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毆之局

話說朱棣進了廳,見朱權優雅地三指掂著那兔毫盞,對著一縷日光仔細端詳。

那兔毫盞週身晶瑩剔透,藍瓷襯著碎紋,朱權嘖嘖稱讚,見朱棣來了,道:「四哥府上東西還是一般的講究。」

「孩——」朱棣手臂一長,順手拈來那杯具,隨手朝後一扔,道:「地攤上買的小破爛,不值一哂!」

朱權優雅地雙眼突出,不會吧。

杯具落地,發出一聲脆響。

朱權:「……」

大門轟然洞開!走狗紛紛湧入!

「兒郎們!給我抓活的!」朱棣面目猙獰,大笑道。

朱權慌忙起身大叫:「四哥這是要做什麼!」

拓跋鋒一個魚躍,撲向朱權,朱權卻是縱身一閃,猶如油浸泥鰍,滑不溜手,拓跋鋒竟沒撲住!

「當心!」雲起這一驚非同小可,拓跋鋒「惡狗吃那個什麼」的姿勢雖然不雅,然而那卻是傾注其畢生功力的一撲!縱觀全南京禁衛二十二隊,武技及得上拓跋鋒的不過寥寥一二人,朱權竟是能躲了開去,這是什麼概念?!

雲起一見便知朱權是練家子,忙吩咐道:「三保守住廳門!」

那時間朱權左閃右突,一身束腰王服袍襟盪開,猶如分花拂柳,辨其影不觀其型,朱棣與拓跋鋒同時伸手去捉,卻又堪堪被其閃過,連袍帶都摸不著個邊,好俊的功夫!

「這小子功夫了得,別讓他跑了!」朱棣吼道。

雲起拓跋鋒一聽這話,便知朱權定是知道了朱棣的某些秘密,又不願同流合污,當下心頭一驚,三人抓一人,逾發拚命。

朱權踏著矮几,飛身躍過,一面道:「四哥何苦如此?小弟回會州後定不與朝廷互通消息……」

朱棣直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老六,老九俱收到朝廷削藩的消息……」

雲起甩手拋出蟬翼刀,冰蠶絲線反射出明亮的日光。

拓跋鋒一個掃堂腿,翻身直踹朱權落地之處!

「皇孫……皇上此舉定有深意,縱是削藩交出軍權,還能讓你我閒置不成……」

朱權一面道,單腳於圓桌上一點,借力斜斜掠了開去。

「好!」拓跋鋒忍不住一聲喝彩。

「失心瘋了你,長他人志氣!扣錢!」朱棣怒道:「自然不會閒置!胡亂尋個由頭將你我處死而已!你以為允炆是那般好相與貨色……」

「四哥!恕小弟無法……」

朱權逼近廳門!

馬三保操起條凳,舞得呼呼生風!

朱權漂亮至極地覷見可趁之機,條凳掃過來時,在末端使力一躍,兩手護頭,嘩啦一聲將木窗撞得破碎,橫掠出去!

朱棣喝道:「壞事了!快追!」

四名高手竟是留不住一個輕功爐火純青的小王爺,雲起暗歎輕敵,跟著躍出花園那瞬,卻窺見朱權沒命奔逃,一邊回頭張望,不防卻直撞向打著呵欠,剛睡醒的張老道。

朱棣忙喊道:「真人留住他!」

朱權這才惶急轉頭,發現面前多了一老不死,忙喝道:「讓路!」說著便抬手食中二指去、插張老道雙目。

「??」張老道莫名其妙,反手抽出腰際木劍。

雲起停步,鬆了口氣,道:「他完了。」

拓跋鋒表示同意。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朱權整個人即將撞上張老道,卻迎上一柄抬手即斷的木劍!

木劍輕旋,妙到巔峰地劃了個圈,將粘不粘,將離不離,虛虛絞上了朱權的手臂!朱權大驚,抽身後退時卻覺置身一片泥濘般的粘稠氣勁中,不禁呼吸一窒。

張老道劍勢渾然天成,避無可避!那時間木劍一送,朱權登時大叫一聲,被那劍身拍在腰間,橫飛出去!

