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度一天天熱起來,很快又到了酷夏時節。
時簡原本是最喜歡夏天,更喜歡在夏天穿漂亮的裙子,不過現在她穿得少了,基本是OL的經典裝扮,簡單的白襯衫,搭配著各式小腳褲、闊腿褲、九分褲……
外面太陽刺眼,易茂的辦公區域依舊清涼一片。空調開得太低,時簡結束了小組會議,又套回了空調衫。她的團隊都是90後的年輕人,最小的93年,一個瘦瘦小小的男生,是今年新入職的實習生。
新的項目分析方案還在調整,休息時間,大家繼續頭腦風暴,時簡接過一位實習生遞上的花茶,說了一句:「謝謝。」
她今年帶了三個實習生,他們年輕,又活力四射,個個可伶可俐,都有自己的想法,同時還很會賣萌。
有一位男生是日漫達人,他聊起了日本即將開園的天雅遊樂場,打算最近帶女朋友去玩一次,然後規劃了幾條路線,讓大家幫忙出謀劃策。
時簡對他說:「最近別去了。」
男生看向她:「為什麼,Jane?」
時簡:「最近項目很忙,我不給假。」
男生朝她伸出手,以賣萌的姿態抗議,然後誇張地狼嚎起來:「好吧,時姐,為了項目我繼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天雅遊樂場,下午時簡靠在辦公椅,看著網上的圖片介紹,失神了好一會。然後她伸手按了按額頭,覺得自己好像又要不清醒了。
只是最近,驅使她變得不清醒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時簡晚上拒絕了兩個聚會邀約,一個人開車回到了天美嘉園,她在廚房給自己弄了兩個小菜,飯後坐在空中花園露台吹涼風。
燈火輝煌,夜色安靜,彷彿整個城市都屬於她一個人,只是更多的,是這個世界與全然無關的索然滋味……時簡靠著鐵藝欄杆,一個人想起葉珈成的時候,還是會流淚,她可以讓自己變得堅強,只是依舊抗拒不了悲傷。
她還是很想去一趟日本,這是最近冒出來的強烈的想法,她想看看天雅遊樂場,即使那邊已經沒有葉珈成在等著她了。
也沒有繁星點點的約定,她還是想赴約一次。
「時簡,寶貝,時簡,寶貝……」
時簡又夢到了葉珈成,和上次情人節醉了幾乎一樣的夢境,夢境清晰得彷彿觸手可摸,彷彿那是一個更加真實的世界。
夢裡葉珈成好像坐在陽光非常好的房間裡,金燦燦的陽光自落地的窗戶斜斜灑落進來,他頭髮又長了,看起來好久沒有打理,所以有些凌亂,不過這一點都不影響他依舊是一個面容好看的男人。
然後,葉珈成在做什麼?
時簡耳邊清清楚楚響起葉珈成說話的聲音,他叫著她寶貝,口氣又是那麼難過,以及無奈的縱容,他對他說:「以前每次你賴床都要叫你好幾遍,時簡你說這一次我要叫你多少遍,你才會醒過來……」
她又賴床了嗎?
夢裡,時簡還看到了自己,安安靜靜地躺在一張病床裡。驚喜,瞬間像是潮水在胸臆洶湧氾濫,不停地衝擊著她,最後全化成了最為奢侈渺茫的一個可能。
她多麼想睜開眼,醒過來抱住葉珈成。她和他又能在一起了……只是真的醒過來,她面對的依舊只有她一個人的臥室。
珈成,珈成,珈成……時簡不停地叫著愛人的名字,回應她的只有夜的擁抱。
第二天,時簡用熱水袋敷微微紅腫的眼睛,鏡子裡的她,三十一歲了。
二十一歲的時簡是那個樣子,三十一的時簡是現在這個樣子,以後還有四十一歲的時簡,五十一歲的時簡……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三十六歲以後的葉珈成了。
時簡覺得自己最近是有些不正常。
只是夢境,它是活的,一次又一次的入夢,多了,很容易信以為真。會不會有一種可能,只要她飛日本了,只要飛機再一次出事,她就能回去了?
