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九卿

神器居然就這麼在眼皮底下丟了。

宮廷失竊案殃及全城,嬴政派兵搜查王宮,繼而將覆蓋網擴展到整個咸陽,地毯式搜索仍無任何結果。

浩然百思不得其解,琴鏡兩物已毀,無異於廢鐵,這時代之人要來有何用?就連自己也不知如何操縱兩件神器,更遑論盜賊了。

白起仔細思索,道:「會不會是那天太湖中竄出的……」

浩然道:「蚩尤若來,怎可能瞞得過我們?就算我察覺不到,狐姒與喜媚都是活了上千年的金仙修為,再加個渾渾噩噩的鄒衍……蚩尤決不可能進宮。」

子辛細想也是,咸陽宮內二妖能耐極強,外加鐘劍兩大神器在,幾乎抵得過整個崑崙仙界的戰力,如此苦苦尋找近月,神器竟如不翼而飛一般。

鄒衍以蓍草、龜甲、六爻、觀星等術來回占測,最終得出一個結論。

「天道冥冥,順其自然,此刻為凶,然而後事轉吉,不可強求。」鄒衍笑道。

浩然厭煩且疲倦,敷衍地點了點頭,鄒衍低下頭時,目中紅光又一閃,道:「太傅那大船預備得如何了?老朽也頗想跟著出海,見見世面。」

讓鄒衍去不過就是加一個無足輕重的人,鄒衍雖是神棍,然而觀星術亦是頗有心得,海上航行不可少。浩然隨口應了,便匆匆離開,前去查勘造船進程。

咸陽宮外,涇水畔一座大船竟已完工九成,李斯監工,徐福負手立於河邊,冷眼觀看。

上百名勞工在船底處勞碌上漆,浩然心想當皇帝就是這點好,有事只需吩咐一聲,自有旁的人去做。

然而只用了一個月時間,便能造出這大船,就連浩然亦難以相信,他朝李斯問道:「儲君上哪去尋許多材料,幾天弄出這傢伙來?」

李斯朝浩然見禮,笑道:「這船本是多年前便已備下,打算出海尋兩位太傅的。」

浩然微一怔,道:「尋誰?」

李斯解釋道:「斯於首陽山聽數名仙人交談,曾言海外有仙山,名喚蓬萊。那時兩位太傅不知所蹤,只得回咸陽稟報大王,儲君以為太傅離了凡間,執意要尋,便令人收來龍骨,準備製造此船。」

浩然點了點頭,道:「以為我倆辭職不幹了。」

李斯又打趣道:「儲君還言要與太子丹同上此船,揚帆出海……那時將呂相,先王與太后攪得焦頭爛額,頗整出一爛攤子。幸得兩位太傅及時回來了。」

徐福插嘴道:「若無仙緣,便尋得仙人,也是無用。」

李斯一笑置之,連喚數聲,上前查看,唯余徐福與浩然二人立於岸畔。

浩然隨手作了個「請」的手勢,道:「師弟隨我來,有些事與你談談。」

徐福像是對此稱呼十分錯愕,跟上浩然步子,二人沿河岸徐徐行去,徐福打量浩然,後笑道:「觀太傅年紀,不過二十歲……」

浩然笑道:「十九,你呢?」

徐福答道:「二十二。」

浩然道:「先入師門為大,若非見你使那誅仙劍陣,我原不知與你同門……」

徐福道:「誅仙劍陣?」

浩然揚手招來一名秦兵,抽出其腰間長劍,想了想,道:「無形御有形,九天九地,仙魔盡滅,去——!」

說畢將長劍指向天空,左手一抖,所站之地亂石灘上登時飛沙走石,無數白色光劍平地掠起,嗖嗖聲不絕,繞著浩然修長身材高速旋轉,如龍卷般衝向天空!

