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虹貫日

昔者荊軻慕燕丹之義, 白虹貫日, 太子畏之。

——《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

「這是銅先生教我的保鮮方法。」

荊軻蹲在地上, 打開一個盒子, 拎出一個人頭, 那人一臉血污,雙眼怒張, 脖頸處抹了一層石灰粉。

「……」

嬴政王霸之氣釋出, 登時嚇癱了秦舞陽,不料接著卻遇上這更難擺平的傻子, 當即哭笑不得地看著荊軻, 不知如何是好。

嬴政跟隨浩然、子辛二人習藝已久,一眼便看得出荊軻並非練家子, 那手法笨拙, 雙眼更毫無真氣充沛的靈動, 便不再忌憚, 坐了下來,冷冷道:「這是誰?」

荊軻想了想,道:「太子丹說了他是誰,但我忘了。」

朝廷百官登時啼笑皆非, 荊軻提著人頭辮子, 一手手指撥弄, 將懸在空中的死人腦袋滴溜溜轉了個圈, 讓其臉朝自己, 看了片刻, 又端著朝向嬴政,道:「你認識他麼?」

李斯拱手出列,恭敬道:「是樊於期將軍。七年前,邯鄲一戰敗後,樊於期懼責逃至燕國。」

嬴政點了點頭,想起浩然子辛帶著自己,逃回咸陽的往事,面容陰晴不定,而後道:「罷了。姬丹有何事與我說?」

荊軻道:「他說給你割地,讓你不要生氣。」

嬴政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道:「原話如此?」

荊軻點了點頭。

嬴政靜了,而後道:「他打算何時來秦?鍾浩然也在燕國?」

荊軻蹙眉想了片刻,道:「鍾浩然……是誰?不認識。姬丹便拿出燕國疆土地圖,和匕……」險些說漏了嘴,忙道:「和玉璧,讓我交給你。」

嬴政心情好了許多,道:「什麼玉璧?」

荊軻茫然道:「路上不小心弄丟了。」

「……」

嬴政一時間不知說甚才好,荊軻又道:「你看看地圖?看完答應了我,我再回頭沿路找去。」

嬴政疲憊道:「拿來罷。」

李斯上前去接,荊軻卻道:「他讓我親手給你。」

嬴政道:「不妨。」

李斯躊躇道:「大王……」

嬴政道:「他不會武,方纔那秦舞陽武技甚強,可是你隨身侍衛?」

荊軻道:「對,你怎麼都知道?」

嬴政道:「孤自小與姬丹一同長大,他的心思……我自然曉得。」

刺秦:第一步。

荊軻跪在地上,雙手取開盒蓋,百官一同瞥向盒內羊皮卷軸。

咸陽宮外長空萬頃,碧天無雲。

荊軻從盒內取出卷軸,面無表情地緩步上前,蒙恬一手按在佩劍柄上,緊張屏息,雙目鎖定了荊軻的動作。

刺秦:第二步。

荊軻緩緩道:「燕國五郡。」說著緩慢展開羊皮地圖。

嬴政漫不經心地「嗯」了聲。

刺秦:第三步。

一滴汗水極緩地從蒙恬鬢角滑落。

李斯張大了嘴,搶上龍案,以手中笏板直取荊軻雙目。

圖窮,匕現。

雪亮的匕首鋒利邊緣,映照出嬴政佈滿紅絲的雙眼,荊軻反手掄起短匕。

嬴政一腳踹向龍案,朝前撲去!

蒙恬汗水落地,張口咆哮,抽出佩刀,直揮向荊軻!

荊軻甩手拋出匕首,短匕在空中呼呼轉圈,嬴政飛躍半空,那匕首竟是後發先至,插進了嬴政的側頸!

轟然一瞬,咸陽宮內炸了鍋!

「抓刺客——!護大王!」

嬴政腦海中一片空白,捂著肩頸處的匕首,片刻後雙眼渙散,道:「是浩然……還是姬丹?」

荊軻笑道:「都有份兒,匕首上有毒。」

嬴政抽身便躲,荊軻赤手空拳便撲了上來!殿上瞬時亂成一團,無數侍衛衝進殿內大喊,嬴政身上血如泉湧,縱聲嘶吼,猶如瀕死的猛獸。

「緣何恨我——!」嬴政絕望地咆哮道。

荊軻身如狂風海浪中的一片落葉,輕巧穿過數十人的合圍,直取倉皇奔逃的嬴政而去!

夏無且拋出藥囊,情急喊道:「大王抽劍!」

嬴政抽出腰畔天子劍,迎著荊軻當胸一劍!剎那間無數劍影幻化開去,劍風掃出一塊空地,嬴政全力施為,怒火已至極點,吼道:「我與你同歸於盡——!」

荊軻全料不到嬴政亦有此仙家道術,抽身左閃右避,上百虛劍撲面而來,小小一個議事廷上,方圓三丈開外,卻是無人近得身!

