的臉。
他的皮膚冰冷,雙唇毫無血色,嘴角已開始腐爛,臉色呈現出灰敗的深黑,眉毛剝落,英挺的鼻樑上帶著戰鬥後,觸目驚心的血跡。
蒙烽已徹底成了一隻喪屍。
「別親了。」蒙烽說:「嘴都爛了,牙齒會……掉的。」
劉硯湊上去,在他的唇上溫柔的吻了吻。
「咱們一起吧。」劉硯小聲道。
蒙烽說:「你進不去,你還活著。」
劉硯:「你一定得去麼?」
蒙烽:「不去的話,它會躲在地下,那見鬼的玩意,一會就跑的沒影兒了,過個一段時間……又不知道變成什麼鬼樣出來……乖,把疫苗給我,聽話。」
劉硯取出一手發著抖拆開抗體彈,把裡面的抗體溶液倒進玻璃管裡,放在他的手裡。
「進去以後把它……擰開。」劉硯說。
蒙烽道:「哦。」
劉硯眼眶通紅,噙著淚說:「我以後怎麼辦?」
蒙烽小聲道:「我永遠都在,永遠都……陪著你,你以後是英雄的……老婆了。都走吧,終於輪到老子了,差點……一世英名,付諸流水,走!教官!帶他們走!」
劉硯道:「等等!!」
鄭飛虎道:「快天亮了!走吧!」
鄭飛虎把劉硯拖上車門,劉硯終於崩潰了,他發瘋地大嚷,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吼什麼,賴傑道:「劉硯!別哭!讓他安心地走。」
鄭飛虎眼眶通紅,朝蒙烽比了個拇指,趙擎調轉基地車,在沙地上拖出兩道車輪印痕。
喪屍群再次湧了上來,這一次它們避開了蒙烽
「蒙烽——!」劉硯大吼道,他幾次掙扎下車,蒙建國緊緊地抱著他,把他拖回車上,大吼道:「別這樣!劉硯!」
「劉硯!」蒙烽艱難地站直身子,嚷道:「我愛你!爸!我也愛你!」
劉硯死命掙扎,鄭飛虎緊緊抓著他。
蒙建國倚著車廂,紅著眼咆哮,他近乎痛苦地大吼,操起機關鎗,瘋狂朝外掃射追來的喪屍。
蒙烽拖著腐爛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向裂谷。
他一邊走,一邊「啊——」「啊——」地喊。
「啊——呀——」
「啊——」
劉硯聽到這聲音,心頭彷彿被萬根尖刺穿透,沒有人聽得懂,只有他明白,那是蒙烽在哭。
蒙烽沒有淚水了,他嘶啞地大嚷,彷彿在宣告他贏了——他終於找回了自己。
更難過的是,他終究還是輸了——再沒有機會讓他陪著自己的愛人,買個小房子,終身相伴。
從出世的那一天起,他就注定不被命運眷顧。
劉硯終於用盡所有力氣,衝出了車門。
「停車!」蒙建國吼道。
基地車停下,鄭飛虎要衝下車,劉硯倒退著走,滿臉都是淚水,拿起槍,抵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短暫的沉默後,鄭飛虎,蒙建國,賴傑同時朝著劉硯敬了個軍禮。
「祝你好運!再見!我親愛的劉硯!」決明帶著哭腔喊道。
「再見!」劉硯喊道。
蒙烽接近裂谷中央,剎那間所有喪屍停下,彷彿受到無形的召喚,朝著裂谷瘋狂地湧去。
蒙烽一頭墜進了血肉的漩渦中。
劉硯用盡全身力氣奔跑,越跑越快,朝裂谷的縫隙處一躍,落了進去。
裡面一片通紅,孵化巢的中心點,一團紅色的水滴在發著光。
蒙烽墜入最後一層橙黃色的膜內,橫握著裝滿抗體的玻璃管伸出手,劉硯墜了進來,頭上腳下的一個倒轉,撞進他的懷中,與他緊緊擁抱。
劉硯看著蒙烽的側臉,伸出一手拈著玻璃管的另一端,蒙烽側頭注視劉硯,彼此同時輕輕使力。
在那猩紅的,層層鋪展的星雲深處,傳來一聲溫柔的脆響,細微清澈,卻又蕩氣迴腸。
玻璃管碎開,溶液飛濺,灑向病毒弦的血液核心。
蒙烽注視著劉硯,彼此都沒有說話,他們的額頭抵在一起,雙手互相抱著。
下一刻,紅核發出尖銳而恐懼的吶喊,血色的波紋盪開,夾著一絲綠色的絲流擴散。
衝擊波掀飛了緊緊抱在一處的兩人,裂谷中央碎成六瓣,噴發出無數喪屍,二人被夾在血肉的洪流中直飛出來!
