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落水

    溫宥忽然湊過來,在我耳邊道:「你的耳朵倒是挺會挑話聽的。」我側頭,便看到他雙層五彩妖怪面具下,一雙漆黑的眸子亮得像星子。

    湊得太近了

    「師父」一聲急促的呼喚,卻見夏侯一個弟子推開畫舫小門,闖了進來。

    我和溫宥不約而同的移開身子,拉開距離。

    「何事」夏侯皺眉。

    那弟子面色古怪的跪下:「師父高又來了。」

    高

    門外深黑的水面,隱約可見一艘小船漸漸逼近。

    夏侯站起來,「匡當」袖子帶翻了桌上的杯子,臉色竟有些驚慌失措。

    驚慌失措

    天下武功第一、公認的武林大俠夏侯穎,驚慌失措

    到底是哪位高好大的來頭

    他瞬間已恢復平靜,正色朝我們道:「我忽想起有急事,你們兩個自便,武林大會再會告辭」

    夏侯的輕功,轉眼便已踏水行遠。

    「溫子蘇,哪個高能把夏侯叔叔嚇卓你知道麼」我問道。

    溫子蘇高深莫測的笑了:「如果我沒猜錯」

    「夏侯大哥」一個瓜子臉、清秀脫俗的女子站在我們面前,待看清屋內只有我倆後,掩不住的失望神色,「又跑了」

    竟然是老朋友回仙觀救下的高侍郎之女。

    看她不過比我大個一兩歲,她跟夏侯叔叔

    「高我師叔聽說你來,就踏水行遠了。」我笑嘻嘻的說道,「這是怎麼回事他欠你錢」

    「他是你師叔」高的臉紅透了,可她仍然咬牙跺腳說道,「戰姑娘,我中意你師叔。可他不肯娶我」

    高走了。

    我萬沒料到出身名門、看似溫婉的高,竟會喜歡上我的寒門大英雄師叔。

    我眼前似乎浮現出娘知道師叔和高成親後,喜極而泣的表情;爹知道情敵終於放棄後,大大鬆了口氣的模樣。

    「溫子蘇,其實我覺得高和我師叔挺般配的,你覺得呢」

    正獨酌的溫宥的手忽然頓在空中,轉過頭,涼涼的說道:「高出身士族,家族不會同意她與夏侯穎成親的。」

    「可是,師叔天下武功第一,連你爹都說他是真正的大俠」

    「那有怎樣」溫宥冷笑道,「他們萬萬不會讓一個名門女子,下嫁平民百姓,更何況是武林中人」

    我怒不可遏的站起來:「狗眼看人低」

    他臉色一變,揭競「你罵什麼」

    我一字一句的道:「你放心,我這個寒門女子,武林大會一定會贏過你」

    他拍案而起:「不自量力」

    我「嘩」一聲抽出佩劍,對他抬起下巴:「溫宥,我要同你比試」

    他,一副不屑於動手的模樣:「要比試,等武林大會吧。我現在若傷了你,你如何參加武林大會我方才說的是他們,不是」

    他的話,成功的讓我一股熱血從腳底衝到頭頂。

    我朗聲一笑,做了個攻雲劍起手勢,挺劍刺了過去。

    那晚,我倆的械鬥,驚動了整個秦淮河。

    夏侯重金打造的畫舫,在小藍的尖叫聲中,被拔地而起的我們,直接撞穿了頂篷

    不過夏侯叔叔和溫家後來賠償的金額,遠不止這一艘。

    因為,船,以及船隻上看熱鬧的人們,無疑成為我倆的落腳點。

    可是建康人真的生性樂觀包容,我每踩一個人,聽到的不是尖叫,而是那人激動的喜悅的聲音:「哈哈踩我了踩我了」

    只有當我們踏穿某艘船的頂篷或者甲板時,船主人會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天哪兩位大俠,你們打完了記得來賠啊」

