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肅殺

    十一月二十,迎戌客棧。

    一層客棧坐滿了各門派的弟子,二層正中僅筵開一桌。

    林放施施然坐於主位,溫宥在他身側。蒼梧太守和功曹史也應邀前來,與滿桌廣州界內的幫派領袖聊得熱鬧非凡。

    酒過三巡,眾人都有些意興闌珊。

    皮球教主和暴發戶掌門也都信誓旦旦表示願意輔佐林放,彼此間卻依然冷言冷語。

    林放看我一眼,我捧上去一份帛書。

    「太守大人,各位英雄,今日來,林某有兩件事相求各位英雄,請太守大人做個見證。」

    太守點點頭,眾人紛紛拱手:「盟主但說無妨。」

    「這第一,林某作為武林盟主,希望今後廣州界內,不要再有逼良為娼、打劫放火和欺行霸市,各位掌門、幫主,手上有青樓、鏢行和商行生意的,都規規矩矩做事,不得仗武力強取豪奪、欺凌百姓,可否」

    眾人一片靜默,紛紛望了望面無表情的太守,每作聲。

    我站在一旁,看著這情形,忍不住。據說廣州是最富有的州,武林門派也多多少少涉足生意,並且仗武力干下許多傷天害理之事。如今,他們又怎肯因林放幾句話悔改

    意玄教曹陽說道:「盟主說笑了,我們習武之人,奉行俠義之道,怎會幹下這些不義之事盟主,是聽信了小人的一面之詞吧」

    眾人紛紛附和,林放不動聲色。

    「這些罪名我們可承擔不起,傳到朝廷耳裡,都是重罪。就算你是武林盟主,當著太守大人的面,也不可以隨意誣陷」一個年輕張狂的男子冷然道。

    「對我們若真的幹了那些事,太守大人早抓我們了,又怎會留我們到現在」

    眾人紛紛點頭。太守也道:「林盟主講話,可要講證據。」

    此語一出,眾人更加憤憤。

    倒也有三四個人沉默不語坐在一旁,其中就包括裘安。

    「太守大人,您先別生氣。且聽林某把話說完。」林放沉肅道,「這事便先放一放罷。」

    場面又安靜下來。

    林放、太守、所有人,真像在演大戲。

    我抱著玦,看得津津有味。

    「第二件事,李掌門曹教主」林放看向意玄教和青虎派首領,「我希望二位和解,勿再大動干戈畢竟你們兩派,在最近互相都已死傷數十好手」

    這提議卻得到眾人的贊成。

    那曹教主鐵青著臉:「憑什麼和解,是他動手在先」

    李掌門厲聲道:「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明明是你先搶了我的生意太守大人,盟主,我不跟他和解」

    兩人臉色都極其難看,打鬥一觸即發。

    太守大人忙道:「文璇說得對,應該和解、和解」

    「兩位都稍安勿躁。」林放喝了口茶,緩緩道,「照我說,兩位確實應該和解。」他站了起來,慢慢踱步到半丈外,轉過身來。

    眾人都望著他。

    「因為,前些日子,搶你們的鋪子、殺你們人的,其實是我的人。」林放笑了。

    大約是因為林放說得太突然,在座數十人都沒反應過來。

    溫宥出手迅猛如電,瞬間抽出劍架上曹教主的脖子,他根本無還手之力。

    而我平地拔起,右手「玦」已抵住李掌門的背心,左手一把匕首,架上旁邊一人脖子。

    「怎麼,你們還想動手麼」曹教主厲聲喝道,「大人,他們竟敢在你面前」

    「嚓」一聲極輕的響。

    曹教主倒在地上,血汩汩的流了出來,眼見是不能活了。

    「大人,曹教主竟走火入魔,斃了」林放雲淡風輕道。

    那原本和氣的太守,此時摸了摸鬍鬚道:「著實可惜,埋了吧。」

    他二人這兩句話,讓屋內眾人紛紛色變。

    太守瞧了林放一眼:「林盟主,本官見不得這些血腥場面,有些乏了。」

    林放拱手:「大人,請移步後廂歇息。」

    我有些憐憫這些人。

    太守收了他們的銀子,這些年來,一向是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如今,林放是朝廷御封的武林盟主,處處有朝中高官撐腰,自然又不一樣了。

