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侍官,服役於元帥府,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而我,只為一個人活著。
近日戰局動盪、原本與元帥大人結盟的喪屍王徒生變故,不見蹤跡。我直覺會出事,會出大事。
不過多少風浪,年輕的元帥都平安度過。這一次,自然也不會例外。我絲毫不擔心戰事,有元帥在,沒那個必要。
我現在擔心的,是許暮朝少將已經幾個星期沒回基地了。據我豐富的經驗推測,她應該是在逃避元帥大人。雖然貴為少將,但小姑娘的心思,我一看就明——明明對元帥動了心,卻不敢開口;鍾情於她有恩於她的喪屍王遭了難,她傻傻的便和元帥拉開距離。有點幼稚,不過挺適合元帥,畢竟他活了二十五年連女人手都沒拉過。
而元帥大人——自許少將開拔前線後,不易察覺的變得更加沉默。更有甚者,還會在半夜看著窗外。
我知道他在看哪裡。那是許少將的房間,黑燈瞎火,漆黑一片。
於是我終於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元帥大人動心了。在確定這件事的這一晚,我來回反覆想了想。我有萬般計策令他二人生米熟飯水到渠成。但最終,我決定還是暫時讓他們自然發展發展。
因為我想起了老元帥對我的囑咐。
他說,最好的侍官,就是根本感覺不到存在感的侍官。
回想我跟在元帥身邊,已經十三年了。
我原本是沒落貴族長子,十八歲時,已是總理府的幕僚。整個帝都,或許沒人聽過周策的名字,卻都知道,總理府的第一幕僚英雄出少年。
也是那一年,我被老元帥秘密招到面前。
老元帥的面相比元帥要陽剛許多,軍人戾氣更重。他看著我,只說了一句話,就讓我明白我們是一類人。
他說:“周策,功成名就,你應該走最近的路。”
天下大局、帝都政壇,還有哪條路,比呆在元帥身旁,更加捷徑?
他又說:“你有大才,做侍官可會覺得委屈了你?”
我搖頭。那時的我心想,按照慣例,元帥侍官二十五歲便可放出,至少也是副部長,或一省之長,這確是最近的路。
他大概看出我心中所想,只是笑了笑。那時我琢磨很久,也想不透他為什麼會笑。直到很多年後,我才明白。
他是知道我會做一輩子的侍官。因為有的人天生光芒四射,你一旦追隨,這輩子,都會心甘情願肝腦塗地。
而他,十分瞭解自己的兒子。哪怕當時,他才十二歲。
第一次見到少年顧澈,是在顧府地下武器庫。他坐在椅子上,眉頭微蹙,已是容光絕世不可直視,個子很高,不胖不瘦,神色卻很冷。
“你就是周策?”他看著我,神色探究。
“是。”我恭敬道,“今後是您的侍官。”
小小少年點頭:“三點要求:忠心、靈活、安靜。”
他故作老成嚴肅的語氣讓我想笑,居然連“安靜”都算一點要求?我含笑點頭看著他,卻看到清寒逼人的一雙眸子。
在那一瞬間,我似乎在他眸中看到千軍萬馬難敵的詭異氣勢。
我承認被他目光震懾住了。
那目光,甚至比老元帥,還令人不可輕視。
還沒等我做進一步反應,少年卻對我伸出雙手:“我剛打了架,雙腿已斷。醫官隨父親外出了,你帶我回去。”
我有些意外。方才看他眼神,不像是會如同普通少年打架鬥毆的人。卻竟然打得雙腿斷掉,不知道誰有這麼大的膽子?難道是帝都其他紈褲少年?
他堅決不讓我抱和背,只是略略攙扶著他。我垂著頭思考,從剛剛談吐舉止來看,小元帥性冷、務實、城府不深。做他的侍官,我想我會很愉快。
然而到了第二天,熟悉小元帥起居事宜後,我才知道,哪裡是什麼輕描淡寫的打架?以十二歲之姿,單挑府中十大頂級高手,打倒眾人後,只是雙腿斷了。要知道即使是自詡天資聰慧的我,也頂多與一名高手打成平手。
我忽然覺得恐怖。顧家人對於權力的偏執恐怖,不惜以生命為代價。
於是對年少的元帥,又多了一絲敬畏。
後來,小元帥逐漸長大,更加性冷,更加嚴肅,更加沉默。只是跟隨老元帥,戰功越來越顯赫,外人看來,心思越來越深沉。可我知道,小元帥這人,其實只是注意力過於集中於軍國。
而當老元帥逝世,副元帥篡位暴動,年輕的元帥,開始展露冷血一面。當整個帝都人心惶惶、對元帥缺乏信心時,我卻很高興看到這種暴動——大約我也有些嗜血,喜歡看強者欺負弱者。
尤其是元帥這種,絕對的強者。在老元帥培養下,人命於他,賤如草芥。我很欣慰元帥成長成現在這樣——不然,他如何統治這個國家?將來如何征服大陸?
叛變在我看來毫無懸念被平定了。然而不久後,元帥的平靜生活第二次被打亂——顧厲失蹤了。
顧厲這個不和諧的存在,我其實並不喜歡。作為克隆的失敗品,他很少得到老元帥的關注。然而出乎我的意料,元帥從小對顧厲格外愛護。他明知他低賤的替身身份,卻依然處處維護。而老元帥沒有早早消滅顧厲這個隱患,大半也是看元帥的面子。
只是當顧厲死訊終於傳來,元帥沉默了很久。他沒有眼淚,沒有痛苦,可我卻知道,元帥這回,是真傷心了。我也明白,元帥其實,還有深深埋藏的一面。那一面,到底是被從小的教育方式扼殺了,還是元帥刻意深藏了?
