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結局

  八月七日。

  將近五十平的辦公室裡,易景陽端坐於辦公桌後,靜靜的看著我。

  「過來!」他說。從今以後,他不再當我是養母。

  我咬著唇站在原地。

  他皺眉:「這是你最後見到楚忘的機會。過來!」

  我走到他面前,他伸出手,在我腰間輕輕一點。

  我緩緩軟倒在他懷裡。

  他摟著我,讓我坐在他腿上,我卻如坐針氈。這讓我無所適從,讓我感覺到恥辱:「你放開我!」

  「少寒!」他的鼻唇輕輕貼著我的臉頰,「沒有你就沒有我。除了你,從來沒有人入過我的眼。你看,我現在已經擁有保護你的力量!」

  「你暫時不要說話。」他忽地在我耳垂一吻,我張張嘴,果然發不出聲音。

  「很熟悉吧,以唇下毒解毒是我教給楚忘的。」他微一用力,我的頭就被他摁在胸前,「雖然不想讓他回到2006年,讓你愛上他,不過他不去,你就不會收養我,沒辦法了。」

  他抬手按下桌前的一個按鈕:「楚忘,進來吧。」

  沉穩的腳步聲在屋內響起。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多麼想回頭,多麼想回頭,看他一眼,最後一眼。

  「主人。」楚忘的聲音依然那麼冷淡平靜。

  「按照我之前交待給你的任務,你和展斬、白幻姿,今天就出發去2006。」易景陽頓了頓,「我有三條最高指令。無論何種情況,你都必須遵守:第一,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易少寒;第二,自始至終,要讓易少寒以為,我們是正義的一方;第三,消滅掉黑耀組後,你就自我毀滅。」

  「是。」楚忘毫無感情地答道。

  我心中劇痛難忍,我掙扎著想要抬頭,卻無法動彈。易景陽歎了口氣,伸手將我的頭抬起來,讓我能夠清楚的看著站在屋內的人。

  讓我無言的,看著楚忘低垂的目光,和冷漠的表情。看著他接受命令,邁著堅定的步子,轉身、開門、離開。

  難怪阿瓦他們堅持不濫殺無辜,難怪即使佔盡上風他們也不取我性命!因為他們才是正義的一方!

  可笑,楚忘、展斬、白幻姿居然騙了我這麼久!

  「少寒,不要恨我。」易景陽忽的埋頭在我額前一吻,「請看著我,如何征服這個世界!」

  我的心,開始無聲的啜泣。楚忘,開始踏上那條不歸路。

  而我,只能眼睜睜看著易景陽囚禁著我,去顛覆這個世界。

  原來一切,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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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花園中。易景陽站在我身後,保持著一個不會激怒我的距離。

  明天,他又會將我送回草原——那裡有當今世界最先進的防禦系統。

  不同的是,他會與我同去。他的指揮中心,將搬至那裡。他要實踐他對我的宣言。

  終究,我還是失去了楚忘。如今,也失去了易景陽。

  這個世界上,我什麼也沒有了。

  有親衛來請示什麼事情。他站到我面前,深深看著我:「你早點休息!」

  他低頭想吻我的額頭,被我偏頭躲過。他不悅的看著我,我倆無聲對峙。

  旁邊的親衛咳嗽一聲:「將軍,事態緊急!」

  他伸手抓住我的下巴,力氣大的我生疼,我固執的不看他的臉,他的手驟然放開,與親衛離開。

  我一個人站著,不知站了多久。

  直到一個冷硬的事物,抵住我的後背。我曾經不止一次被人用槍抵住,我熟悉這感覺。

  「你是什麼人?」身後的人卻先問我。

  「這是我想問你的話。」我說。

  那人的槍一直抵著我,直到圍著我,對準我的心口。

  他放下槍,單手捏住了我的喉嚨,沉聲道,「你的身上,怎麼會有阿瓦的芯片訊號?」

  阿……瓦?

