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心知
娘拉著我圍坐炭火爆仔細端詳。爹坐在一旁飲茶。
「夫人,這幾個月來,可幹了不少大事。現在江湖都稱她做攻雲仙子」小藍在一旁不失時機的道。
娘微笑點頭,道:「似又長高了不少,臉也尖了些。」
我摸摸下巴:「女大十八變呀。」
「行走江湖多日可有何心得」爹冷不丁冒出一句。
我沉思片刻,道:「無論多麼高強的武功,行走江湖,須得謹記小心二字。要會裝,喜怒不形於色;不逞強,打不過要跑。」
爹默了默:「你這小霸王肯服軟,倒有些長進。」
其實爹,這些如今我都還做不到
「初五,我和你娘就離開廣州。」
「如此快」
「我帶你娘出海雲遊。」爹難得的慈愛的看著我,「你也大了,在江湖也創出些名堂了。我可以放心帶你娘雲遊四海了」
「你們要去多久泓兒想你們怎麼辦」我呆呆看著眼前含笑對視的兩人。
「我們會來找你的。」爹道,「今日新年,泓兒想要什麼」
我心中的離情別緒依然著,無精打采的道:「那就給錢吧。」
「下山幾個月,倒學會貪財了」娘芊芊玉指戳了戳我額頭,「這是娘給你的,看看。」
一對淺綠透亮的玉珮,躺在娘掌中。兩塊玉珮一模一樣,皆是圓形,中心方孔。上下均雕琢著一位佛家尊者張開雙臂,懷抱著那方孔。
我接過來,樣子是醜了點,可是玉質著實不錯,那綠彷彿要從玉裡邊溢出來,倘若錢花光了,估計拿去當鋪能值不少
娘湊到我耳焙「泓兒,這一對玉珮,你若是有了心上人,就將一隻送給他。」
看著娘一副我家有女初長成的歡喜模樣,我僵了僵,直言不諱:「娘,這玉珮這麼醜,我怎麼送得出手」
「荒謬」爹罵道。
娘又戳了戳我腦門:「小孩子不識貨。這可是上古神玉。你外公給我的,佩之可驅百毒、延年益壽、逢凶化吉」
越說越離譜了
我誠懇道:「娘,那你戴過,有用麼」
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跟著你爹,也沒被人下毒,也沒遇到過什麼險情,所以沒見識過。」
也對,娘原所在師門,在二十年前也是橫行天下的主。她初入江湖便被我爹吃定,自然是無風無浪。
爹抬手,一堆黑色事物扔了過來:「拿著。」
爹給的,必然是奇珍哪像娘,給些不靠譜的據說「逢凶化吉」的玉珮
我忙接過一看。是一條黑色鑲金絲腰帶。
也許,也是暗器。
爹肅然道:「你前些日子差點丟了性命。這是我和你二師兄以前一起造出的小暗器,只望下次遇險,能救你性命。」
我深吸了一口氣,好東西啊
腰帶背後,隱藏著一排細密的小針,針尖隱綠。
「機關在右側,自己回去慢慢琢磨吧。」
師父贈了我一份劍譜,林放直接給了我五百錢的紅包於是我對盟主的景仰之情陡然上升。
幾個師兄也有小玩意相贈。
溫宥贈了我一對極其的匕首,柄上還鑲了綠寶石。我愛不釋手。插在靴子裡,卻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這麼多武器,還真有點沉。
我看著自己腳尖道:「我也有東西贈你。」
「噢」他朝我伸出手。
「過幾日再給你。一塊很醜的玉珮。」
過些日子,等爹娘走了。否則我們一人一塊玉珮在他們面前晃蕩,小子你可就死無全屍了。
他嘴角浮現笑容,說:「好。」
我在大年初一找的最後一個人是徒弟霍揚。
霍揚很鄙視的看我一眼,很鄙視很鄙視。
鄙視得我不敢開口向這個冷酷而暴躁的野獸徒弟要紅包了。
初五,爹娘等人飄然而去。
初六,我沉浸在離情別緒中。
初片整個蒼梧城還沉浸在新年的喜慶氣氛中。這晚,林放宴請了廣州各色官員、武林人士。因為明日一早,我們便要離開廣州。
前廳,熱鬧非凡。
我告了假,一個人坐在後廂的小花園。叮囑溫宥一會兒看到美味就給我送過來。
我手捧那對玉珮,斟酌語言。
