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兩萬人的兵力,面對一座有近萬人嚴防死守的都城,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務,但李世民冷靜分析,認為長安雖城防森嚴,出入通道卻甚多,古來有八水繞長安之說,自秦以後,無數軍隊攻打長安,都有著各自的應對策略,不必硬攻。

孰料李建成以李淵的命令,生怕李世民又陣前不尊號令,將大部分守將一次調走,只留給李世民兩名文官:房玄齡與魏征。

那是李世民最艱難的時刻,他所有的賭注都押在長安上,一旦攻不下,自己與李建成的軍隊便成了孤軍,在長安城外遊蕩,遲早會遭到隋軍的圍剿。然而苦無將領,只有一名尉遲恭。

「就是那天?」呂仲明問。

「唔。」羅士信答道:「世民不得了,三日攻城戰,險些要敗,黑炭頭的手下全死了個光,世民在最後一戰裡,激勵起士氣,帶著我與你秦大哥,李靖,還有知節他們殺過去,奪下了朱雀門。」

呂仲明回想起那一戰,於當時尉遲恭口中的描述,只有兩句話,快贏了,能打勝,卻不料竟是如此凶險。攻城的軍隊餘下七千多人,若全部折損在長安城外,唐軍就徹底完了。

「你說此戰必勝。」羅士信淡淡道:「世民和黑炭頭就不要命地朝前頭沖,連我們都看不下去了。」

呂仲明沒想到,自己無意中一句話,居然成了李世民最後的一點點信念。

「他人呢?」呂仲明問。

此刻羅士信已把他帶到內城門處,翻身下馬,讓呂仲明下來,說:「唐王來了,他現在住西宮,建成住東宮,手下兵馬全沒了,這幾天裡,我還與叔寶商量,接下來怎麼整,叔寶說不忙,待你回來後再拿主意。」

呂仲明點頭,問:「李靖呢?」

「我,叔寶,李靖。」羅士信牽著馬,低聲在呂仲明耳邊道:「瓦崗來投的程知節,徐世績,還有黑炭頭,我們算是一起的。眼下都等著你回來,說話。」

呂仲明驀然一震,又問:「魏征呢?」

「他?」羅士信嗤道:「剛回來便跟著建成去了,房玄齡陪著世民,長孫無忌過幾日就得過來。」

呂仲明馬上就明白了羅士信話中之意,自己一回來,便被瞬間捲入了唐王府的權力鬥爭核心之中。己方雖人心所向,都更欣賞李世民,然而真正作決策的,只有李淵。

李淵說什麼,就是什麼,要左右局勢,就得著落在他的身上。

「知道了。」呂仲明道。

他看著羅士信,羅士信嘴角微微勾了起來,低頭看著呂仲明,朝他笑了笑。

呂仲明不禁莞爾,問:「笑什麼?」

「沒什麼。」羅士信難得地溫柔了一次,說:「你回來了,哥們兒心安不少。」

「我不會有危險的。」呂仲明正色道。

秦瓊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說:「是我們自己在這兒呆著,心裡不安。有你在,敬德那邊才能說上話,李靖也聽你的。」

