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敗退的三日後,第二任君主安國君駕崩。大軍撤回國內,安國君傳位予異人子楚,老將王齕,上將軍王陵見證,回國當日,朝野震動,議論紛紛,卻無人敢阻。
王齕積威日勝,昔年長平一役領軍相恃廉頗於不下,平軍方非議。
呂不韋重金出手,轉圜關節,文臣質疑漸消,一商一將,聯手把異人拱上了王位。
大軍歸秦,子楚領趙政咸陽宮外拾級而上,捧安國君遺昭置於龍案前,繼位成王,後人稱其為莊襄王。
趙政被立為太子,除趙氏,改稱其姓為「嬴」,從此得「嬴政」之稱。其母趙姬稱「朱姬」,封後。
呂不韋拜相國,范雎告老還鄉,提王翦等有功之將,論功行賞。
軒轅子辛官拜太子太傅,負教導之責,浩然則執意不受封賞,只領御前司墨一職。
如此嬴政身為儲君,太子丹伴讀,浩然磨墨,子辛教書,倒也是一家四口和樂融融之景。
嬴政問到浩然時,浩然笑著答道:「我只會磨墨,磨墨罷了。」嬴政知其脾氣古怪,便也不再強求。
同年,燕國質子姬喜趁趙秦之亂潛逃回秦,其父薨,姬喜繼位,六國稱其為「燕王喜」,燕王喜昭告天下,立嫡子姬丹為儲君,質於秦。
兩枚流星於戰國的夜空中劃過,昭示著新時代的開始。
浩然躺在子辛懷裡,兩人依偎於金殿頂上,浩然眼望繁星閃爍夜空,淡淡道:「他們死得真是時候。」
子辛道:「王星隕,解桎梏,北落師門得敞,鐵騎千萬出,不日將有征戰。」
浩然笑道:「神棍,瞎掰的麼?」
子辛漫不經心笑道:「愛妃不妨取崑崙鏡來一觀,便可通曉今古。若神器難得,太史公那書倒也將就……」
浩然笑道:「會是哪裡的征戰?如今我們的兩名徒弟都是太子了,姬丹,嬴政……來日還得想個法子……」說到此處,又歎了口氣。
子辛沉聲道:「歷史不容更改,浩然。」
浩然靜了。
過了一會,浩然道:「我有時候,甚至懷疑我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好不容易收了個徒弟,過得幾年,還得看著他去送死。換了我那便宜師父,想必縱是他自己去死,也決計看不得徒兒死的。」
子辛笑了笑,不予作答。二人心有靈犀,俱是不約而同地想到自己完成任務,回到未來以後的下場,東皇鐘,軒轅劍尚且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更何況歷史長河中,區區兩名凡人?
「軒轅太傅?」
金殿下廣場中,有一武將匆匆行來,正是王翦,身後領著一名文士。
文士仰頭,與浩然對視。
「久仰大名,如雷貫耳。」浩然笑道。
文士拱手道:「見過太傅及司墨大人。」
言下之意,竟不提自己姓名,任由浩然猜測,亦是為那一句久仰大名設了個絆。
浩然輕飄飄縱身躍下地來,落於廣場上的王翦與那文士身前。
浩然緩步上前,溫言道:「先生從北邊來?」
那文士拱手道:「正是,聽聞司墨大人向王將軍索要矩鏡。」
浩然抬手,止住那文士的話,道:「你是法家人,這鏡你師兄做得主,你作不得主。」
文士展顏笑答道:「我作得主,聽聞大人劍法強絕,擅通仙術,特來此將寶鏡交於司墨大人。」
說畢從懷中掏出崑崙鏡,恭恭敬敬遞到浩然手中,此刻子辛方從殿頂勾簷處躍下,穩穩落於地面。
落地的瞬間,子辛視線餘光瞥見高殿上長身而立,憑欄遙望的一人。
呂不韋正從異人寢宮中出來,顯是議事方停,這新上任的秦相一見廣場中四人,便停了腳步,退到柱後。
浩然雙目只盯著崑崙鏡,全未察覺有異。
子辛大步走來,身上威勢壓得王翦與那文士齊齊退了一步。
「來人可是李斯先生?!」軒轅子辛的聲音在空曠的廣場上迴盪。
子辛伸手按在浩然手上,不讓他接過崑崙鏡,微一頓,便推回李斯面前,道:「素聞法家聖器矩鏡可窺過去未來,想必李斯先生前來之時,早已看過,如今你且猜猜,我是接,還是不接?」
李斯臉色頓變,浩然知道子辛定是有話想說,遂不去打斷,靜靜看著李斯。
子辛又道:「凡得此鏡者,俱能規萬古時光於矩內,李斯先生持聖器來秦,究竟有何目的?」
子辛翻過手掌,護心鏡般大小的上古神器,在他手上懸空轉動,不斷散發著瑰麗的光芒,那五色神光來回交織。在東皇鍾與軒轅劍的注視下,發出連聲嗡嗡共鳴。
李斯想了想,也不再繞彎,遂負手道:「實不相瞞,接此鏡者,須達成法聖商鞅所吩咐之事,方可得鏡。」
浩然蹙眉道:「何事?」
子辛卻揚眉道:「若不達成此事,又將如何?」
李斯正色肅然道:「法聖魂魄將化為厲鬼,夜夜來纏。」
浩然還以為會有何石破天驚的話,二人聽到此言,俱是同時大笑。
李斯霎時變了臉色,怒道:「何以嘲諷於斯?!」旋一拂袖,把崑崙鏡收回,道:「既是有意相辱,無須再言,李斯這就告辭。」
