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易少寒其人

我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北京了。

  記憶中,那裡陽光充足,卻乾涸少雨。雲層時常厚重而壓抑。建築物大多灰暗、密集、參差。

  北京西北,雲集了國內最優秀的大學。我在那裡,渡過了我殘缺的大學時光。雖然明知到死,我都無法拿到大學畢業證。可是每當我想起母校裡,一排排銀杏樹下的金黃斑駁,我還是會心生懷戀。

  千萬不要誤會,我易少寒可不是壞學生,我甚至很少逃課,也從未掛科。

  那時候的我才二十來歲。活潑莽撞,青春張揚。頂著名牌大學的光環,品學兼優、家底豐厚。當然,長相也不賴。

  我大半生的零落,只是因為敵不過命運。

  我的故事裡,少不了我的密友——許清瑩。她是一個那樣美麗、勇敢而心軟的女孩。我慶幸,她最終還是擁有正常人的幸福生活,並且在我長達多年的顛沛流離生活中,一直給予我支持。

  故事發生的時候,我剛念大三。在我的印象中,大一大二的時光,一眨眼就過去了。旁的女生已沉浸愛河,我倆卻依然單身得快樂。

  許清瑩是壓根沒遇到讓她心動的人,而我雖心動過,那人卻瀟灑離去。

  上課、上自習、做實驗……時常也跟許清瑩去喝喝咖啡。生活隨意而愜意。

  我以為自己的一生,就會這樣下去。平淡如水、波瀾不驚。再有一兩年,也許半年時間,何謙陽在我心中殘存的那一點點痕跡都會消失掉。我會順利保送研究生,畢業後留在研究所,拿著微薄薪水,認識個老實忠厚的師兄,然後結婚生子,就這樣過一輩子。

  直到那一天,我清晰的記得,是2006年8月7日。一群美麗而優秀的陌生人,突兀、霸道的闖入我的生活,我的一生就改變了。

  在那之前,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是個命運「特殊」的人。

  我以為除了自幼被親生父親拋棄、高中喪母、大一時被何謙陽甩掉這三件慘事外,我跟普通人並無不同。我甚至一直是個開朗活潑的女孩。

  所以那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一生都會陷入無法解脫的陷阱。

  又或者,那個陷阱,其實是我親手設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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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和許清瑩坐在鹿港小鎮裡。天空微藍、薄雲似霧。餐廳窗外是熾熱而嘈雜的北京夏天,窗內是清涼懶散的飲食男女。

  我還記得當時我點了兩份香濃醇滑花生冰激淋,在等待冰激淋的時候,我們在聊什麼呢?對了,我們在聊我的父親。他希望我去美國,跟他的家庭一起生活——但是我拒絕了。

  雖然我已經不像前幾年將他視為仇人,也漸漸懂得感情事情不可勉強,但是媽媽因他的背叛鬱鬱而終畢竟是事實。況且我也無法與他在美國金髮碧眼的妻子和那對可愛的混血兒女朝夕相對。

  「得了吧!你一個人在國內多麼逍遙快活?我才不信你捨得!」許清瑩皺起她那秀氣的眉,一臉鄙夷。血緣的牽袢和愛恨,被許清瑩大大咧咧的帶過。

  「嗯……此言深得我心!我就高抬貴手,不去摧殘那對混血寶貝了!」

  我和清瑩時而聊天,時而各自沉思。有人說過,最好的朋友相處時,即使不說一句話,也彷彿經過了一場極其精彩的談話。此話真的不假。我倆人前一向嘻嘻哈哈,沒個正形。兩人獨處時卻經常沉默。這也許是我倆湊到一起的原因——人來瘋。

  盛夏的陽光穿透樹葉和玻璃灑在淡青色木桌上,空調送來的陣陣涼風伴著輕柔的音樂縈繞在身邊。一切是如此的美好恬靜。

  直到送冰激凌的服務員,打破了寧靜。

  「嗨,美女,這是你們的冰激凌!」一個輕快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許清瑩一向迷糊混沌的臉上,難得的露出驚訝與羞澀神色,我好奇的轉頭看過去。

  首先看到是拿著托盤的手。托盤是純黑的,小麥色的五指緊扣托盤,穩穩的放到了桌上。放下冰激淋後,他負手挺拔站立,朝我們露出微笑。

  那一刻我著實被震撼了一下。我們常用「陽光」二字來形容健康俊朗、充滿活力的男生。那眼前這個男孩比十個太陽還要耀眼。

  不是他修長的身材、不是他漂亮的面頰。讓人移不開眼,卻又不敢直視的,是他那異常明亮的雙眼,如此靈動、如此熱情。就是那眼睛,使得他即使靜立不動,也像一個發光體突兀的矗立在原本寂靜懶散的餐廳中。