  我恍然察覺到,肩膀上,二十年前阿瓦留下的齒痕竟在此時隱隱作痛。

  是否今天我離開了防禦精密的蒙古府邸,才讓這訊號被眼前男子捕捉到?

  他是什麼人,明顯不是易景陽的人!他怎麼能夠進入易景陽重重防禦的基地中心?

  「二十年前,他在我這裡咬了一口。他說他留下了一小部分芯片。」我撫過肩頭。記憶的片段瞬間滑過心頭:

  ……從來沒人會用你這樣憐惜這樣心疼的目光看著我……

  ……易小姐,讓我愛你好嗎……

  ……那裡,留下了我的訊號……只要我還活著,無論你到世界的哪個地方,我都能找到你……

  ……

  他表情震驚:「你就是易少寒?易景陽的母親?你怎麼這麼年輕?你不是他親生母親?」

  易景陽成名後,就將我密切保護起來,沒人見過我,也沒人細究過我們的關係。

  我點點頭:「我是他養母。」

  他雙眼閃過精光,下一瞬間手中槍重新對準了我:「我不得不說,您對我們很寶貴。」

  我笑了笑,說:「不要拿槍對著我。這感覺不好。你要殺我,抬抬手就可以了。」

  他頓時有些詫異:「這麼鎮定,不愧是易景陽的養母。」卻還是放下了槍。

  「你是什麼人?」我說,「人類戰士?臥底。」

  他毫不掩飾的點頭。

  「你太厲害了。易景陽那麼精明,居然沒察覺到你。」我說。

  他也笑了:「我叫莊秦。阿瓦他們是我的手下。我體內有跟他同樣的芯片。不過我是人類。昨天,我剛剛把他們送回2006。夫人,抱歉,我得帶你走。」

  莊秦?!我大吃一驚。

  人類和機器人的領袖,世界的英雄?他居然一直潛伏在易景陽住處?

  我不得不重新估計這場戰爭的勝負概率。

  「你想怎樣?」我問他。

  「在這裡潛伏三年所有收穫加起來,都不如您重要。易景陽將您看得太重,也許得到您,能改變這場戰爭!」

  「莊先生,我很想幫你。」我說,「但是,我不喜歡受人威脅。」他身子一僵。

  「我可以幫你,但是你必須接受我的條件。」我說。

  「你說。」

  我靜默了五分鐘,他一動不動。

  「我可以讓你挾持,讓他停止這場戰爭。你必須保證他的生命安全。如果你拿我的命威脅他的命,我立刻自殺。生命對我,已無大礙。」

  「可以。我們也殺不了他。現在他都快殺光我們的人了。」

  「他是天才,沒有人可以否認。」我看著他點點頭,「就算你們不殺他,可是如果禁錮了他的才華他的自由,那比殺了他還難受。」

  他挑挑眉:「那麼?」

  我深吸一口氣:「給他一個王國,訂立互不侵犯條約,讓他可以自由的實現自己的想法。」

  許久,他點頭。

  我鬆開了抵在他腰間的手槍。那是展斬給我的,一直隨身帶到現在。我已不是,二十年前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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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判桌前。

  一邊是易景陽,一邊是莊秦。我站在莊秦身邊。

  如此重大的談判,他們卻不約而同的選擇低調簡單。

  莊秦說:「易將軍,我想您明白我們的來意。」

  半月前,他將我從易景陽府邸挾持走,當著所有人的面,也包括易景陽。

  我至今還記得易景陽那時的眼神,充滿絕望的殺氣。

  易景陽卻連看也沒看他,直視著我。

  他說:「我答應你提出的協議。」

  莊秦詫異:「你怎麼?」

  他說:「滾,帶著你的人。」

  莊秦:「易景陽,你究竟清不清楚我們要提出什麼協議?我們要你放棄已經佔領的所有領地,我們要你去南太平洋孤島!要你承諾永世和平!」

  「我知道。我的人,明天就開始撤退。」他終於轉頭看著莊秦,「我向你承諾,易少寒有生之年,我不再製造元靈人造人!我不踏出我的國家半步!所有元靈人造人,不踏出國家半步!我們不被歷史記載,不與人類世界溝通。這不是你們要的嗎?我承諾,在易少寒有生之年。」

  我摀住自己的臉,他全都知道了!他都知道了!可是他的承諾,他所有的承諾,只是為了我不死!他一定聽到了我和莊秦的話!

