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魂相鬥

徐福恢復真身, 目光呆滯, 雙眼沒有焦點, 不知望向何處。

子辛拍了拍徐福的肩膀, 道:「老弟, 徐福老弟?」

子辛伸手,按著徐福的腦袋, 左右搖晃, 徐福噗哧噗哧地吐了一串口水泡泡。

「……」

子辛哭笑不得道:「兵主,現如何計較?崆峒印……」

軒轅殿上, 本是鍍金的黃帝雕像化為血紅色, 被蚩尤附上。蚩尤道:「不知。」

子辛大步走出殿外,朝山下望了一眼, 木石機關已如白蟻群般攀上山腰, 於那空中遙遙飛旋的機關鳶與木龍, 卻不敢近前來, 只來回巡邏。

子辛道:「糟了,崆峒印缺了一角,五色神光被浩然破去,現地魂攻山, 該如何是好?!」

蚩尤歎了口氣道:「千算萬算, 終算不到三清插下手來。」

蚩尤原本與子辛、徐福二人議定, 放墨家機關入山, 以五色神光, 崆峒印築起屏障, 將機關分批隔斷。蚩尤再將黑火緩慢吸入、同化,一役可競全功,從此地魂再壓不住這魔神。然而此刻屏障皆毀,徐福又成了呆呆傻傻的模樣,反倒是天魂本身有著莫大的危險,只怕機關群攻陷首陽山時,地魂黑火便會現身,一場惡鬥後將血霧天魂吸納。

子辛道:「鏡,琴二器能用不?伏羲琴可控人心,機關屋……」

蚩尤沙啞著聲音答道:「無用,現上萬台機關俱是黑火操縱,當不會露了破綻。」

子辛一個頭兩個大,抓著徐福衣領,湊到他耳旁大吼道:「徐福老弟!!」

徐福兩眼化作蚊香不住轉圈,子辛猛烈搖晃道:「醒醒!莫睡了!」旋又輕輕給了他一耳刮子。

徐福開口「嗷」的一聲,冷不防嚇了子辛一跳。繼而嗷嗷連叫,朝後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機關屋如蝗蟲般此起彼伏,沿四面八方覆蓋了首陽山。

浩然與白起在山下看得驚心動魄,浩然沉聲道:「水鏡要做什麼?」

白起茫然搖頭,浩然正遲疑是否要回山上,忽聽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軒轅殿碎成齋粉,暗紅色的巨人雕像手持金色大劍,於山頂衝出!

「黃……黃帝?!」白起驚道。

浩然道:「是蚩尤!」

蚩尤橫劍當胸,金光暴漲,一揮而去,山下機關屋摧枯拉朽般平地崩潰。

蚩尤用軒轅劍,整個正邪陣營徹底倒轉過來……浩然實是哭笑不得,拉著白起藏在一棵樹後,只見軒轅巨像舉手投足,劍光飛至,都是天搖地動的陣勢。遠方大地在陣陣顫抖,山頂上又有無數落石滾下!

「少頃黑火釋出,必撲我而來纏鬥,你需得抗住。」

「我……經脈快被你衝斷了!」軒轅劍發著抖道:「少注些力!」

蚩尤以精神與軒轅劍交談道:「你太久未曾出戰,終日沉湎兒女私情,上次斷後,更被女媧接續,受混沌先天濁氣玷染,如今銹鈍腐朽,與廢鐵無異。」

「孤現以魔皇之力貫注你身,若你堅持得住,便是洗髓清脈,當可回復當年涿鹿之威。」

軒轅劍驚道:「若扛不住……」

蚩尤道:「便將徹底碎裂,如何?」

霎時間平原上一聲狂嘯,千萬座機關屋同時解體,木石零件猶如流星,撲向山頂,一隻與軒轅神像等高的巨人在半空中組合,展出木板般的雙翅,長聲呼嘯,飛上天頂,一個俯衝,朝軒轅神像直衝而去!