    今日英雄宴,若不是太守推波助瀾,還有林放提前埋下的種種助力,各大門派掌門也不會輕易帶兩三個人便來赴會。

    被我制住的青虎派李掌門忽然暴喝一聲:「青虎」

    我劍尖一送,微微刺入他後心,他身子一抖。

    那「青虎」二字,是他門派口令。

    其他門派掌門猛然驚覺,也紛紛抽出兵器,嚴陣以待的同時大聲呼救。

    數人從各個方向破窗而入師父帶著數十好手,手舉勁弩,瞄準了屋內眾人屋外各門派弟子,只怕早已伏誅。

    他們頓時不敢動彈,畢竟夏侯門下的二十四好手,在武林中赫赫有名。

    大局已定。

    李掌門猛然一掌朝我擊來我手中匕首劃破他雷霆萬鈞的一掌,一劍刺入他的右胸。我並未下殺手。可是此時他全身插滿了箭,箭箭對穿,他瞬間氣絕。

    我站得離他如此之近,竟然絲毫未被誤傷夏侯門下二十四衛,果然不同凡響。

    林放看我一眼,又轉向眾人道:「諸位可服」

    之前那張狂男子罵到:「你堂堂武林盟主,將我們誘至此處,暗埋伏兵,在所有廣州武林豪傑面前,亂殺忠良,你這」

    他沒能把話說完。

    溫宥劍尖一閃,一遞一送,快如閃電。

    那張狂男子緩緩倒下,雙目緊閉,已然氣絕。

    眾人大氣也不敢出。

    林放目光似冰的掃視一周,冷然道:「諸位,可服」

    師父帶著數人靠近。

    十二個廣州武林名流,死了三個,被綁了五個。

    每個被綁的人身後,站了一個拿兵器的人。

    還有四個,讓他們坐下,包括裘安。

    林放端起茶杯,閒適的喝了一口。

    一個師兄過來,從林放手中接過錦帛,朗聲念道:

    「意玄教曹陽,五年中,縱容弟子殺無辜平民一百二十一人,搶良家女子三十二人,搶劫商家二十一。論罪當誅。

    青虎派李木中,四年中,縱容弟子殺無辜平民七十七人,重傷三十人,霸佔土地三十一畝,偷竊超三萬錢。論罪當誅。

    白影門張邱生,搶女子二十人,死十七人。論罪當誅。

    無仙教華秦,殺十四人,搶劫四萬錢,論罪當誅。

    」

    他念一條,就有一顆腦袋落地。

    我看著一個又一個身體倒下去,血將黑色地面,浸染成大片大片的深褐色。

    我慢慢退到一爆大口大口喘氣。

    我不是沒見過死人,前一段在建康跟師兄們平定山寨流寇時,也見了不少死屍。

    可是從沒有像今日,這些人昔日在廣州呼風喚雨的人,竟然毫無還手之力的被屠殺。

    一個被念到名字的人,惱怒道:「林放,你今日殺了我,明日我門下必定來找你尋仇」

    林放冷笑道:「郭掌門莫是不知道你師弟巴不得你早日歸西。今日你來這裡,他已經在家中準備你的弔唁之詞了不過他比你強得多,應允今後做一個堂堂正正的武林正道」

    是了,今日的屠殺,又豈止是單靠太守幫助和武力造成

    這背後,林放暗中集結了多少力量,才造成今日的殺局

    刀光一閃,那人還沒來得及反駁,腦袋已經骨碌碌滾出好遠。

    我看著地上七八具屍首分離,再看著一臉冷漠的林放、溫宥、師父等人。

    雖然一統武林要有代價,雖然面前這些人罪大惡極,可我

    我扶住柱子,無法再看下去。

    最後,廳內的蒼梧武林人士頭領,只剩下四個人。

    「諸位英雄,廣州武林多年來走入邪道,只有諸位堅持武林正義,林某在此謝過。」林放鞠躬。

    那四人慌忙站起,臉色卻依然雪白。唯有裘安,神色平靜。

    「今後,便是各位大展身手的時候。」林放抬起臉,柔聲笑道,「廣州武林,林某已替各位滌清了。」

    誅殺八個蒼梧武林門派首領後,我們與師父,兵分兩路,在當晚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撲意玄教和青虎派老巢。