  莊秦離開,關上門。

  他低頭看著我:「少寒,跟我回家。」

  他溫柔得陌生。

  「你……怎麼知道……」我背著他與他的敵人的協議,我求死的意願?

  他笑笑,空洞的笑,伸手,拂過我耳後的微點突起。

  我想起二十年前那人說的話——

  ……頂級的追蹤器,比起這個時代的追蹤器,不知先進多少倍……

  我頓時醍醐灌頂般的了悟。這是二十年前楚忘種下的果。

  也就是說,這些年,我一言一行,皆在易景陽掌握。難怪嚴家山那個小孩,會被他帶走!

  可是也是他,為了我不死,放棄了他的戰爭。

  「少寒!」他伸手抱住我,我身體僵硬,卻沒有推開。

  他說:「聽到你說,生死於你無大礙。我這才知道,我不能失去你。」

  「我想了三天三夜。我想清楚了,只要你活著,我只要你活著。我不會強迫你。只要你活著,在我身邊。」

  我伸出手,擦乾他臉上的淚水,撫平他的眉。

  「我答應你。」

  就讓我們繼續,相依為命,了此餘生。

  戰爭,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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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身體,一日壞過一日。易景陽大發雷霆,將上上下下都罵了個遍,卻依然不能阻止我身體的衰竭。

  其實我是很歡喜的,歡喜那一天的到來。

  現在,距我們離開大陸,大概不到五年吧?我也記不太清了。

  易景陽正值壯年,雖然不出島一步,卻將整個國家經營的有聲有色。配合強大的科技和軍事力量,劍指大陸指日可待。

  他仰慕者無數,卻依然孤身一人。

  我記得,他不出島的條件是,我的生命。

  可是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這輩子,太不平靜。一次次以為得到愛情,卻一次次失去。一次次以為安定,又陷入動亂。

  這五年,是我過得最平靜最安詳的五年。

  那一天終於到了。其實到來那天,我是有感覺的,他也有感覺。易景陽站在我的床前,高大的他,遮住了所有的光。他的臉隱在黑暗裡,不讓我看見他的表情。

  我想他一定很傷心,他捨不得我。他其實很可憐,小小年紀,父母雙亡,唯一寄托的哥哥也英年早逝。對著養大他的我,又產生了不該產生的感情。

  其實這幾年,我已經不怪他了。那麼多年,我是他最親的人,唯一的依靠,他對我產生感情,也許連他自己控制不了的。我又怎麼能怪他?

  我一生孤獨,他也落得一生孤獨。希望他以後,能有找到一個愛人。

  我說:「景陽,你過來。」

  他靠上前。

  「我要死了……你知道的。我希望……你答應我,好好……生活。」

  他的手輕輕摁住我的肩膀:「如果你死,我就出島。」

  「呵呵……景陽,我要死了,我管不了……那麼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我沒有……那麼偉大,我拯救……不了世界……」

  他的臉緊緊地貼著我,他的臉這麼熱,我的臉卻好冷。

  他說:「如果你敢死,你就是我五年來製造的第一個元靈人造人。」

  我說:「好……如果……你真的……要做,記得……給她……取名……」

  他靠近我,顫抖著靠近我。

  「取名……平安。」我吐出最後兩個字。

  他通紅的雙眼、他嘶啞的吶喊,他的失控,是我腦海裡最後的一點記憶。

  我陷入黑暗,這次,是永遠。
《天下皆穿之望斷歸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