「東皇鍾還在山腳觀戰,或可將其打回原型,鍾劍在手,天地間無人再奈何得了孤。」蚩尤沉聲道:「此法不洗髓,由你決斷就是。」

機關巨人逾來逾近,軒轅劍咬牙道:「罷了,讓他回咸陽,以他之能,在凡人地域中當可確保無恙。過得數年,尋齊神器再去找他。」

「我……抗住就是!」

是時山頂軒轅石像仰天咆哮,瞬間雙靴併攏,長身而立,頂天立地!

浩然與白起被震得幾欲吐血,浩然道:「蚩尤要做什麼?!」

軒轅神像雙臂展開,繼而橫劍當胸,一手持劍柄,一手按劍鋒,睜開石像面上雙眼,射出一道恢弘的血光。

軒轅劍金鐵之聲震出,猶若龍吟,嗡的一聲擴散至近千里方圓。金光嗡嗡作響,九天雲雷狂湧,浩然只覺心神恍如被來回猛撞。

「浩然!」

浩然雙目失神,大口喘息,白起忙將他死死摟住,浩然身上迸發出一團白色光霧,七孔源源不絕流出血來。

「浩然——!」

蚩尤一聲怒吼,掄起軒轅劍,狠狠朝地面插下!爆出一道砰砰連響的衝擊波!

登時機關巨人受那猛力一衝,瞬時解體,蚩尤吼道:「天地萬法!雙魂歸一!」繼而挺起軒轅劍,朝那撲到身前的機關巨人狠狠刺去。

「噹」的一聲青銅巨響,蚩尤擊中了機關巨人胸口處黑火之樞。

無數鐵石木材漫天飛散,轟的一聲爆得無影無蹤,半空中現出一隻樓房般大小的青銅鼎。

軒轅神像猛然伸手去撈,鼎身卻剎那間飛開數里。

「伏魔劍竟為受你所用……」黑火祭於鼎中,於高空緩慢旋轉,繼而化作一道青色流星,消失於天際。

蚩尤收劍,子辛已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子辛全身赤 裸地躺在地上,只覺眼中望出去的天地,均已變了個模樣,一股沛然血氣充滿了自己全身,在經脈中來回流轉,全身每一個毛孔,每一根血管,都似被蕩滌得無比清澈,潔淨。

軒轅神像回歸台座,血霧煥出,於那空空蕩蕩的山頂盤旋。

「如何?」蚩尤問道。

軒轅子辛勉力點了點頭,翻身坐起,全身脫力,踉蹌著拾回一場大戰後,散在殿內的伏羲琴與崑崙鏡,忽然意識到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

徐福呢?

片刻前,徐福漫無目的地在殿外亂走,天上地下打成一團,數萬機關攻山之景,落於其目中只是視而不見。

徐福一腳踏空,咕嚕嚕地滾了下山去。

山腳下浩然受此共鳴之力一激,已是口鼻溢血,痛苦難當。

青銅鼎托著黑火,逃離首陽山,卻不朝北方飛去,浮於半空,靜靜觀察大地上行走的白起。

浩然被白起背著,沿路離開首陽山。

「浩然?」白起道。

浩然伏在白起身上,疲憊地點了點頭。

白起道:「那把劍就是子辛?你是什麼?」

浩然道:「我是鍾……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子辛有這……本事,果然在魔神手中,要剛猛得多。」

