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問君敢否(1)
下半身稍微好點,但是腰身和雙腿也瘦下去一大圈。
人不人,鬼不鬼。
陸惟真低頭,臉和他輕貼著,蹭了幾下。
他活著已是上天恩賜,在她一隻腳踏進人間煉獄時,把她拉了回來。
陸惟真想起剛才看到的那一幕,許多道紅光注入他體內,還有無數道梵音怒喝,而陳弦松就像一個光核,把所有光芒都吸收。她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看到所有法器先歸位,直覺告訴她,這些光不是壞事。
只是現在,陳弦松看起來依然非常虛弱,氣若游絲,沒有醒來。
她要帶他離開葫蘆。
這個念頭令她生出無盡的決心和力量,連全身的血,都微微發燙。她小心翼翼將他扶起,放在背上,緩緩背了起來。他真的輕了很多,好像只剩一把骨頭的重量。陸惟真的鼻子狠狠一酸,低著頭,開始往光之大門走去。
怕他顛簸,怕他不舒服,怕他死在背上,陸惟真不敢御風御水、不敢施展任何能力,百年唯一六五,像一隻蝸牛,一步步慢慢走著。
天空中的烏雲早已散得一乾二淨,淺灰色的天空竟也顯得高遠澄透。風輕輕地、溫柔地吹著,吹動著腳下的草,吹動著沉默的樹。大地是一片淡黃色,隱隱還有螢光。溪流清澈無比,衝擊著灰黑的石頭,在他們身旁流淌。
礙於六五淫威,又目睹了四隻大青龍如菜鳥般暴斃,這荒原上所有無色鬼,都躲得遠遠的,幾乎躲到了荒原的起點。所以陸惟真和陳弦松身邊,非常寧靜,寧靜得好像他們是這個世界裡僅有的兩個人。
陸惟真抬頭看了眼2公里外的光之大門,忽然笑了一下。她居然有了那麼俗的一個念頭:她希望這條路,可以一直這麼走下去。走到海枯石爛,走到我們都老死了。
有柔軟的髮絲,被風吹著,輕輕拂在陳弦松臉上,帶著血和淚的氣息。他慢慢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女人散落在肩頭的黑髮,和露出的一小段脖頸。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又看向她的腳下,走得很慢很慢,就像量著步子在走。
她不像在趕路,像是從此迷了路。
陳弦松抬起一隻枯瘦如柴的手,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臉。
陸惟真微微一抖,立刻驚喜地問:「你醒了?」
「嗯。」
兩人都靜了一下。
陸惟真說:「我之前先把許知偃送進了光之大門,咱們現在過去,很快就能出葫蘆。」
他沒有說話。
他慢慢伸出手臂,從背後,把她的脖子,輕輕摟住,臉也慢慢貼上她的後頸。
陸惟真腳步一滯,又接著往前走,望著前方璀璨朦朧的光之大門,眼睛裡,也模糊了。
「還好嗎?」他問。
陸惟真微微垂下頭,讓他鼻翼間的呼吸,不要離自己那麼近。她答:「還好,我有什麼不好的。你呢,感覺怎麼樣?」
他慢慢地答:「感覺……再好不過了。」
陸惟真的眼淚又冒出來。
他說:「六五了?」
她用力「嗯」了一聲,帶著點哭腔,也帶著點笑意,說:「完了,捉妖師,我現在是絕世大妖了。」
他卻說:「當時……很害怕吧?」
陸惟真一怔,那一顆本已變得堅硬無比的心,就像被溫柔的風撫慰而過。世人只道六五,百世難求。母親半生刻苦修煉,從不鬆懈,仍不可得;歷代多少大青龍,終其一生,都如龍困迷霧,摸不到六五的一點邊兒;許大統領用盡一切辦法,只求一個六五,復興璃黃。
他卻只問她,當時是不是很害怕。
怕,怎麼不怕,怕死了。怕他在黑潮裡受盡折磨,怕他一身錚錚鐵骨至死不屈,怕自己怎麼拚命也走不到他身邊,怕他死了,也怕他變成無色鬼從此瘋狂如野獸……她自己也會怕痛、怕死,怕從此以後每天睜開眼,想起世上再無陳弦松。
可是,那時候,當她看到他孤零零躺在那裡,被萬妖托舉著吸血食肉,她突然就什麼也不怕了。
她不想答這個問題,轉而問道:「對了,那把劍……哪兒來的?」一出口,又有那麼一點懊悔,捉妖師的辛秘,他也許並不願意答。
卻聽到他說:「應當是哪位捉妖師先輩,遺落於葫蘆中的佩劍,如今,認我為主。」
陸惟真不由得高興起來:「好,太好了!」心念微動,又試探地問:「那些撞到你身上的光是……」
「是歷代捉妖師之血,他們都給了我。」
陸惟真一怔,有點琢磨出意思:「他們把力量給了你?」
「也許。」
陸惟真想,可是捉妖師,世世代代不都是普通人嗎?所謂的捉妖師之力之血,又是什麼呢?而且法器到了捉妖師手裡,才能爆發出超強威力,甚至超過了璃黃人。
是否,捉妖師在地球人當中,本來就是基因相對特殊的一群人。他們對高等級場能的感知和掌控能力,遠超普通人。所以他們才會一代代傳承,擔任捉妖師之職。
眼前的路,已走了一半。
陸惟真忽然感覺到,背上的人,似乎重了不少,忍不住輕輕掂了掂,好像是真的。她低下頭,看著他一直摟在她脖子上的胳膊,意外地發現明顯粗回來一些,皮肉飽滿不少,甚至能隱約看到紅色血管——之前幹得只剩一張皮。雖然他的胳膊看起來還是灰白色的,已足以讓陸惟真欣喜若狂。她問:「你是不是……恢復了?」
「是,也許是捉妖師之血,起了作用。」他答。
「太好了!」
他的一隻手臂忽然下滑,幾乎是沿著她的手臂摸下去,握住了她的手肘。
用力握住。
陸惟真一聲不吭,繼續朝前走著,眼睛裡慢慢蓄滿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