「子蘇,我娘給了我一對玉珮,太難看了,分你一塊。」
不行,這樣他會不珍惜不重視
「子蘇,我娘說,讓我把這玉珮送給心上人,這玉珮可是一公一母。」
娘啊,你殺了我吧
「子蘇,給你一塊玉珮,這是你贈我匕首的回禮。」
妥當是妥當,可是少了點韻味
腦海裡忽然響起他低沉的聲音,那是那日他對霍揚說:「你知道就好。」
他到底是要告訴霍揚「你知道她是我心上人就好」還是要說「你知道你是她徒弟就好」
我竟然不敢問他。
「,你乾脆告訴溫公子,你中意他,不就得了」小藍在一旁撇撇嘴。
我暴怒道:「誰說我中意他」
「戰姑娘」一把溫和的聲音響起。
我轉頭,裘安一身青袍,微笑著站在我們面前,目光炯炯。
話說除夕夜他酒醉求親後,我一直都不知如何面對他。
乃至初一本是要向他討紅包的,我都忍了。
現下他面帶坦然笑容站在我面前,我倒覺得有些釋然和歡喜。
「裘安,你怎麼跑到後頭來了。」我用腳尖將一旁的椅子勾過來,示意他坐下。
「我是專程來找你的。」他自然而然的道。
「此去江州千里,不知何日才能再見。」他從袖中拿出一樣東西,遞到我面前,「此物相贈,願戰姑娘記得有裘某這個朋友。」
我看著他手中閃閃發亮的金簪,樣式簡單卻質樸大方,只怕價值不菲。
「這是」
「這是我母親留下的簪子,希望你能夠收下。」
一旁小藍倒吸一口涼氣,狂向我眨眼。
廢話,我當然知道不能收傳奇故事都這麼寫的,金簪,就詩子和私定終生的信物
我斟酌著語言,卻聽那裘安又道:「小藍姑娘這麼用力吸氣。這簪子只是朋友相贈之物,盡可放心。只是,裘某除夕所說卻也是真心話,望戰姑娘知曉。」
知曉知曉我如何知曉
生平第一次,有男子如此直接,我窘得臉上火辣辣,頓時不知道說什麼,只得喃喃道:「可是不行」
對面裘安深吸一口氣,道:「戰姑娘不必說,裘某明白。那日戰姑娘被霍揚重傷,見到子蘇與戰姑娘相擁,裘某就明白。戰姑娘這樣的大雁,只有子蘇那樣的飛鷹,才能相配。」
他微笑看著我:「可惜裘某身上背負太多,整個廣州武林的重建重任在肩。裘某做不了飛鷹,只希望戰姑娘馳騁天下之時,莫忘了裘某在廣州,掛念你們,今生今世,生死不相背離。」
裘安灑脫而悲傷的離去了。
我手握那冰涼的金簪,心中有些難過。
「小藍,自己中意的人,不中意自己,真的是件哀愁的事。」
「,你放心,你這麼好看,武功又好,你中意的人,一定會中意你。只是,你到底是否中意溫公子呢」
我沉默不語。
「難道是林公子」
我搖。
「霍揚」
我瞪她一眼:「那是罔顧倫常」
「那一定是溫公子。」小藍笑道,「你都沒否認。」
我拿出那兩把小匕首:「小藍,我不曉得。只是,我就是覺得他生得最好看,比文璇、比我爹還好看。跟他在一起,我最歡喜,也最自在。我就想能跟他,這樣永遠闖蕩江湖下去。把八州武林都平定,然後,我們可以走遍大江南北,成國、趙國、西域、北遼、蓬萊一人一匹馬,哪裡都可以去,去哪裡都可以。」
小藍輕輕抱住我,神色動容:「」
我的耳和心同時一顫。
身後某處,有人氣息驟然加粗。
我頓時黑了臉,推開小藍,轉身怒道:「什麼人」
足尖輕點,我便要發力。
卻見一個黑色英影,風行掠遠。
多麼熟悉的黑色身影。
我的腳一下子軟了,力道再也提不起來。
我走過去,看著地上散落的幾塊糕點。
一顆心突突的跳,轉頭看向小藍:「完了,小藍,子蘇跑了。」
初八,天微亮,我們踏著晨光,悄然離開了廣州。
廣州已定,南方交、寧兩州武林勢力本就羸弱,我們派去的人順利站穩腳跟,與當地門派達成一致。兩州承諾聽從武林盟主號令。
餘下各州,最棘手便是江州。
馬行於官道之上,師父策馬到我身旁:「泓兒,今日見你臉色紅得有些異常,可是感染風寒」
一個醫官師兄也策馬過來:「師妹可要把脈」
「沒事沒事」我擺擺手,「我熱、我熱」
一旁小藍竟十分應景的拿出把扇子,呼呼給我扇風。