河畔眾人齊聲驚呼,浩然手腕一抖,收劍,漫天劍影俱是重重疊入手中凡兵內,交予那秦兵。

浩然道:「師父只傳了你誅仙劍陣?」

徐福不答,立定,雙眼凝視浩然,道:「既有此本事,為何不誅那宮中妖孽?」

浩然笑了起來,道:「不是你想的這樣,狐姒並非禍害。」

徐福卻似是十分憤怒,握拳道:「並非禍害?!狐妖穢亂宮禁,天下皆知,挾秦君而行暴戾之事,洛河六國兵困咸陽一役,殺我凡人六萬之眾,還並非禍害?!」

徐福極是激動,道:「你身為一國太傅,又是修仙之人,如墨於韓,龐於魏,孔於魯;竟坐視狐妖屠我六國百姓,你……你與妖孽是一夥的!」

浩然莞爾道:「師弟,我曾經也像你這麼想來著,後才知天道無為,有時候你認為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對於其他人來說,並不是這樣。」

浩然又正色道:「何況狐姒並沒有做什麼,她不過想談場戀愛而已。」

徐福一手握拳,看著浩然許久,不住喘氣,像是想揮出一拳去,卻顧及二人修為,終究不敢。

浩然道:「先入師門為大……」

徐福怒道:「你不是我師兄!修為再強,失了人心,與妖孽又有何區別?!」說著將浩然推了個趔趄,轉身怒氣沖沖地走了。

浩然立於原地,想了一會,點頭笑道:「等你見了師父,就知道什麼才是妖孽了。」

翌日從全國各地徵集而來的童男童女上了大船,嬴政親率眾臣於河畔送別,徐福領隊,開船出黃河,前往東海。

浩然立於洛河岸畔,目送子辛離去。嬴政道:「你真的不去麼?」

浩然搖了搖頭,道:「國內總得留個人顧著,如今那廢棄神器不知去了何處,邪神動向未明,我二人一去,若起變故,再無人制得住。」

嬴政雖極力掩飾,卻依舊有一分淡淡欣喜,道:「太傅莫太擔憂,鄒師說一切自有定數。寡人還有……呃……」

浩然笑了起來,道:「稱孤道寡的做甚,說就是。」

嬴政道:「我還有點事情要問你,趁著仲父……趁著呂賊還未回來。」

大船出河道,子辛立於船頭,遙望咸陽眾臣,直至浩然成了一小黑點,方轉身回艙。

鄒衍見子辛手中握著黑色光潔一物,笑道:「塤?」

子辛點了點頭:「先師所贈,玄龜玉塤。」

鄒衍似有意要看看,子辛卻不遞過,只笑著謙讓,手裡終日握著那黑塤,須臾不離。

咸陽宮中,李斯展開一幅羊皮,上面滿是人名,官職,箭頭指向,錯綜複雜的關係就連浩然看了也頭暈,道:「朝中人事你該問子辛才是,不然問你娘也成。」

嬴政略一沉吟,道:「這事須得保密,不可走漏了風聲。」

李斯解釋道:「現朝中設左右相兩職,左相呂不韋總攬大權,右相自范睢告老後便空缺,太后數次舉薦右相,俱被呂賊駁回,儲君命斯想法子解決,斯思來想去,唯有恢復前朝三公九卿制,來次朝廷大動,方能略削呂賊專橫跋扈之勢。」

浩然嘲道:「太后數次舉薦右相,右相是誰?嫪毐?」

嬴政答道:「你。」說畢與浩然對視。

浩然險些摔著,道:「誰讓她……罷了。」浩然實是哭笑不得,又道:「那麼我現在要做什麼?」

嬴政道:「現朝中有六成文武官是呂賊培植,兩成是太后與先王的人,若群起而駁此議,只怕麻煩得很,明日呂相巡國結束歸來咸陽,寡……我打算讓李斯當廷提出此議,你得幫我。」