    若是順利剷除這兩派,剩下其他門派,自然不足為患。

    天亮之前,我們要真正平定廣州武林。

    「泓兒,上次傷你那人,我必為你擒來。」師父說。

    那野獸般的男子所在的意玄教,相對而言力量更強大,留給師父和二十好手。

    我和溫宥,來對付力量稍弱的青虎派。

    夜色如墨,月華似水。

    臘月的蒼梧城,寂靜冰涼。

    我們一行十八人,如同鬼魅般,輕巧而無聲的掠行於青石街道。

    偶有未睡的人家,從窗口瞥見我們一閃而過的身影,慌忙「砰」的關上窗戶。

    今夜的蒼梧,注定流血。

    我看著前方林立的幾座大宅。

    那便是青虎派掌門李木中的家,也是青虎派中大小頭目的聚居處。

    溫宥與我停住腳步。

    「文璇必須這麼做,才能威懾整個江東武林。」他低聲道,「你不要怪他。」

    我看一眼身後十六個沉默的武藝好手,壓低聲音道:「可是這樣全部殺了乾淨,就是最好的解決方式嗎」

    他沉默了一下,道:「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

    最中間的大宅,門口燈火通明,站著兩個持刀年輕人。門兩側是不到一丈高的圍牆。

    我和溫宥對視一眼,各領八人,貼著東西兩側圍牆,悉數掠入院中。

    青虎派與意玄教在廣州稱霸武林多年,並非浪得虛名。

    如果說我們剛剛成功搏殺兩派首領,靠的是多日鋪墊和林放的陰謀和狠心。

    那麼今夜對兩派老巢的偷襲,雖佔了先機,卻也難以避免正面實力比拚。

    在連續在宅內穿行數道門,幹掉了五六個來不及反應的青虎派弟子後,我們終於無法繼續偷襲。

    「什麼人」只聽一聲暴喝,一個強壯彪悍的中年男子,手握雙刀,領著數十年輕弟子,擋住了我們去路。

    他是青虎派二當家,李木中的親弟李木希,我們曾在筵席上見過。

    他也是我們今夜必須除掉的人。

    我精神一振,持劍攻了上去。

    我身後諸人,騰挪翻躍,瞬間與他們戰成一團。

    「戰清泓竟然是你」李木希驚呼,臉色頓時一變,「你們把我掌門師哥怎樣了」

    我不答話,手中劍快如閃電。

    他怒喝一聲,手中雙刀凌厲如風。

    「噹」兵器相撞,我內息一滯,他雖被我劃傷兩劍,我卻也被他深厚的內力震得胸中氣血翻湧。

    忽聽身後有人驚呼:「護法當心「

    我只覺得一道寒氣逼近後心,有人偷襲

    我手中劍極快轉向,轉身同時刺入背後偷襲那人的心窩。

    眼角餘光,卻瞥見一旁李木希的雙刀趁機攻了過來。

    避無可避

    腦中忽然冒出那夜那野獸般的男子,以命相搏的打法

    我意動劍移,上身門戶大開,李木希單刀劈上我的右肩。

    而我的劍,直刺他的眉心

    勝了

    他緩緩倒下,雙眼還瞪得大大的。

    右肩的劇痛,開始不受控制的傳來。

    「護法」「護法」身後眾人已經結果了其他人,圍了上來。

    「我沒事」我擺擺手,「你們去搜尋還有沒有活口找到子蘇,與他匯合吧。」

    一人替我粗略包紮了傷口,眾人便四散開去。

    青虎派精英,也不過四五十人。如今對方死十八人,我方傷三人,這個比例,已經很好了。

    整個李宅,已經被驚醒,刀劍聲、慘叫聲攪成一片。

    溫宥那爆相信也已大捷。

    我靠在迴廊立柱上,大口大口喘氣。

    看著燈火通明處,我和溫宥親手製造的殺戮。

    我終於殺了第一個人李木希。我想我會永遠記住這個名字。

    一聲悶含遠遠從迴廊盡頭傳來。

    我耳力一向極佳,此時辨認出是我某個師兄的聲音。

    我抬起頭望過去。

    「啊」

    兩丈外,只見那師兄的身子摔了過來,渾身是血停在距我丈許處,已然氣絕。

    我抓起劍,原地拔起迎了上去。

    只見一陣刀光籠罩,殺意瀰漫。

    一個熟悉的身影被那刀氣逼得連連後退,眼看死地。

    是裘安他剛剛是跟著溫宥的

    「戰姑娘,不要過來」他看見我,出聲警示。

    這一出聲,卻分了神,被使刀人一刀刺中胸膛,緩緩倒了下去。

    生死未卜。

    看著地上的裘安,我大怒,抬劍,攻那使刀人後心。

    他反手一擋,勁氣逼人。

    使刀人側臉看了過來,臉部輪廓在月光下清晰無比。

    那雙恐怖的野獸般的眸子。

    竟然是他

    我腦海裡瞬間閃過,黑衣人偷襲客棧那晚,他暴風驟雨般的刀光朝我頭頂落下的一幕。

    ...
《明月曾照江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