「嗯。」呂仲明點頭,過去與秦瓊抱了抱,秦瓊拍了拍他的背,說:「回來就好。」

三人站在內城僻靜處,呂仲明想了想,說:「我現在還是先不去見唐王,也不宜見世民。」

羅士信點頭,呂仲明又問:「你們在哪兒住?」

秦瓊說:「我倆依舊住兵營,眼下我統領內城軍,羅成守禦長安外城。」

「尉遲呢?」呂仲明道。

「他沒兵了。」羅士信也不知道是無奈,還是好笑,說:「剩個光把子將軍,長安城破時,他朝唐王要了一棟宅子,就在裡坊,挨著掖庭宮。」

秦瓊道:「我剛從建成處回來,看到黑炭頭還在屋頂上坐著,你看看去?」

呂仲明點頭,與秦瓊、羅士信約定明日見面,便拿了腰牌,朝正殿去。

剛要離開時,羅士信似乎又有話說,遠遠道:「仲明。」

呂仲明:「?」

秦瓊卻道:「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明天再告訴他,去罷。」

呂仲明這才走了。

是日正值深秋,十月十五當夜,一輪圓月掛於天際,全城宵禁,長安秋風捲來,氣息清新,呂仲明躍上殿頂,看到一人正坐在屋簷邊上,那背影正是形單影隻的尉遲恭。

尉遲恭低著頭,一腳踏在瓦片上,另一腳吊兒郎當地懸著,也不知道在看什麼,隱隱折射著月光,呂仲明遠遠一看,便看出尉遲恭手中之物,是自己的金鱗。

尉遲恭嘴角帶著不明顯的笑意,明顯是在思念呂仲明。

呂仲明看得好玩,心中柔情頓生,悄悄布下隔音結界,無聲無息地踏上瓦片,站在尉遲恭背後十步開外。

呂仲明以法術呼應鱗片,尉遲恭那金鱗穿著繩子,繫在脖上,此刻一發光,尉遲恭馬上手忙腳亂,將金鱗摘下來,卻不鬆開手,先是閉著眼睛,深吸一口氣,又睜開眼。

尉遲恭開始整理衣服,頭髮,又咳了聲,確認衣冠齊整,這才攤開手,托著金鱗。

呂仲明完全沒想到每次與他聯繫之前,尉遲恭居然會有這麼多小動作,險些被笑抽過去。

光屏在尉遲恭面前展開,而呂仲明站在尉遲恭身後遠處,尉遲恭一本正經道:「進展如何了?」

呂仲明忍著笑,答道:「想你了。」

尉遲恭問:「事情辦完了麼?」

呂仲明在光屏裡說:「快了。」

尉遲恭發現呂仲明似乎很開心,卻不知為何,問道:「很順利?看你挺高興的。」

呂仲明笑了起來,那笑容十分溫暖,尉遲恭也笑了起來,兩人都不說話,就這麼在光屏裡互相看著,彷彿怎麼樣也看不夠。

許久後,呂仲明又問:「你在做什麼?」

尉遲恭道:「在想你。」

呂仲明:「在什麼地方?」

尉遲恭:「西宮的屋頂上,看月亮,你看得到月亮麼?」

呂仲明抬頭,遙望天際一輪銀雷。

月色皎潔,長安大殿頂上,呂仲明長身而立,尉遲恭背對他,坐在邊緣處,形成一坐一站的兩個剪影。

「看到了。」呂仲明道:「與你看的是同一個月亮。」

尉遲恭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可抗拒的溫柔,問:「什麼時候回來?」

呂仲明抿著笑,注視他,尉遲恭道:「唐王賞了咱們一間宅子,我收拾佈置了下,你回來有地方住了。」

呂仲明道:「你公務忙不忙?」

「還成。」尉遲恭道:「最近在休息。」

「沒出什麼問題罷。」呂仲明又問:「我怎麼總感覺你最近不太對勁。」

尉遲恭沒有回答,許久後,方道:「攻城那天,我麾下的將士們犧牲了不少,不過都撫恤了,也安葬了。」

呂仲明點點頭,知道尉遲恭是愛惜手下性命的人,每一個人為他,為李家戰死了,尉遲恭都會難受,但打仗,總免不了會死人的,昔日的袍澤在戰場上捐軀,留下的創傷只有等待時間來撫平了。

「你呢?」呂仲明問。

尉遲恭笑笑,雖惋惜,卻不消沉,答道:「不必擔心我,等過段時間,選完兵馬,我會求世民,再給我撥點軍隊。」

「要是不用打仗就好了。」呂仲明道。

尉遲恭道:「總會有那一天的,我不怕打戰,現在最大的心願,反而是你能快點回到我身邊來,你記得你答應我那天晚上麼?」

呂仲明笑了起來,說:「記得。」

尉遲恭又抬頭眺望,說:「那天的月亮,與今晚一樣的亮,上次世民教了我一首詩,你要聽聽麼?」

「什麼詩?」呂仲明問。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尉遲恭一手拍著殿頂上的木椽,悠然道。

「月出皓兮,佼人瀏兮……」呂仲明帶著醉人的笑容,在屋簷上邁步走來,撤了消音結界,與水鏡內的聲音合二為一,瓦片清脆作響,尉遲恭猛地一轉身,眼中儘是難以相信之色!

呂仲明笑笑,站著,尉遲恭驚喜之情溢於言表,快步衝來。

然而尉遲恭心情震盪,沒注意腳下,大步上前時腳下一滑,踩飛了瓦片,呂仲明道:「小心!」尉遲恭卻失了平衡,帶著一身琉璃瓦,稀里嘩啦地從殿頂滾了下去,呂仲明伸手去拉,被尉遲恭也拖了下去。

三秒後,撲通撲通兩聲,兩人摔進了花園內的水池裡,裡面一個女人的聲音驚呼道:「快來人!」

「是我是我!」尉遲恭抱著呂仲明,從水裡冒出頭來,緊接著,那房間裡的燈亮了,李世民焦急的聲音道:「敬德?!怎麼了?有刺客?!」

《國師幫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