    我們打得不可開交。

    那時我已醉了,只覺得心裡忽然滿滿的都是委屈

    為何我下山兩個多月來,被他欺負、被林放欺負

    為何我如此想念遠在荊州的爹娘和師兄弟

    為何師叔不接受高

    為何孫記的面要三錢一碗

    為何面前這人長得比我還俊

    為何我總是迷路

    人生,好多的不如意

    「溫子蘇,你為什麼總是欺負我」我流著淚,一個急促的劍招刺他下額。

    他靈巧的躲開劍鋒,忽然有些怔怔的看著我,一個起落,停在一艘畫舫的船尾。船上的人一陣叫好。

    我追過去,立在船頭喘氣,話說得太多,口乾。

    水面安靜了。

    大約所有秦淮女子和公子哥,以及商販們,都在猜測我們械鬥輸贏走勢。

    燈火飄曳的秦淮河,就像妖精的雙眼,迷迷濛濛、光華萬千。

    我有些悵然的想,不曉得溫子蘇會不會同意,我向船家討杯水喝再接著打

    一陣笛聲突兀的打破了安靜的秦淮河。

    我往水面中心、聲音源頭望去。

    遠遠的,一艘大船的桅桿上升起了一根紅色絲帶,在燈火風中飄揚。

    「兩位大俠」那是幾個秦淮女子,用她們特有的嬌糯聲音,齊聲呼喊,「你們打個沒完,不如誰先搶到這根絲帶,便算誰贏」

    隱隱穿來嬌柔的笑聲一陣陣。

    「好」岸上、船上眾人轟然叫好,聲音震動整個秦淮河南北。

    我斜了溫宥一眼。

    他漆黑雙眸本盯著那絲帶,此時轉頭看了我一眼,笑了。

    我忽然熱血沸騰、通體舒暢,陰鬱之氣一掃而光

    我提起全身力氣,從船頭拔起。

    勝負,便在這一

    他近身功夫雖略強於我,但要勝我卻是不易。尤其我今日藉著酒興,與他鬥了個平分秋色。

    我倆在水面、在空中瞬間拆了數招

    直到逼近那艘大船。

    船上的女子驚呼聲一片,忽而「公子加油」的聲音響徹大船

    我不禁有些惱怒,手中劍滯了滯

    他忽而大笑一聲:「你輸了」腳下踏水更快,一個觔斗落在船上。我斗性更盛,緊隨其上。他往桅桿跳騰翻躍,後背有破綻

    我踏地而起,便要踩在他背上直撲那絲帶

    勝券在握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個熟悉的聲音赫然破空而出,以極淒厲的語調壓倒了一切鶯鶯燕燕的嘰喳聲,響徹整個秦淮河:

    「小姐小心啊你不會水啊」

    我呆了呆。

    腦海裡忽然不合時宜的閃出一個念頭:小藍她為什麼總有辦法,讓我在關鍵時刻,內息瞬間紊亂

    那口氣再也提不上去,眼睜睜看著溫子蘇撲向那絲帶。我落回甲板。

    未料竟因分神,一腳踏在光滑濕漉的船舷上。

    是了,我不會水

    我摔入水中。

    我打獵釣魚無一不精,我是夏侯大俠認定的天縱武學奇才,我是武林崛起的新秀,我是武林盟主之位的有力爭奪者。

    可是我卻一直不會水,這是個很難解釋的問題。

    九月底,涼澀的河水灌入口鼻,讓我的腦子徹底清醒,也讓我在水中驚慌失措。

    「撲通、撲通、撲通」我聽到數聲入水聲,誰來救我

    我慢慢沉下水面,縱有深厚內力,卻不知如何脫身。

    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我腰間帛帶,將我提出水面;另一隻手,將我身子翻轉,抱在懷中。

    我這才將嗆在口中的水咳出。

    吐了他一臉。

    溫子蘇掛著一臉不悅的水珠,看著我。

    周圍似有許多人的叫嚷聲,聽不太清。

    只見月光下他被河水浸濕的臉和發,分外清潤,連眉目也顯得柔和。

    那雙眼,明亮過我荊州的星星。

    貼著他濕潤的胸膛,我的鼻間忽然聞到一股極淡的清香。

    他扶住船舷,說:「認輸了吧」

    「溫子蘇,你一個男人怎麼抹香粉」我答非所問的問道。

    他愣住,旋即咬牙道:「我沒有」

    於是我又不由自主注意到他的嘴。

    他的嘴,在月色下,紅得發艷,像妖精的嘴。

    我哼哼道:「啊你嘴上還抹了胭脂」

    他默了默,忽然空出一隻手,撫上我的嘴唇:「你才抹了吧」

    「我沒」背後忽然一空,瞬間下沉。

    心裡悚然一驚,壞了又要嗆水了

    沒有嗆水。

    在我全身之際,他又伸手接住我,將我提出水面,頗有些得意的看著我:「再胡說,就別想上岸了。我陪你在河裡玩一晚上。」

    上岸了。

    小藍站在人群最前面,滿臉激動的迎了上來。

    「趕緊幫你家主子更衣,免得日後在武林大會輸給我,卻說是傷風」溫子蘇朝她丟下一句話,幾個起落便不見蹤影。

    看著滿臉興奮好奇逐漸圍上來的人群,我歎了口氣,一把抓起小藍,學溫子蘇,走人

    ...
《明月曾照江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