狗腿三人組登時迎上來,將朱權牢牢按在地上,所幸朱權輕功蓋世,滑不溜手,硬功卻是不強,一被抓住,唯有束手待死的命。

朱棣諂笑道:「多虧真人了!多虧真人。」

張老道拱手謙讓一番,轉身回房,朱權就這麼徹底成了一個大杯具。

朱棣發錢,拓跋鋒道:「四兩。」

朱棣:「……」

拓跋鋒道:「師父的辛苦費也有二兩。」

朱棣抓狂地找徐雯領來前,惡狠狠地塞給其餘三人,拓跋鋒道:「喏,雲起,給你。」繼而把錢都交給雲起。

雲起正好笑間,見馬三保神情忐忑,忙好言道:「三保你的自己留著。」於是四人歡天喜地散了,朱棣將五花大綁的朱權抗在肩上,送去小院子裡關著不提。

雲起走開好一會兒才醒悟過來,朱棣軟禁自己的親弟弟要做什麼?正尋到朱棣逼問,朱棣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般,任憑雲起再三追問,只打著哈哈道不知,並承諾一定不會殺他,過完元宵便放他走。

雲起滿腹狐疑地看了朱棣一會兒,既承諾了年後放人,也只得作罷。

年關臨近,徐雯張羅府中大小過年事宜,又打發了不少下人回家,雲起便只得幫著手,數日後便是年三十,三牲擺上,更以朱元璋欽賜藩王玉冊供在案頭。香燭燃起,朱棣便帶著一家大小祭祖。

雖說是一家,然而雲起乃是外弟,這祖先是與其無關的。

朱棣站了首位,身後則是義子拓跋鋒,而後才是兩名兒子,朱高熾與朱高煦。這等於是公開承認了拓跋鋒的身份,再不懼數年前謀害皇孫一事的干係了。

雲起在廳外看了一會,心中隱約有些不安,等開年夜飯等得無聊,便踱出祀堂外,朝後院走去。

先去敲張老道房門,卻不聽應答,推門進去,見房內空空蕩蕩,張真人竟是在大年夜走了。

雲起掃視房內一眼,見桌上放著一柄劍,木劍下壓著張紙條,紙條下又有一封信。

此劍乃是我武當派之物,名喚『七星』,贈予鋒兒,信予雲兒,以告昔年天德將軍一面之緣。

雲起提了鈍劍,那正是張真人背上負著,從不離身之物,材料非金非石,看上去也沒甚稀奇。劍身刻了七枚暗星,正是天罡北斗之陣,劍柄又刻三字:張君寶。

拿來砍桌子,砍下去半天沒點動靜,破爛一把,雲起在心中暗自嘲笑。

又拆開信封,取出信來看了一眼,只寫了八個字。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這都什麼跟什麼玩意兒!雲起只想仰天咆哮,留份武功秘籍多好!雲起隨手把劍丟到一旁,信揉成一團扔了,鬱悶地轉身出院,朝後房走去。

那處正關著倒霉催的寧王。

朱棣這數日來,每日除了吃飯睡覺,便不再裝瘋,反而來了院內,與寧王呆在一處,不知二人在搞什麼勾當。

雲起心內好奇,在房外瞄了一眼,見朱權一切正常,沒有想像中衣衫凌亂,一把鼻涕一把淚喊「放我出去」,又或者被捆在椅上,眼神迷離,神智恍惚,菊花紅腫,身上滿是鞭痕等情況出現。

「雲起麼?進來罷。」朱權放下手中的書,微笑道。

雲起推門入房,見朱權兩手被繩索捆著,道:「看啥書?」

朱權悠悠道:「今兒除夕夜了。」

雲起道:「姐夫答應過完元宵,便送你回會州去。」

朱權笑著點了點頭,道:「謝小師弟求情了。」說畢那眼又盯著雲起不住看,只看得雲起心裡發毛。

雲起忽道:「看啥?你跟著我爹爹學的功夫?」

朱權饒有趣味道:「你和王妃彷彿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都與師娘長得很像。」

雲起臉上有點紅,道:「你不該喚我娘作師娘,她不過是個妾,我二哥他娘才是嫡母……」

朱權道:「平素喊慣了,就溫師娘待我們幾個極好……罷了,不說這個。徐將軍去了多年,你姐有沒有告訴你,他是得了什麼病死的?」

雲起蹙眉道:「我也不知,聽姐說,他死得似乎有點內情,你不妨問問她。」

雲起對徐達一向是沒多大感情的,這個爹怎麼說都好,早死並非他的錯,然而將四歲大,尚未感受到多少親情的小雲起送進宮內,關在那高牆之中,來日長大,又將當只聽命的狗,如今想起來,自己卻是從未有過父愛。生父之死的內情,對他來說也毫無關係。