荊軻冷不防被一劍穿胸而過,狠狠釘在大柱上,哇地吐出一口血。

匕首毒性發作,嬴政眼前一黑,漫殿飛劍消失,朝前撲倒。

荊軻握著插在自己胸前天子劍,勉力搖了搖,拔了出來,繼而軟軟癱在殿上,全身是血。

荊軻坐在地上,兩腳大張,朝嬴政有氣無力地比了個中指,道:「你死定了……」

剎那間殿上哭的哭,喊的喊,亂成一團。

數十名侍衛湧上去,圍在荊軻面前。

荊軻閉上眼,復又睜開,目光穿過那些陌生的面孔,渙散地看著殿外晴空,喃喃道:「漸離……」

繼而脖子一歪,死了。

荊軻刺秦一事傳出,天下震動,紛紛猜測秦王會用何等手法來報復不知天高地厚的燕國。

然而嬴政挨那淬毒匕首捅了一記,已經無暇顧及旁的事了。匕首乃是太子丹特請匠人打製,一割破肌膚,傷口登時變得紫黑。

夏無且與眾御醫用盡所有方法,放血,敷藥,卻依舊不見毒血排出。

然而紫黑色的傷口散發著臭氣,僅局限於嬴政的脖側,一小攤發白的死肉削去後,隱約可見泛灰的肩胛骨。

這是什麼原因?

原因只有嬴政自己知道,毒素被他以混元真氣壓制在傷口附近,竭力控制著傷勢。這毒,藥石之力是無法治好的。

意志與劇毒對抗,神智渙散之時,便是自己殞命之日。

嬴政虛弱地說:「都下去罷,趙高,傳李斯與韓非來。」

趙高一聽之下,登時色變道:「大王身負重傷,此時萬萬不可出征!大王請三思吶!」說畢撩起前襟跪下。

嬴政不吭聲,只與趙高對視一眼。

垂死的獸眸神色令趙高打了個寒顫。

齊國,黃河入海口,小船在一處漁村外停了下來。胡喜媚終於鬆了口氣,哭喪著臉道:「姐姐你可來拉,這小孩兒是誰?」

王貴人道:「我去尋船,你且過來看著。」說畢推了推趙遷,道:「去與那姐姐一處。」

趙遷臉色忐忑,喜媚走上前來,把趙遷虛虛抱著,後者本就憋著眼淚,此刻終於哭了起來。

喜媚摸了摸趙遷的頭,同情道:「莫哭,這是怎麼回事?」

小船順水載浮載沉,李牧躺在船上,臉色紫黑,劇毒已蔓延至半個身軀。

喜媚探手去按李牧脖側大動脈,白起忍不住道:「還有救麼?」

喜媚面容遲疑,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白起道:「這人是浩然義兄,那日邯鄲城破,浩然不知去了何處……」話未完,喜媚忽的「啊」了一聲,道:「教主給公明傳信兒呢,說見到這傢伙,得送去薊城,與他們匯合。」

白起鬆了口氣,然而喜媚道:「這毒快到全身了……現在趕去,恐怕救不活,我們姐妹又不會遇見,得找公明……」

話未完,喜媚忽地蹙眉道:「什麼聲音?」

天空中嗡的一聲,彷彿有一隻血紅的飛鳥疾速掠過。

白起警覺地抬頭,道:「趙遷,快躲起來!」

白起將趙遷推到礁石後,血鳥尖銳鳴叫著掠過,胡喜媚道:「你們快離開——!」

白起吼道:「那是什麼!」

胡喜媚倏然間化為五彩斑斕的雉雞原型,撲上天去,一時間無數落羽紛飛,砰然爆散。王貴人正與漁村內一人討價還價,忽見天降異兆,顧不得再說,撇下海船回援。

胡喜媚發出一聲尖叫,被啄得倉皇逃竄,白起縱聲大喝,雙臂抱起一塊巨大礁石,投擲向天!