王翦忙道:「李兄且慢……」
浩然示意王翦勿追,見李斯離去後,方道:「王將軍,那鏡是他交給你的?」
王翦點了點頭,道:「李斯先生到大秦前來日久,過諸大臣門前而不得其用,那日我發兵前去救援王孫……大王,李斯在東門外截停我,交予此鏡,言明是商鞅遺物,可作大用。」
浩然略一沉吟,道:「麻煩王將軍向儲君通報,我和子辛要出一趟遠門,盡快回來。」
李斯懷中揣著法家聖器,離了咸陽宮,此刻最後的一點希望也已全然喪失。自從在師兄韓非處得了此物,開啟古盒,取出崑崙鏡後,商鞅的一紙輕飄飄遺書,便無異於一把利刃,架在他的脖頸上。
他連夜離開咸陽,登上馬車,朝東南方出發了。
繁星漫天的夜幕下,浩然足踏軒轅劍,御劍乘風而來,躍在馬車頂棚上。引起一陣輕微的震動。
正在車內閉目養神的李斯警覺地睜開眼。
浩然輕手輕腳地躺下,將軒轅劍抱在胸前,側了個身,凝視夜幕中土丘此起彼伏,被拋在身後,道:「崑崙鏡怎會在商鞅手裡?」
車內響起咯登一聲。
軒轅劍笑道:「比起此事,你是否更該關心李先生要去何處,辦何事。」
浩然笑道:「跟著不就知道了。」
軒轅劍笑道:「崑崙鏡我不知,然而商鞅變法,卻是一件孩兒都知道的事。」
浩然笑道:「臣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請大王賜教。」
軒轅劍道:「奸臣,你可知法聖商鞅為促行新法,得秦孝公授意,於涇水岸畔,盡屠全國三千餘戶,全河飄紅,河岸三年寸草不生,水中腐味,十年不褪?」
浩然答道:「不知。」
軒轅劍又道:「你可知法聖大人設『連坐』之刑,五戶為『伍』,一家有失,四家糾舉,若不糾舉,一人獲罪,則五家連坐?」
浩然吸了口氣,道:「確實不知,只要是鄰居,也得抄斬?」
軒轅劍悠然道:「『四鄰』一詞便由此而來,古之所謂誅九族,畢竟是親族;鄰里連坐,卻是為全無關係之人掉了腦袋,比誅九族,抄滿門要暴虐得多了。」
李斯在馬車內沉聲道:「為君主之至治,有何不可?」
軒轅劍反嘲道:「為君主至治,自無不可,法聖又如何赴死?終其一生,俱為至治兢兢業業,終免不得死於至治之中。」
李斯啞口無言,軒轅劍懶懶解釋道:「李斯先生被法聖冤魂夜夜來纏,料想早銘記於心:秦孝公身死,眾秦國望族聯名上書,廢商鞅相位,斬其全族。」
「法聖自知肩負人命近萬,連夜倉皇逃出,過秦邊境時投宿客棧,那客棧老闆見其身無文書,恐被『連坐』,遂先行安頓,而後舉之。」
「惠文王將其縛回國都涇陽,鬧市車裂,五馬分屍,成就其一代聖名……」
軒轅劍話中頗有譏諷之意,浩然會心一笑道:「成也連坐,敗也連坐,此事從何得之?」
軒轅劍漫不經心道:「法聖大人之魂便在鏡中,臨死前怨氣極重,如何不知?」
李斯顫聲道:「是,確是如此,還請太傅指點一條明路。」
軒轅劍未答,浩然已欣然道:「臣明白了,法過苛,不如無為。」
軒轅劍笑道:「正是,究其根源,這連坐之刑,又比炮烙要嚴苛得多。」
浩然打趣道:「非也!一刀給個痛快,豈是前朝那昏君之為可比?!」
軒轅劍怒道:「橫也是死,豎也是死,炮烙獨喪,連坐眾亡,你說孰優孰劣?」
李斯只聽得茫然無比,渾不知馬車頂棚上昏君奸臣鬥嘴皮子鬥得不亦樂乎,過了片刻,浩然方道:「李斯先生可記得我二人今夜之言?」
李斯這才明白過來,浩然是在警告他,若有一日朝堂得官,推行法治不可過苛,忙道:「李斯受教了,謝太傅,司墨點撥。」
浩然這才道:「你要前往何處,做何事?」
李斯長歎一聲,取出崑崙鏡,冷不防車簾被掀開,子辛一手攬著浩然,攀進車內,二人坐定,子辛道:「說罷,先前午門外拒你請求,原因奸商在一旁偷聽,恐多生枝節,此刻但說無妨。」
李斯感激地點了點頭,他的雙眼通紅,面容疲憊,顯是多日未曾睡過一次好覺。
他把崑崙鏡平托在手中,鏡內飛出無數彼此纏繞的光點,在狹小,漆黑的車廂內煥發出柔和的光芒,繼而四處飛散,形成漫天星圖。
李斯道:「熒熒火光,離離亂惑,此事與熒惑星有關。」
浩然點了點頭,道:「熒惑守心,主戰。」
古人稱火星為熒惑星,火星軌跡多變,複雜,每次出現於天空之時,俱會引起連年戰亂。
李斯道:「數十年前,熒惑星降世,托生於軍政之家,中原大地殺戮頓生,冤魂無數,然而這熒惑星自降世後,便不再歸天。」
浩然蹙眉道:「有這種事?戰神星轉生後你們法家尋不著人,也尋不著屍?」
聽到殺戮二字,浩然與子辛俱是不約而同地想到同一場戰役。
坑殺四十萬趙國精銳,成就一代絕世猛將威名的長平之戰。
是役,開創了史上殲滅戰的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