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痛……好痛……

  我睜開眼,光線如此刺眼!緩了好一會兒,我才看清周圍環境。

  雪白的牆,雪白的床,旁邊是儀器聲,我左手上插著吊針。

  這裡是醫院,我躺在病床上。疼痛就是從胸口傳來的。大概就是阿瓦刺傷的。

  一個人伏在床邊上,長髮披肩,身形消瘦。

  我淚水便流了下來。

  我終究還是活了下來。一個人活了下來。

  「清瑩?」我低喚她。她抬起頭,睡眼朦朧的看著我,呆滯的雙眼瞬間閃亮:「你終於醒了!你終於醒了!」

  她猛地站起,撲到牆上,使出全身力氣去摁服務呼叫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大笑,「五天了!你終於醒了!終於醒了!」

  「清瑩……」平日那麼清秀可人的她,如今蓬頭垢面,必定是為了照顧我導致。

  「你怎麼樣,要不要喝水?」她開心的笑。

  我點點頭,喝了口她遞過來的水。我抓住她的手。她不敢動彈。

  「清瑩,我好痛。」我緊緊抓住她的手,「清瑩,我好痛。」

  她的眼裡慢慢溢出淚水。

  「楚忘死了。」我說,「他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我的楚忘死了。」

  醫生們聞訊趕來,清瑩被從我身邊帶離。他們問著我各種各樣的問題。

  我沒有回答,我閉上雙眼,輕而易舉,陷入黑暗。

  

  再次醒來,清瑩正坐在床邊看書。見我醒來,她歡喜不已。

  「你好嗎?」我問她。她瞪大眼睛,明明是我受傷,卻問她好嗎。

  她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輕輕握住我的手。

  「我不好。」她說,「有一天被發現扔在學校門口,誰都不知道怎麼回事,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是就是從那天起,你就消失了。我托了很多人,找遍了整個北京,都找不到你!我以為你死了。」

  我點頭,被阿庫用芯片控制那回後,他們就將真正的許清瑩扔回去了。

  「實驗室怎麼樣了?」我問她。

  她一怔,忽然大哭起來:「少寒!我都要被嚇死了!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後來實驗室發生了爆炸,楚忘的屍體毀了!幸好沒有其他人傷亡。可是學校的老師、警察都找上門,他們要你賠償,還懷疑你殺了楚忘!」

  一向性格溫軟的清瑩,面對這些事情,很難吧?

  她繼續哭著說:「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我拿了你卡上的一些錢,賄賂了他們,把這件事壓下去了……我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情,我花了你一百多萬……我……」

  「做得好!」我緊握她的手,淚水卻流了下來,楚忘的屍體……我竟然都留不住。

  她這才破涕為笑,歡歡喜喜的給我端來飯。

  過了半個多月,我已經能夠坐起,鄭重的將清瑩喚來。

  「清瑩,我求你一件事!」我說,她瞪著我:「快說啦!」

  「去找何謙陽。看看他究竟在哪裡,做什麼,是不是……遇到了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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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月後,華夏醫院。

  我身上還纏著繃帶,清瑩扶著我,站在重症患者病房門口。

  來到這裡,是又要將我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輕輕慢慢地撕開新結痂的傷口。可是我還是要來,何謙陽三年前的謊言出國,楚忘死前的戀戀不捨,會在這裡得到答案。

  這個病房,是胃癌晚期患者的病房。

  正沉思,病房門突然被推開。

  一個十來歲的小孩輕手輕腳的走出來,小心翼翼將門關上,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音。這是個極漂亮的小孩,大眼睛、高鼻樑、圓圓的臉。個子不高,虎頭虎腦。

  他的家庭條件顯然不好,身上的衣服似乎有些小,還非常舊,甚至有些破損。

  他盯著我,小小的臉蛋上有片刻地思索,雙眼忽然一亮:「兩個姐姐,你們也是來探望哥哥的嗎?」

  許清瑩奇道:「你哥哥是?」

  「我哥哥,就是——」他雙手叉腰,得意洋洋的看著我們,「玉樹臨風、風流瀟灑,大才子、何謙陽!」

  很可愛的表情,很可愛的言語。

  可是我們都沒有笑。

  小孩卻自己樂了,屁顛屁顛一蹦一跳朝水房去了。

  我心中一動:「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轉過身,看著我,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何、景、陽!」

  何景陽?何景陽!

  我和清瑩對視一眼,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宿命的結,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何謙陽這裡。

  在這裡打結,就要在這裡解開!

  我輕敲房門,許清瑩則在門外長椅坐下。

  雖然是重症病房,但是還是住了四個人。

  靠近陽台的那張床上,我所熟悉的身影,安靜的躺著。他的頭上戴著帽子,他的面變得異常的蒼白消瘦,不復往日的活力四射。

  他曾經是院籃球隊主力,他曾經是整個校園最為矚目的全能才子。

  而現在,他躺在那裡。因為家境貧寒,學校救助金和捐款已經耗盡,而醫生也表示無力回天,他已經停止了治療。

  是嗎?何謙陽,這些天,這些年,你就一個人躺在床上,細數著時間,等待著死亡?