「喜媚……」渾厚沉重之聲響起,喜媚尖叫道:「滾——!」

白起認出了這聲音,那是蚩尤。

火焰型的飛鳥散了,幻化為一隻巨大的手掌,反手將半空中的雉雞精一拍,喜媚大叫一聲,重重墜地,那闊掌從天而降,抓向小船,將船上數人抓離地面,飛向天空。

王貴人飛奔回海灘,那處已空無一人,白起,徐福,胡喜媚與躺在船上的李牧皆已不知所蹤。

趙遷嚇得不住發抖,王貴人看了好一會天空,方低下頭,抱起趙遷,道:「我們先走。」

韓地,首陽山。

金甲巨人像蹲在地上,門窗般巨大的雙眼瞪著胡喜媚。

白起昏死了躺在地上,李牧則已是半個死人了。

胡喜媚一醒轉,便哇哇大哭,一腳死命去蹬金甲巨人的鼻子,叫喚道:「你又幹嘛——!滾!」

金甲巨人賠笑道:「對不住對不住……請你幫個忙,喜媚,待會就送你們回去。」說著轉過身,一腳踩在石地上,大殿砰的一聲巨響,將白起震得彈起半寸,又摔在地上。

白起醒了,將眼微微睜開一條縫,看著金甲軒轅神像的行動。

蚩尤沒有形體,需借助人身來行動,這白起是知道的。

金甲巨人打開胸口的一個暗門,掏出一具軟綿綿的身子,放到地上,道:「喜媚,幫我治治這人成不?」

白起認出那具了無生氣的軀殼正是鄒衍,鄒衍緊閉著眼,臉色蒼白,彷彿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喜媚掏出銀針,試著去戳鄒衍的人中,問道:「他怎拉?」

金甲巨人道:「不知,似乎快死了,這殼子留著還有用,勞駕你了。」

金甲巨人說完又轉身蹲向徐福,手指笨拙地取下徐福腦袋上扣著的神農鼎,扔到背後祭壇上,噹的一聲,與伏羲琴,崑崙鏡擺在一處。

徐福張著嘴,呆呆看著巨人。

巨人側著頭端詳徐福,道:「崆峒印碎後,便成這模樣了?劍兒這不著調的,讓他尋兩件神器歸來,又被鍾兒給釣跑了……」

說著巨人扣起手指一彈,把徐福彈了個趔趄,摔在地上,道:「崆峒印,你還能化形不?」

徐福「呵,呵」地傻笑數聲,巨人又摸了摸徐福的腦袋,歎了口氣,道:「罷了,先這麼著吧。」

胡喜媚道:「老頭兒活不成拉,強行不知催動了什麼法寶,體內筋脈被震斷了□□成……」

蚩尤不好意思地說:「我又辦壞事兒了。那人又是誰?中毒了?」說畢指向李牧。

胡喜媚道:「這人也一條性命呢!都記你身上!」

蚩尤連連擺手道:「我這就把他給送回去……」

話未完,只覺腳下陣陣震動,遠方大地顫抖,似有無數吶喊聲傳來。

胡喜媚尖叫道:「又怎了——?!」

蚩尤道:「山下的人動了,你在此侯著,莫亂走!」

金甲巨人飛步衝出殿外,見山腳下密密麻麻的秦軍如同蝗蟲般開始登山。

白起顧不得再裝睡,起身撲向祭壇,撈了神農鼎扣徐福腦袋上,沉吟片刻,又把伏羲琴與崑崙鏡取來,交給喜媚,自己背了李牧,道:「趁這時候快走!」

金甲巨人看了好一會,不明這數月前便已圍山的人類軍隊為何會在此時大舉進攻,舉目眺望,又見近十萬敵軍後陣,豎起一面黑龍大旗,上書「嬴」字。

秦軍衝至半山腰,開始放火。

金甲巨人回身入殿,道:「我們換個……」

殿內空空蕩蕩,神器與人都失蹤了。

金甲巨人勃然大怒,仰天長嘯,轟然一聲巨響,整個軒轅殿被颶風般的音波摧得粉碎,千萬碎石飛向遠方。

「這是什麼?」太子丹好奇道。

通天邊思考邊笑答道:「填字遊戲。」

太子丹看了好一會,道:「這處是個『豬』字。」

通天恍然大悟道:「啊哈!徒孫兒你真聰明!」忽地意識到什麼,抬起頭,凝視天空,喃喃道:「首陽山發生何事?」

通天吩咐太子丹道:「去喚你師父來。」

太子丹忙匆匆去了,子辛睡眼惺忪,追著浩然跑到庭院內。

通天道:「你倆跟著我。兵主那處有麻煩了!」說畢御起飛劍,浩然御劍帶上子辛,三人連告別也顧不得與太子丹說,便飛向西南方的首陽山。

太子丹猶豫片刻,正在想是否要去追,通天又在長空中喝道:「姬丹不可跟著來,太危險,在府裡等著便是!」

太子丹只得收劍轉身,孰料田光倉皇從府外奔來,焦急道:「荊軻身死,秦軍破魏!王翦攻破大梁,廉頗戰死,正朝著燕國來了!」

太子丹吸了口氣,田光道:「王翦聞嬴政遇刺大怒,破樂毅將軍於黃河北岸,要求大王將你交給秦國,否則將血洗……血洗全國!」

太子丹靜了片刻,道:「父王如何說?」

田光搖了搖頭。

太子丹道:「召集薊城軍隊,與我出城抗敵。」

田光正要轉身,忽聽府外又有數名侍衛來到。

「大王有旨,著太子殿下覲見。」

《戰七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