浩然道:「三公九卿,人選都是些什麼人?」

嬴政答道:「三公是太傅,太尉,御史大夫,九卿乃是……」

浩然道:「呂不韋當御史大夫?」

嬴政蹙眉道:「太傅掌文,太尉掌武;御史大夫專管彈壓百官,不行實務,關他什麼事?」

浩然道:「那呂不韋做甚?」

嬴政道:「沒他的份兒。太傅是你,太尉王翦,御史大夫馮高……」

「……」

浩然色變道:「政兒,萬萬不可!」

嬴政一甩龍袖道;「什麼萬萬不可?我便是要激得呂賊當庭暴怒,你再將他一劍斬了……」

浩然此刻真是有苦無處訴去,道:「這不成,略作改動,將太傅去了,改為丞相。」

嬴政挑眉與浩然對視,峻聲道:「為何不成?」

浩然吸了口氣,道:「大秦不能沒有呂不韋,雖然他必須得死,但沒有他掌權的這幾年,國家商、兵、鹽、鐵都不足以積累到能揮師而滅六國的地步。」

嬴政冷冷道:「就連你也不能?」

浩然道:「我不通政,子辛也不成。」

嬴政道:「不通可以學,呂不韋先殺了再說。」

浩然知道嬴政那倔驢脾氣又要發作,未料其忍氣吞聲這許久,竟是籌備了辣手計謀,要將呂氏黨羽徹底剪除,若是子辛在此,當可將嬴政教訓得啞口無言,然而自己卻沒這個本事。

浩然道:「你得聽我的,忘了你母后曾說過什麼?」

嬴政硬著脖子不答,立於一旁的李斯噤若寒蟬,過了許久,嬴政道:「嫪毐是他送進宮內……」

浩然打斷道:「我可與你作保,只要我和子辛呆在秦國一天,太后便不會廢你。」

嬴政依舊不吭聲。

浩然道:「明日廢左右相,鹽鐵府之議,只要你依我所言,退一步,讓出丞相一職予呂不韋,我有信心此議能成,不過是再忍他一段時間。」

嬴政終於道:「好罷。」

浩然又沉聲道:「別當面應承一套,背後又做一套,早朝時我若見你反悔,當轉頭就走……」

「知道了!」嬴政不耐煩喝道。

浩然點了點頭,道:「還有別的事要問麼?」

嬴政吁了口氣,道:「沒有了。」說話時目光望向地面。

浩然道;「有事就說。」

李斯知師徒二人有話要說,便識趣退下。

書房中靜謐無比,落針可聞。

嬴政沉吟許久,而後道:「你……近來不高興?」

浩然笑了笑,道:「現好了,勿多念。」

浩然離了御書房,抱膝坐於御花園亭內,眼望夜間漆黑花園,想了片刻,從懷中掏出巴掌大一潔白玉塤。

子辛四仰八叉,呈「大」字型躺在艙內呼呼睡得正酣,呼嚕聲如雷,手中仍抓著黑塤。

浩然手指摩挲白色玉塤,笑道:「奸臣呼叫昏君,奸臣呼叫昏君,聽到請回答,OVER。」

春夏交接時的清風穿園而來,浩然等了片刻,不聽應答,唯有微風穿塤孔而過,發出嗚嗚輕響,又過一會,白塤傳來子辛迷糊的聲音。

「唔唔,聖明天子收到,正在睡覺,下床氣很大,自去尋炮烙,OVER。」

浩然笑了起來,道:「別睡了,與你說件事,明日廷上,你徒兒要削鹽鐵官,左右相,立三公九卿。恐被人駁,著我舌戰群臣,我口笨舌拙,到時還仰仗大王幫照應著……」

子辛握著黑塤,沉默聽了會,點了點頭,道:「容孤細想,明日破曉時尋你。」

子辛睡到一半被吵起,微覺頭昏,便出艙去尋河面冷風來吹,好令腦子清醒些許,於那船舷邊偉岸而立,站了片刻,忽耳朵一動,察覺到異狀,似聽到孩童啼哭聲。

子辛不發出絲毫聲響,沿著舷梯下了船內,那哭聲逾發明顯,在艙中傳來。

子辛屏了氣息,閃到一處堆疊起的木桶,朝那通鋪上望去,只聽一男孩哭哭啼啼道:「痛……」

鄒衍手中提了一銅壺,拉著那男孩左手,以金刀劃破其指,接了幾滴血,童男之血順壺嘴淌了進去,鄒衍摸了摸那男孩的頭,安慰道:「成,不痛了,接完了。」又給了他一枚麥糖,轉身去拉另一名女孩的右手,同時低聲喚道:「噯,醒醒……」

這是要做甚?子辛心中一凜,眼望鄒衍沿路收集了三千童男童女之血,晃了晃銅壺,發出輕響。這才轉身上了甲板。

子辛逾發疑惑,便跟了上去。

《戰七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