  「呃……謝謝!」在他的強大光芒下,我有些臉紅。偷偷看許清瑩一眼,她更不爭氣,雖然垂著頭,可是手裡的小勺還在咖啡杯裡無意義的攪動——明明咖啡已經喝完了……

  道了謝,男孩卻沒離開,反而向前一步,走到清瑩面前。他忍著笑說:「你的咖啡喝完了,需要加其他的嗎?」

  「哦……」清瑩扔下勺,抬起頭,表情鎮定,「謝謝!來杯綠茶吧!」

  看到清瑩的臉,他大大的笑容明顯一怔,拿過杯子離開。清瑩朝我比出一個勝利手勢,我撲哧一笑。那男孩停住腳步,回頭看了我們一眼,眼中笑意更盛。

  清瑩是個合格的美女,身材高挑、波浪長髮。唇紅齒白、明眸善睞。性格明明很迷糊,可每次當她故作鎮定的露出淡然神色時,真有幾分母儀天下的端莊味道。

  「少寒,你覺不覺得這個男服務員氣質很好?」清瑩小聲說,滿臉興奮。

  「嗯,像是老闆的兒子!」我極其嚴肅的表達自己的推論,「暑假來打工?姐們兒,你要抓住機會,沒準兒他就是一金龜婿!」

  清瑩與我不同的一點時,她只就事實發表評論,而我喜歡天馬行空的推論。她用白皙的手指摸著自己白嫩的下巴,眼睛一亮:「對!你覺得他看起來是不是有點貴族的味道?氣質純淨高貴那種!」

  我鄭重的點頭:「你果然目光如炬。聽說天上人間夜總會坐台的男人都有沒落的八旗貴族。搞不好他剛跳槽過來!」

  這話換來清瑩一陣白眼,她拿不銹鋼小勺輕敲白瓷碟邊緣:「搞不好他暗戀我,專門來做服務員吸引我注意!」

  我探身過去:「什麼?我沒聽清!」

  她聲音揚了揚:「我說他搞不好暗戀我,扮作服務員來接近我啦!」

  「咳咳!」再次送來綠茶的男孩面色窘迫的放下咖啡,這次什麼話也沒說。只是臨走前又微笑著看了清瑩一眼,那一眼看得清瑩往綠茶裡扔了兩顆方糖。

  我哈哈大笑,清瑩一拳打過來,惱羞成怒道:「靠!你暗算我!」

  「好啦!」我連忙往後縮,「你的貴族男孩沒準還看著你呢,淑女點!」

  過了半天,那男孩卻再未從廚房出來過。倒是其他服務員給我們送來了套餐。直到我們慢吞吞的吃完,他都沒出現。

  不過,我們倒也不失望,今天見到如此極品陽光男孩已經是驚喜,回頭可以跟院裡女生炫耀半天。下次再拉她們一起過來參觀。不錯,不錯!

  「大小姐!該走了!我晚上還有課。」我歎了口氣,「流體動力學實驗太難了,我再不好好學就要掛科了。真搞不懂我為什麼會被調濟到這個以力量為美的系來!」

  人性本賤。明知每當這個時候許清瑩就會不知死活的炫耀她所在的中文系課程如何輕鬆,我還是忍不住跟她抱怨。

  果然,她那好看的眼迷了起來:「一個女孩子學這種專業幹什麼?你將來難道去做結構工程師?專業能力你又比不過那些男生!去年叫你轉系你又死活不挪窩。」

  「此言差矣!」我振振有辭,「我的專業能力還是很強的。目前這一級學生只有我被教授允許操作大型設備。這可是研究生才有的殊榮。」

  「好啦,知道你巾幗不讓鬚眉啦!」清瑩文靜的用餐巾紙細細的一點點擦過嘴角,我敢打賭要不是因為帥哥隨時可能出現,她絕不會如此淑女!

  「買單!」我拿出錢放桌上。

  服務員並未出現。

  「買單!」我又喊了聲,奇怪,鹿港小鎮一向服務不錯,今天怎麼這麼慢。我轉過頭,卻大大吃了一驚!

  餐廳裡怎麼沒人了!?

  奇怪,不做生意了嗎?雖然現在還不到吃晚飯的點,但是也不至於只有我們一桌客人!而且一個服務員也沒有。音樂還在響著,可連吧檯後都空無一人。

  

  「老闆!老闆!」我大聲喊道,依然沒有人回應。我跟許清瑩對視一眼,她也是一臉茫然。

  「怎麼回事?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連錢都不要?」我快速算了一下桌上的盤盤碟碟,放了大約數目的錢在桌上。「走吧,清瑩。」

  清瑩點頭。

  我們離開卡座,餐廳的玻璃門離我們還有十幾米距離。

  此情此景真是有點奇怪。門外車水馬龍,陽光明亮。可門內,空調大大的開著,音樂柔柔的響著,卻只有我們兩個女孩。

  真是奇怪!

  我往前走了幾步,眼角餘光卻看到兩張桌子的空隙間露出半個腦袋。再上前一步,卻看到一個人躺在地上,是個年輕女孩,穿著服務員衣服,有些面熟。她雙目緊閉,紋絲不動。我已經能看到她的上半身。
《天下皆穿之望斷歸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