時簡明白自己在犯傻,更清楚自己這個想法有多麼荒唐,只是,她還是打開了曾經訂過票的航空網站,買了一張23號去日本的機票。那天,是23號沒錯。
有時候,人一旦起了某種心思,便有野火燎原的趨勢。
23號下午1點多,時簡坐在候機廳等著,她腦子裡都是葉珈成,都是葉先生……直到耳邊響起小女孩奶聲奶氣的唱歌聲:「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
時簡望了望小孩,小女孩長得虎頭虎腦,蘋果臉兒,紮著兩條辮子,正靠在自己奶奶懷裡唱著兒歌,聲音脆生生,好聽又真實。
對啊,她現在看到的聽到的,才是真實的一切。真實的小孩唱歌聲,真實的笑臉,真實的世界……
時簡,醒醒吧!時間是不可能撥亂反正的,不可能的……
奶奶看過來,笑著開口:「我們等會就去日本,把孩子送到她爸媽那裡玩幾天。」
時簡沒有說話。
小女孩望向她,然後用一種特別親暱的眼神看著她,隨即又撒嬌地回過身,期盼地說:「奶奶,爸爸媽媽會過來接我們嗎?」
某個瞬間,時簡只覺得自己的心狠狠地震動了下,她看了看周圍的一切,他們正準備出發日本,有歸家的,有旅遊的,還有想親人團圓的……他們有些面上帶著笑,有些低頭看看表,有些同同伴說著話,談吐間,多麼意氣風發。
時簡猛地低下頭,胸口疼得喘不過氣,奶奶立馬伸手來幫她:「姑娘,你沒事嗎?」小女孩的聲音同樣飄了過來,「阿姨,你怎麼了?」
時簡快速站了起來,幾乎瘋了一樣跑向機場的管制室。時簡覺得自己瘋了,沒有人相信瘋子的話,別說她的話多麼天方夜譚。
這個世界,有一個人相信她,他還有能力阻止這一切。
易霈接到時簡電話的時候,正在開會,會議冗長,中間聽到幾句輕鬆話,同樣笑了笑。然後秘書將他拿了過來。他的私人手機在秘書這裡,看到來電是時簡,易霈先暫停了會議,站起離座,接聽了來電:「時簡,什麼事?」
今天飛日本的航班,臨時取消了。
時簡回到天美嘉園,坐在沙發的時候,低了低頭,不知道說什麼,易霈看向她手裡攥著的登機牌,同樣沉默地坐了下來。
時簡覺得自己沒辦法解釋,她很抱歉,又覺得一切很慶幸。她為了那微乎其微地奢望,走火入魔。
易霈還是沒說話,面容特別嚴肅。時簡說她瘋了,那麼他也瘋了,知道她原本也要去日本那一刻,他情緒失控到窒息。
他要對她說什麼,勸她不要犯傻嗎?他又有什麼資格勸她……他還愛她,愛得不想愛了,終於可以出現另一個女人。可是,她還在這個世界。她一個人生活,即使她活得很好,他還會忍不住關心她,心裡還有著這樣那樣的心思。
易霈曾經假設地問過時簡:「如果沒有葉珈成,她會愛他嗎?」然後她連假設都沒有給他。她告訴他:「沒有如果的,易霈,沒有如果。」
然後現在,就剛剛,易霈清楚認識到一件事,她不愛他,她不接受他,她永遠愛葉珈成,都沒有關係。只要她人好,好好地活著,在他能看到的世界裡。這就夠了!
今天臨時取消的航班明天繼續起飛,時簡對易霈說起了天雅遊樂場,說了當時葉珈成就在那邊負責這個項目。時簡吸了吸氣,開口說:「易霈,我不會犯傻了,我其實很明白,一切都不可能回來,除非……」
有點可笑的話,時簡沒有說下去。她覺得易霈真的生氣了,今天的事也真的多虧易霈。總之時簡現在覺得自己現在大腦是清醒的,就是有些語無倫次。
「……還要去日本嗎」易霈發問。
時簡看了看手中的登機牌,點點頭:「我還想去看看天雅遊樂場……」
易霈點頭,沒有阻止她。
時簡抬起頭,不再多說了,直至,易霈開口:「明天我飛紐約,時間差不多,一塊出發吧。」
——
兩個人有沒有緣分,到底應該怎麼算?之後易霈才明白男女兩個人擁有真正的好緣分有多麼難得。緣分兩字,它除了緣,還有有分。
A城國際機場,易霈先送了時簡進機艙,看著時簡排隊的背影,晃神了很久。時簡同樣回過頭看了看他。
她對他,只能是抱歉,因為沒辦法回應他的感情,其實他更抱歉,明知道她沒辦法回應,他還將自己的愛強行給她,他追著自己想要的結果。
到底什麼是男女之愛,她和葉珈成的兩情相悅是愛,他的求而不得呢?
易霈巋然不動地站著,見他還沒有走,她朝他笑了笑,眼睛彎了彎,彷彿在說:易霈,再見。
易霈突然想到多年前他和她在易茂置業頂樓堆的雪人,她伸手將雪一把把地貼上,臉凍得通紅,一雙眼睛亮得像是雪地的星星,他不會堆雪人,手忙腳亂,她忽然問了他一句:「易總,你是不是沒有堆過雪人?」
……
時簡上了飛機,她買的是經濟艙機票,和上次一樣。飛日本時間不長,沒必要買頭等艙,上次她訂經濟艙機票,葉珈成還特別回味地說一句:「原來我娶了一個勤儉又持家的老婆啊……」
飛機快要起飛了,時簡把旅行箱放在行李艙,同時幫了旁邊一位老人,將他行李一塊放在行李艙。「謝謝你。」「不用。」
時簡坐了下來,拿出手機關了機,看著手裡的機子,微微愣神。
前面頭等艙裡,易霈也坐了下來。旁邊專門服務的空乘小姐,彎下腰,尊敬地稱呼:「易總,下午好。」
——
「易總,下午好,歡迎乘坐本航……」
同樣在「曾經」的2016年8月24號,這個時間裡,一架飛機即將起飛出發日本東京,易茂的執行主席易霈進艙坐到自己的座位,他看了看手腕的朗格男表,問空乘服務員:「大概還有多久起飛?」
「不好意思,易總,遇上航空管制,可能還需要半個小時。」
旁邊坐著是一位商業合作過的熟人,連忙站起來,見易霈一個人,熱絡地問候:「易總,您這是去京東遊玩嗎?」
「私事。」
同樣這架飛機裡,一位知名建築師太太將已經關機的手機,又重新打開,她給自己的丈夫發了一條賣萌消息:「珈成,飛機還沒有起飛,我會不會趕不上宴會啊?」
葉先生很快回復了自己的太太:「寶貝不急,我會等你。」
寶貝不急,我會等你。
寶貝不急,我會等你。
寶貝不急,我會等你。
這是葉太太手機裡,最後一條消息;這也是葉先生和自己太太,兩人最後的聊天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