  我走近他,他的視線慢慢地移過來。

  他震驚地看著我,發紅的雙眼迅速閃過喜悅和絕望交織的複雜神色。

  沉默片刻,他低聲道:「你怎麼來了?」

  我在床邊坐下: 「我來看你。」

  「你還是知道了……」何謙陽看著我,目光糾結著悲傷,「你能來看我,我最後一樁心願已了。」

  胃癌晚期嗎?護士告訴我,他還剩不到一個月!

  他不說話,我也無話可說。

  看著他平和的眼神,欣慰的神色,我忍不住道:「可是何謙陽,你為什麼要一個人背呢?你可知道,我曾經多麼愛你?為什麼不讓我陪著你!陪你受苦,陪你最後的日子!如果我知道,我一定會陪著你!不讓你一個人熬!」

  「可是你卻騙了我。你帶著莫錦欣一起騙我!你讓我以為自己被你拋棄了!你知不知道,我幾乎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能愛別人了……」

  「少寒!」他打斷我的話,雙目含淚,「我怎麼忍心?怎麼忍心讓你愛過以後,看著我死去?」

  他的話,像是一把大錘!錘破了我所有的記憶,錘破了我壓抑的情緒。

  楚忘臨死的畫面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

  何謙陽說,我怎麼忍心,讓你愛過以後,看著我死去。

  楚忘說,原來死過一次,竟然也無法和你一起。

  何謙陽,你不知道,你死後,你的靈魂從二十年後回到這裡,再次讓我愛上!我終究逃不過愛上你,為你痛苦的命運!

  「所以瞞著我是嗎?」我的十指深深地糾結,「出國,有了愛人,都是假的!」

  「少寒!」何謙陽閉了閉眼,似乎在極力壓抑什麼。良久,他才張開嘴,緩緩,一字一句的道:「你身邊,不是已經有個男人保護你了嗎?」

  我駭然抬頭看著他。他深吸一口氣,慢慢道:「我曾經去過你家,只想看看你……我看見了,一個不錯的男人開車送你回家。」

  那是……楚忘第一次到我家?

  我只覺得胸口一陣翻湧,喉嚨一陣腥甜。

  「少寒!」何謙陽掙扎著從床上起身,震驚的看著我將鮮血吐滿了他的床。臨床的病人也都驚呼出聲,關切的看著我,連忙摁鈴呼喚護士。

  我擦乾嘴角的血跡,朝他擺擺手,示意無恙:「沒事。我只是落下了病根。你說得對,我有了愛人。他,叫楚忘。希望你祝福我們。」

  我現在愛的人,是楚忘。他不是人,是人造人,他的靈魂,是從你——何謙陽死去的軀體中提取的。

  可是何謙陽,你現在不會知道。直到二十年後,你再回到我身邊,在你死去的前一刻,你才會知道。才會知道你給了我怎樣的折磨,也給了我怎麼深沉的愛!

  「我先走了。」我含淚,起身,背對著他,不看他沉痛的雙眼。一切,都已經注定。

  在關上房門的一霎那,我聽見他的聲音隨風傳來:「少寒,祝你們幸福!」

  他祝我和楚忘幸福。

  許清瑩迎了上來,眼尖的她一把扶住了我:「又吐血了?」

  我點點頭,她不再多問,扶著我向前走。

  好心的護士看到雙眼發紅的我,走到我面前,歎道:「你是何謙陽先生的朋友噢!他真可憐啊,年紀輕輕就得了絕症,更可憐的是家境貧寒,父母又過世得早。他死了之後,他的弟弟怎麼辦啊!」

  我心頭猛的一震,是的,我不能情緒失控,我還有事情要做。我朝清瑩點點頭,她明瞭的扶著我,朝院長辦公室走去。

  院長、何謙陽的主治醫師坐在對面。

  許清瑩將一張卡放在桌面上:「請給何謙陽用最好的藥!」

  「可是,」醫生推推眼鏡架,無奈的道,「他已經晚期,即使最好的藥,也不能保證讓他活過一個月。」

  我咬咬牙:「那我有個要求。我希望與院方簽定協議,在他死後,將他的屍體冷凍保存二十年。」

  院長和醫生瞪大眼睛看著我,身邊的許清瑩一臉地震驚:「你瘋了?」

  「我要你們,以院方的名譽與我簽定合同,保護他的屍體,毫髮無傷到2026年。許清瑩作為我的代理人,在這二十年裡,我不在本市或不在中國的時候,替我監督屍體的保存情況。另外,我要認養何景陽,何謙陽的弟弟。」

  「認養的事你要請律師,而且要看何景陽自己是否願意!」院長和醫生的表情都有些呆滯,為我奇怪的要求。

  「好。我會找律師。」
《天下皆穿之望斷歸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