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事《清清》

   唐清清總覺得這幾天有些不順,可具體是什麼,又說不出來。

     

     豆包趴在地上玩積木,唐清清做完工作一抬頭,看到他,柔聲說:“豆包,不要趴著,地上涼,坐起來。”今天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豆包就跟沒聽見似的。唐清清又有點煩了,喊道:“豆包,坐起來!”

       豆包這才慢慢爬起。

       4歲的孩子也會有精神恍惚的時候嗎?唐清清腦子裡冒出這個奇怪的念頭,搖搖頭,孩子發呆吧。

       好容易把孩子哄睡著了,可他卻破天荒睡得不安穩。沒多久就哭醒,要媽媽,迷迷糊糊的,手在空中亂抓。唐清清趕緊跑過去,輕拍他的背,他才漸漸安穩。

       可沒多久,豆包又在睡夢中哭了,反反覆覆好幾次,唐清清也煩了,抓住他的手吼道:“豆包,好好睡覺!不要哭了!”豆包這才真正驚醒,睜大眼睛看著媽媽,也知道她火了,拚命癟嘴忍著哭,抽泣著。唐清清看著他的模樣又心疼極了,抱著他說:“寶貝,好好睡覺。媽媽上了一天班,回來還照顧豆包,還加班,真的很累,好嗎?”

       豆包似懂非懂地點頭,可他向來是聽話的孩子,真的穩穩當當睡下,不再哭了。

       到了夜裡十點多,豆爸打電話回來了。“喂,清清。”

       唐清清:“到哪兒了?還有多久回家?”

       丈夫歉意而疲憊的說:“飯局剛散,項目也談定了,今天估計趕不回北京。明天一定回來。”

       唐清清有點不舒服,更多的是心疼,說:“老公那你早點睡,明天別太趕,喝酒了還好嗎?”

       “沒事。”丈夫笑了,“想到拿下這個項目,年底又可以多還一筆房貸,還可以帶你和豆包出去玩,我就渾身都是勁兒。”

       唐清清也笑了,年輕的夫婦又細說了些話,才掛電話。

       把家裡一切拾掇妥當,已是夜裡十一點多,唐清清躺在床上,看到豆包睡得正沉,只是小臉似乎比平日嚴肅。豆包眉眼膚色像她,輪廓卻像父親,所有見過他的人,都說他長得好看。唐清清抬起手,觸摸兒子的眉目,心中漸漸升起那平靜溫熱的感覺。她和老公通過努力,在這大都市扎根,買房子,算是正式邁入中產階級。豆包上的是很不錯的幼兒園,美國上市,一個月學費就要幾千塊,都快抵上一個普通家庭的開銷。雖然兩個人有時候很累,有時候也會有情緒,壓力很大,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就像丈夫所說,為了一家人的將來。

       八零後的這一代,受到父母艱辛半生後的努力寵愛。現在,也在將這份珍貴的愛,傾盡全力傳遞給自己的下一代。

       唐清清也想起在老家生病住院的母親,想起公司最近嚴格的業績考核壓力,想起朋友有的離異有的工作瓶頸未來迷茫,也想著豆包怎麼這些天總有哪裡不對,不開心。到底是怎麼了,孩子是不是在學校受欺負了,但也沒有明顯的傷。明天一定要再問問。不過那麼好的幼兒園,應該不可能有這種事……就這樣想著,她迷迷糊糊睡著了。

       唐清清是在半夜突然驚醒的。她不知道驚醒自己的是什麼,是某個模糊卻強烈的念頭,還是母親的直覺。她睜開眼,看著天花板,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吵醒她的,是豆包的哭聲。

       她看著他。

       小小的,她最愛的寶貝,完全不像平時睡得四平八穩,整個人都蜷成一團,像受驚雛鳥。他在哭,非常難過的哭,小聲抽泣:“媽媽,疼……疼……豆包怕,豆包疼……”

       唐清清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想起很多不想幹的細碎的事。

       她想起豆包今天沒有拉粑粑,想起他總是坐不安穩,想起他這幾天都隔外黏她,想起他老是發呆的樣子,尤其是在去上學的時候。也想起豆包問過她,媽媽,世界上有看不見的竊聽器嗎?她當時還想了想,認真回答,有啊,有那種很小很小的,幾乎都發現不了哦。豆包當時一下子傻了,後來唐清清再問什麼,他都不說了……

       這時,唐清清才感覺到觸手的床單,竟有濕潤的熱氣。她摸了一下,發現豆包尿床了。她皺了一下眉,只得打開燈,又去拿了條乾淨小內褲和帕子,帕子墊在小傢伙的屁股下。

       唐清清脫掉他那條濕漉漉的小內褲,順便輕輕拍了一下屁股。豆包洗了洗鼻子,扭過身子繼續睡。看著他可愛的姿態模樣,唐清清半夜再疲憊,也忍不住笑了,低頭在豆包臉上一親。

       寶貝,爸爸媽媽有多愛你,你知道嗎?你是我們的全部,是我們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我們也是跌跌撞撞的一代,初為人母人父,也怕自己做的不夠好,也經常責備自己。也會煩悶脆弱。可只要每次啊,看到你的笑顏,看到你眼中的星星,那一片純淨至極的顏色,一切都不是問題。那時我就會覺得,未來美好無比。

       唐清清輕手輕腳的拿起他尿濕的褲子,剛要下床去廁所洗了,一旁檯燈柔和,卻也足以照見一切異常的顏色。

        她看著小內褲上那一抹血紅,愣住了。

       天氣冷,孩子今天沒有洗澡,所以之前她沒有看到。

       一團血紅,干了很久。

       豆包是個健康漂亮的男孩子,他只有4歲。

       唐清清就這麼看著,傻傻看著,忽然再也不能呼吸。那條內褲就像一條毒蛇,纏在她手上,每一寸皮膚都開始僵硬麻木。

       ……

       天就快要亮了,孩子睡得還香。唐清清一直死死抱著他,老公接電話後,正發了瘋似的開車風馳電掣在回來的高速上。

       她抬起頭,看到太陽已經在天邊升起,這個寒冷的,充滿霧霾的,卻一直被他們熱愛,給他們沉重負擔,見證他們所有青春奮鬥,也寄托著他們未來的城市。

       可唐清清知道,有什麼已徹底不同,有什麼已被人毀掉。丈夫馬上就回來了,她抱著孩子站起來,就像抱著一個破碎的世界。她低下頭,看到昨天晚上豆包搭的積木,紅的,藍的,黃的,散亂一地,卻沒有一顆,是乾淨的。

       老讀者都知道,我是不寫對兒童的犯罪的,因為受不了這個。這次算個例外吧。

《丁墨短篇小說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