我原以為自己會不欣賞這一面,可當我看到元帥在之後許多夜晚,會拿起顧厲的遺囑默默的看,忽然覺得,有這一面,也不錯。
因為它讓元帥,更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而當許暮朝這個更加不和諧的存在,闖入元帥的生命時。我知道有些事,要徹底改變了。
元帥第一次見到許暮朝,是在作戰指揮系統。我站在元帥身後。從來冷若冰山的元帥,竟然看著那女人有些呆傻的樣子,露出了一絲笑意。
我便知道這女人,對元帥是不同的。之前多次作戰會議,這個女人的形象已經被勾勒得滑頭卻忠義,神秘而強大。今日一見,竟然如鄰家少女楚楚動人。
元帥大人沒有戀愛經驗,這個女人太特殊,元帥大人,不一定招架的住啊!
後來的發展果然如我所料。一向面大於天的元帥大人,竟然不否認許姑娘對他的錯認;而我承認自己的確有些惡趣味,屢屢放許姑娘進去找元帥。我當時並沒預料到他們會相愛——當然相愛又如何,如果元帥想要一個女人,這個女人,當然應該追隨。
他們的曖昧,一點點在我眼皮底下發生。身為沒有存在感的侍官,我徒生操縱一切的錯覺。回頭想想又覺得好笑——原來我,已經越來越習慣老媽子的角色了嗎?
不過許姑娘腦袋有點木頭,元帥比她更木頭。她要他送信,他就真的去幹從沒幹過的差事;她被機械人襲擊,他就發飆,為了洩恨居然不留活口,當然,也不排除他有點在許姑娘面前耍帥的意思——畢竟是年輕男人嘛;承諾了她獸族和平,居然還真的一項一項追查軍營中的不公事——雖然也沒錯,但是我可從沒看過,他對其他這種級別的小事,親自過問。
可許姑娘也是木頭,真沒辦法,元帥對她這麼不同,居然無動於衷。
後來越來越令人無法忍受了。淡定的元帥大人,居然會不淡定的爬窗戶去看許姑娘,看了還不告訴人家自己的心意。這也難怪,元帥大人本以為康都之戰會成就許姑娘,卻差點讓自己的心上人送命。我要是他,我也會覺得丟臉。女人要的是溫柔呵護,不是送她上戰場拿命去拚個戰神稱號。
後來總算有點進展了。我暗暗觀察,元帥大人知道在人家熟睡時,蓋上元帥軍裝表示關懷;在被誤解時,知道解釋趁機摟著小腰吃點豆腐——雖然解釋的語氣太過嚴厲毫無柔情。我尋思兩人差不多該表白了,正打算推波助瀾一把——卻在這時,喪屍王來了。
情敵就情敵吧!或許能當催化劑呢!
然而喪屍王果然名不虛傳,一來就讓許姑娘頂著他的鮮紅吻痕,滿軍營走。我知道元帥那天一定氣炸了,不然不會不吃晚飯。並且當晚,我毫不意外看著他跳窗出去,大約又去偷偷看許姑娘了。
我覺得不成。我想我要出手了。
卻在這時,喪屍王噩耗傳來了。於是許姑娘大智若愚的,跑了。
所以今天,她主動來探元帥,還從我手中接過元帥的餐飲,我是很高興的。
這也是我職業生涯唯一的失誤,致命的失誤——多年養成的雞婆性格,讓我忽略了許姑娘的異狀。
我緊閉屋門以為玉成好事,卻在聽到門內傳來動靜時已措手不及!
喪屍王,傳說中與元帥齊名的喪屍王,果然盛名難卻。他們穿著人類軍裝持通行令安全抵達書房之外,所以我一時不查。
而當喪屍王一掌擊中我胸口,我眼前一黑,竟然連按下報警系統都來不及!
然而我居然還沒死透。
僅存的些許意識,令我瞇眼望去,卻只見紅翅的半獸女人,與喪屍王驚天動地的一戰。而元帥……
元帥!他躺在沙發上,雙目緊閉,不知生死!
我全身都在發抖,不可能!不可能!即使是喪屍王,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令元帥重挫!
前後貫通,我頓時明白過了。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恨過許暮朝。儘管她現在為救元帥,被喪屍王捏在手心,奄奄一息。
我想要衝出去護住元帥。可理智告訴我,靜觀其變。如果許暮朝被殺死,我再去做元帥面前倒下的最後一人——或許應該來得及支撐到警衛們趕來!
我只能強忍著,一動不動。
然而就是這個判斷,鑄成了我短短一生第二大悔恨!
當元帥昏迷的身軀驟然拔起,我差點放聲大哭。元帥你就這麼喜歡她?喜歡到不顧性命?
喪屍王終於逃了。元帥倒在地上,許暮朝在她懷中。
密集的腳步聲已逼近房間。
我想我明白自己應該怎麼做。
自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下定決心,安心做一個侍官。
我早已忘卻成為政壇大腕的夢想;
我已忘卻自己的喜好和仇恨;忘卻了自己的姓名。
我只是侍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只可惜,我看不到元帥統一大陸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