正回想間,朱權忽又道:「天德將軍最疼你與雯姐,便是因你二人容貌隨娘。」

不提還好,一提起來,雲起登時心內窩火,道:「疼個【嗶嗶——】,打小把我送進那囚牢般的宮裡,這叫疼我?」。

話不投機半句多,說畢也不想看朱權臉色,起身便走了。

本想噓寒問暖一番,提到徐達,又想起如今朱棣要削藩,自己姐弟說不得到時地位一落千丈,回南京又得受一群文官欺壓,雲起十分不爽,便離了院子,再懶得理朱權。

正走出幾步,忽見拓跋鋒一身王府世子的衣裳,走進院內來尋。

拓跋鋒成日穿著錦衣衛制服,便已顯得風度不凡,如今華貴世子王袍上身,倒也似模似樣。

拓跋鋒道:「終於可以吃飯了,走罷。」說著又朝房內喊道:「十七王爺,請到廳上來吃年夜飯。」

朱權對這優厚待遇倒不詫異,便應聲出了門,拓跋鋒也不避諱,與雲起手牽著手,十指相扣,三人便朝廳上去。

那時祭祖已停當,燕王府中冬雪皚皚,除卻侍候的下人,其餘人等在花廳外間開了一桌,燕王朱棣與徐雯又開了一桌,桌前設七位,燕王夫妻與兩名兒子,拓跋鋒雲起朱權三人,卻是恰好。

朱棣見三人來了,忙讓座,各人排好席次,朱權見朱棣身旁空著,便老實不客氣坐了。

桌上菜餚極是豐盛,山珍海味琳琅滿目,又有數名丫環垂手待命,朱棣舉杯道:「大過年的,難得人這般齊,小舅子也在,來來,大家喝酒。」

雲起臉色不太好看,見朱權手腕還被綁著,哭笑不得,這怎麼喝?明著要給十七王爺難堪不是?

朱權卻是豁達,一笑置之,雙手捧了酒杯,道:「喝。」

一輪酒過,朱棣這才笑道:「小舅子怎麼不太高興?來,夫人,你餵你弟,我餵我弟!大家不可拘束!」

徐雯與朱棣極有默契,各自挾了塊雞肉,徐雯餵給雲起,朱棣捧著得意洋洋地去餵朱權,一齊道:「弟,啊——」

朱權笑著吃了,雲起卻一口酒噴了出來,道:「真是拿你倆沒辦法……」

雲起要接,徐雯卻偏不讓,逼著雲起把菜吃了,雲起道「咱換個位置,你你……你照顧高熾去。」

徐雯盈盈笑道:「高熾懂事得很,用不著我照顧。」又吩咐道:「高熾,你也顧著你弟啊。」

「嗯。」朱高熾年僅十六歲,卻是少年老成,兼之生有腳疾,長相又不知隨了哪個倒霉催的祖先,容貌竟與朱元璋有幾分相似,都是一般皮膚黯淡,寬頭大耳,與其弟朱高煦大不相同。

朱高煦長得像朱棣,也更得朱棣徐雯二人歡心,雲起卻是對這痞子招牌長相頗有點心理陰影,不太待見高煦,只與高熾更談得來,此刻聞言笑道:「高熾也是大人了,有相好的姑娘不成?感情好麼?」

胖墩朱高熾打趣道:「甥兒不似小舅長得這般玉樹臨風,自是無人瞧得上的了。」

席間眾人又是一通笑,朱棣一面喂朱權吃肉吃菜,雲起心想這倆王爺都二三十歲人了,大男人還做這等傻事,也不怕小輩笑話,把綁著的手解開讓他自吃去不就完了麼?冷不防朱權忽道:「方纔本王說天德將軍最待見你姐弟二人,心裡疼著雲起,小師弟還不信,衝我發了一通火。」

徐雯扯著袖子,為朱棣朱權斟滿酒,笑道:「自然是疼的,由不得他不信,雲起脾氣倔得很,小聰明混蒙了眼,只看得見這明面上的……」

朱棣點了點頭,笑道:「亂世建功立業,盛世明哲保身,若想明哲保身……」

朱權接口道:「自然是當個錦衣衛了,侍天子一人,睥睨百官,與允炆竹馬之交,一同長大,又有誰敢動你?」

雲起這才明白過來,幼時徐達將自己送進宮內,竟是頗有深意。

朱權又道:「莫說允炆坐正了帝位,縱是換個人坐,你是侍候著先帝過來的人,恐怕也無人……」

朱棣臉色一變,忙打岔道:「不談國事,來來,喝酒。」

《錦衣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