呵呼出的氣都是白色的。小藍,你要冷死本麼
大約是見我們主僕二人熱得有些怪異,師父和師兄對視一眼,策馬先行。
「小藍冷死了」我一把拍掉她手中的扇子。
「,誰讓你的臉這麼紅」小藍委屈道。
我伸手摸了摸熱乎乎的臉,忍不住抬眼,看著騎馬行於隊伍最前面的那人。
帛巾束髮、身姿英挺。
昨日說的話,都被他聽到了。
天哪,我要怎麼活
臉上更加火辣辣的。
行了大半日,一片山野。
卻有十數人挑出來攔路打劫。
望著面前十多個喘著粗氣扛著刀,一看就是只懂些皮毛功夫的粗壯漢子,我們都有些傻眼。
這些劫匪,若是搶尋常百姓商家,興許有些用處。
可是居然搶到我們頭上,我們中任何一個除了林放都能將他們全部打倒。
他們的出現,有些讓人哭笑不得。
看著他們攔在我們馬前叫罵、威脅,連小藍都搖了。
林放也愣了愣大概盟主大人的世界裡,很久沒出現這種小角色了。
林放索性與夏侯兩人,交頭接耳大約商議什麼事情,只是朝我們揮揮手,示意我們解決掉。
霍揚則直接抱著刀,在馬上坐著打瞌睡。
「不要傷他們性命。」前頭的溫宥忽然說道。
大約是見他們衣衫襤褸,多數不下日子的百姓吧。
兩個師兄策馬過去了,兩個人,已是綽綽有餘。
我一聽到溫宥的聲音,耳根就開始發熱。
我想了想,也去幫手吧。
下馬,從溫宥身旁經過。
橫裡伸出一隻手,抓住我的胳膊,將我拉到一旁。
我的目光從他骨節分明白皙修長的手,上移到他的胳膊、他的臉。
真好看
他直視前方:「不要亂跑。」
「嗯。」我低聲道。
他鬆開我的手,雙目卻依然緊盯前方。
我也看過去,卻見兩個師兄略微施展了拳腳,那些劫匪已經抱頭鼠竄。
一個師兄朝他們喊話,大約是說讓他們不要再幹這營生,往廣州城去投裘家,吃飽穿暖,正經習武云云
「你說要贈我的玉珮呢」他忽然說道。
我轉過頭,卻發現他依然目視前方。
我的心突的一跳,這麼多人在,怎麼好意思給他我只得說到:「在包袱裡。」
又添了句:「你要麼」
他不答,目光轉過來,看向我腰間流蘇下玉色瑩然:「你這塊是什麼玉珮前些日子沒見你佩戴。」
他抽出劍,劍尖一挑,將那玉珮勾到掌中。
「噢,這塊是我的。你那塊跟這塊一樣」我話一出口,自己愣住。
他深深看我一眼,嘴角笑容逐漸放大:「不,我就要這一塊。你身上這一塊。」
我臉上騰得又熱了,艱難開口:「為什麼」
「因為」他輕輕一扯,將玉珮從流蘇扯下,「你肯定把最好的留給自己」
「我才沒有」我怒道,這小子,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明明都是一樣的
他朗聲一笑,不遠處,林放和師父都側頭看過來。
「逗你的,丫頭。」他將玉珮放入懷中,「給我打一個流蘇,不許從市集買,不許讓小藍做。」
「臭子蘇,你讓我這武林劍譜榜排名前五的雙手給你打流蘇」我憤憤道,「太大材小用了術業有專攻」
他瞪著我,雙目漆黑生動:「你不給我打流蘇,我可不陪你去成國、趙國、西域、北遼、蓬萊」
我怔怔望著他。
他白玉般的臉漸漸紅了,一向鎮定的深黑雙眸也有些飄忽。
「那」我發覺自己連聲音都在。
「什麼」他聲音也抖了抖,比我也好不到那裡去。
「我給你打兩個流蘇,你以後什麼都聽我的,如何」我巴巴望著他。
「丫頭,還得寸進場」他鄙視的看我一眼,「哪日你比劍勝過我再說」
我氣得瞪他一眼,他怔了怔。
半晌,他說:「裘安說得對。」
「什麼」我疑惑看著他。
「確實好看。」他偏過頭去,只留給我通紅的耳朵和頸部。
是說我吧總不是說玉珮
「走吧」師父遠遠喊道。
「走吧。」他拍拍我的頭,輕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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