沙漠中的大地裂開了它深邃的巨口,彷彿在不住嘔吐,噴出的鮮血與肉塊近乎紫黑,每一聲噴發都夾雜著天崩地裂的尖叫與哀嚎,紅光在空中飛散,繼而變得黯淡,消失。
劉硯睜開雙眼,蒙烽的左臂,右腳已經完全腐爛了,胸膛上的肌肉化為污水,現出森森白骨。
「還活著麼?」劉硯輕輕拍了拍蒙烽的臉。
蒙烽艱難轉頭:「怎麼又回來了?」
劉硯:「想你了。」
蒙烽:「我不行了……」
蒙烽沒有呼吸,瞳孔渾濁,他拉著劉硯的手:「你快點走,他們還會轟炸這裡的。」
劉硯:「隨便他們炸吧,你這個自私鬼,就知道叫老子跑。」
蒙烽:「還不是你害的……要不是為了救你,老子會被安德烈身上的病毒……寄生……寄生……」
劉硯:「找個風景好點的地方,抱著等看核彈吧……據說這次的是小範圍核彈……說不定能逃掉。」
蒙烽:「……才怪。嗯,行。逃掉也沒用,有輻射……」
劉硯背著蒙烽,蒙烽全身腐爛,輕了不少,頭側在他的頸側,嘴角流著血。
劉硯用衣袖給蒙烽揩乾淨,一行腳印離開沙漠,走向東南方。
「這裡可以了。」蒙烽低聲道。
劉硯:「再走走吧。」
蒙烽:「你就是婆婆媽媽的,連找個死的地方都要左挑右揀……」
劉硯:「你信不信我真的會把你扔在這裡,再踩你幾腳。」
蒙烽:「天快亮了嗎。」
劉硯:「快了吧……你看,啟明星呢。」
蒙烽:「我頭不能動,脖子爛了……沒法抬頭。」
劉硯:「我幫你。」
蒙烽:「別動,會斷,找個地方躺著。」
劉硯:「……」
劉硯:「看日出麼?」
蒙烽道:「不知道能撐得住不……」
一輛轟炸機飛來,遠處升騰起巨大的蘑菇雲,大地瘋狂震動,紅光一瞬間覆蓋了天地,沙礫的暴風席捲了這永無終點的黑夜。
沙塵暴中,劉硯仍慢慢地走著。
劉硯:「還活著麼?」
蒙烽:「嗯。」
劉硯:「咱們朝東邊走,還有一個多小時就日出了。」
蒙烽沒有回答了。
劉硯又忍不住開始哭了,他哭著哭著,咳出一口血,口鼻裡全是鮮血,知道自己被方纔的核彈直接輻射了。
「蒙烽?」劉硯小聲道。
蒙烽伏在劉硯的背後,沒有回答,腐爛的黑水從他的鼻孔中流下來,淌在劉硯的脖頸上。
「冷……」蒙烽說。
劉硯:「我有點撐不住了……就這裡吧,到海邊了。」
蒙烽:「聽……見了……」
劉硯也不知走了多久,沙沙的海浪聲溫柔地響起,越來越清晰,他在礁石群中找到一艘擱淺的小船,把蒙烽放在船上。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啟明星在夜的天鵝絨幕彼端閃閃發亮。
劉硯躺在小船上,側身抱著蒙烽出海。
蒙烽:「到什麼地方了。」
劉硯:「海上……快回家了。」
蒙烽:「我……唱首歌給你聽吧。」
蒙烽睜開眼,面前是漆黑的天空,他與劉硯一起注視著茫茫夜空,嘶啞著聲音,開口道: 「天灰灰,會不會……」
劉硯低聲道:「讓我忘了你是誰……」
蒙烽:「累不累,睡不睡……」
蒙烽緩緩閉上眼,劉硯把頭倚在他的肩膀前,閉上眼睛。
漆黑的海面上,一艘小船被退潮的海水帶向茫茫的夜晚深處。
「我唱首歌給你聽吧。」劉硯道。
蒙烽:「嗯……行。」
「My heart is pierced by cupid……I disdain all glittering gold……」
蒙烽:「聽不懂……但想起來了……」
劉硯:「想起來什麼。」