白起笑道:「你定是比他利害。」

浩然有種難以言喻的疲憊,答道:「還說什麼利害,化作真身那時,只有他能用我,亦只有我能用他。」

「凡人若妄啟妄動神器,全身壽命,真氣瞬間便會被吸乾……如今子辛不和我一起,要與蚩尤硬拚,實在是大麻煩了。」

白起沉吟片刻,而後道:「定有辦法,莫太往心裡去了,回國與太后合計再說。」

浩然「嗯」了一聲,身體雖疲,腦中思考卻仍不停下,翻來覆去,想的俱是子辛所說之言。

曠野中央,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隻傾倒的巨鼎。

巨鼎三足朝向白起與浩然,鼎口向著東方,從那角度看不見鼎內有何物。

白起停下腳步。

浩然道:「白起,放我下來。那是……」

白起背著浩然,不為所動,站得老遠,二人眼望曠野中那物事,許久後白起道:「不可。」

浩然低聲道:「那是神農鼎?」

白起十分茫然,浩然方想起白起本不知十神器之事,道:「那件東西怎會出現在這裡?我們過去看看。」

白起低聲道:「那是方才機關人之樞,現於此處,定是誘敵?!不能過去。」

浩然看了片刻,而後道:「誘什麼敵?」

白起道:「恐怕要誆你過去,這勞什子叫神農鼎?」

浩然也說不清楚,見那鼎身刻有無數上古銘文,鼎上卻空空如也,心中一動,道:「興許是黑火不敵逕自逃了,這巨鼎從天上落了下來呢?」

白起道:「這樣,你化為鍾?我持著你湊上前去查看。」

浩然道:「不行!你雖然是熒惑星轉世,卻是凡人血肉軀殼,用了東皇鐘定會當場斃命。」

二人交頭接耳,商量片刻,俱得不出一個結論,神農鼎出現於此處,十分詭異。換做從前,有子辛在,自是馬上上前查看。

然而現在浩然空有神力無人可發動,神器就在面前,要繞道而走,卻實在不甘心。

浩然道:「我們繞過去看看,一有危險,你拖著我跑。」

白起無奈只得讓浩然下地,二人攜手,小心翼翼在那曠野中繞了近十丈的圈,變換角度,尋那鼎口所朝方向行去。

神農鼎巨口黑黝黝,一團黑色的物事在其中滾動不休,像是極為痛苦。

浩然深深吸了口氣,那黑火竟是仍在鼎中!

黑火幻為獸頭之型來回翻滾,浩然見過那牛頭,顫聲道:「這是……蚩尤?不對,蚩尤在首陽山上,這又是什麼?」

那獸頭猛然睜開雙目,沙聲道:「鍾兒,孤才是兵主。」

白起橫裡一聲大叫,那黑火獸頭已拖著一道尾焰,竄出鼎來,撲向浩然!

「快跑!」

白起拖起浩然,猛地便倉皇逃竄。神農鼎一個翻滾立起,三足據地,青銅足一甩,竟是成了活物,邁開腳步,大步流星般朝浩然追來!

「我就說……」

「¥%#@……&」

浩然只覺一口氣渾沒地方出去,白起抱著浩然沒命飛奔,背後追著一隻房子大的怪鼎,白起衝進樹林,神農鼎縱身一跳,壓垮了無數樹木,轟隆隆如輾路機似衝了進去。

「放我……下來!」浩然道:「那真是神農鼎!我知道了,那是蚩尤的另外一半魂魄!師父說過!」

白起道:「不成!鬥不過那妖孽!」

浩然掙扎不得,只得任由白起抱著自己在山澗中跳躍。

獸頭猛地張口,一道黑色飛劍射出。

白起與浩然奔至懸崖邊,白起沉聲喝道:「飛了!」

袍袂飄蕩,白起的身影化作一道青鳶,斜斜射離懸崖,朝數丈外的山澗彼岸躍去,身在半空,黑劍飛至,射穿了白起腰側,浩然肩膀。

浩然登時「哇」的吐了口血。

白起落於對面懸崖上,轉頭看去,只見青銅鼎排開攔樹,到了崖邊,三足微微一沉。

白起捂著腰間傷口,叫道:「不好!要追來了!」旋拚死護著浩然逃進林中。

神農鼎原地一蹲,巨大鼎身堪堪飛起,一掠數丈。

徐福雙目渙散地從崖邊走出,好奇地看了那飛過來的巨鼎一眼。

獸頭抽了口冷氣,恰好撞上站在石上的徐福。

徐福身周泛出一道青光,玉石屏障堅如磐石,神農鼎冷不防又撞上另一件神器,咚的一響。

鼎下兩足本已踏置崖邊,獸頭縱聲嘶吼:「崆峒印——?!」

徐福呵呵傻笑,伸手推了一下那鼎。

「……」

神農鼎足下滿是青苔,瞬間一個打滑,被這四兩撥千斤的一推,失了平衡,朝萬丈深淵中摔了下去。

徐福轉身,鼻子在空氣中抽了抽,朝著浩然與白起離開方向,繼續茫然行走。

《戰七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