蒙烽:「美人魚……在船邊……」
劉硯:「嗯……可惜沒有人來接我們走了。」
小船搖啊搖,劉硯低沉沙啞的聲音伴隨著潮水聲在海面上飄蕩。
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只是走出了時間。
茫茫漆黑海面,載浮載沉帶著他們的曾經回憶。
那年,兩個差不多大的小孩,坐在電視機前看卡通節目,內容已經忘了,但二人仍看得哈哈大笑,卡通節目結束以後,互相用枕頭拍來拍去,瘋了一下午。
那年九歲的蒙烽和八歲的劉硯下課後,蹲在樓下花壇邊的一朵花前,好奇地用放大鏡看螞蟻。
那年十四歲的蒙烽掄起書包,將劉硯護在身後,和三個混混打得鼻青臉腫。
「There is nothing that can console me ,but my jolly sailor bold……」
「Come all you pretty fair maids,whoever you may be……」
過去的,未來的,化作無盡的漫漫長夜,他們即將回去了,一如所有來到這裡,在世間行走過的人,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回歸地球之中。
那年他們十指交扣走在沙灘上,兩行腳印通向潮水漲落的彼端。
那年夏季將過的大海邊,夕陽下,蒙烽躬身,吻了劉硯的唇。
那年秋天,英俊高大的蒙烽退伍歸來,特地花錢留下一套特種兵制服,只上繳了肩徽。
大學校園外的楓樹下,黃昏時漫天紅葉飄零,蒙烽一身筆挺軍服,吊兒郎當地倚在路燈旁,邊揉鼻尖邊發短信,嘴角帥氣地翹著,等待劉硯放學。
「Who love a jolly sailor bold that ploughs the raging sea……」
劉硯與蒙烽牽著手,並肩躺著,閉上了雙眼。
長夜已過,破曉未臨,大海深處煥發出一道恢弘的藍光。
藍光一現即逝,直升飛機上,決明的雙眼空洞地望著窗外,千萬點藍光在他的瞳中旋轉,盡數溫柔散開。藍色的光點飛進他的瞳孔,交還了所有被帶走的記憶,繼而化作一團光霧離開他們的身體,回歸大海。
「爸。」決明道。
張岷:「……」
靜謐中,張岷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艱難撐起身:「戴星?」
決明眼神中帶著迷茫,雙眼通紅。
決明說:「爸。」
他拉起張岷的手,伏在他身前,在他胸口不住蹭,小聲哭了起來。
「你都想起來了?」張岷緊緊抱著他,低聲安慰道:「別哭……寶貝,別哭,爸在呢,沒不要你……想起來就好,想起來……就好了。」
那抹藍光從海底照向海面,由下至上,溫柔地籠罩了黑夜裡孤獨的小船。
海浪聲聲,將小船推向大海深處。
藍色光點飛速修補著劉硯與蒙烽的破碎身軀,蒙烽的傷口開始癒合,每一寸肌膚自發生長,覆蓋了他的骨骼。
劉硯的呼吸漸趨平靜,身上被輻射後的紅斑逐一消退,龜裂的肌膚癒合。
藍光消失,在旭日的第一道光芒到來之前隱於漆黑深海。
天邊現出一抹魚肚白,閃爍著銀色光輝的浩瀚黎明傾出,灑向整個海面。
——下卷‧光輝黎明‧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