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誰都聽得清楚,原來馠國兵跟步閻羅有仇啊!也有將領疑惑是赤兔營的計謀,大喊:「不要中了胥兵的奸計,快快上前!後退者死!」
但馠國兵見狀,卻有點遲疑了。他們心想,本國究竟怎麼得罪了步閻羅?那些將軍結的仇怨,卻要我們這些士兵身受?
其他國的兵看到,自然也不急著上前了。急什麼,讓馠國兵當炮灰不好嗎?這城樓有去無回,前面的士兵如何死了一層又一層,他們看得清清楚楚,本就有些懼意。此時出了這麼個插曲,原本置之腦後的生死,忽然又從心裡冒了出來。
要是能活,誰願意死啊!
終於,第一個馠國士兵在看到周圍的同僚都死完了,其他國士兵卻推推搡搡止步不前時,不幹了!
他開始向後退,卻撞到身後的士兵,進退兩難。
「臨陣脫逃!」有人罵道。
「死的不是你!都是我們馠國兵!」那士兵怒道,大約是想跑想瘋了,一刀砍掉了後面人的腦袋。
周圍的士兵,全部看呆了,一片寂靜。立刻又有人,一刀砍掉了這馠國兵的腦袋。
「老子不想送死!」第一個馠國士兵丟下了兵器,然後是更多馠兵。就像是一塊堅實的鐵板上,忽然多了許多細細的漏洞。他們雖然不會互相殘殺,但已經亂了。
「別讓馠兵跑了!」有人大喝一聲。
馠兵就開始跑了!
他們一跑,整個進攻部隊全亂了。前後相撞,互相踐踏。
「聯軍敗了!大胥大軍反攻了!」有人在城樓上此起彼伏地喝道,然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往後跑。後方領軍的將領,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呵斥士兵不可倒退,可是潮起潮落,大勢已去。
方才後面幾聲呼叫,並不是破月教的。軍中自有機敏之人,見機亂喊,一人喊了,其他人會意都附和。
效果比破月設想的還要好,城樓上眾兵歡呼成一片。只有破月沒笑,她盯著城樓下亂成一鍋粥似的敵軍,神色愈發地沉肅。
一個更大膽的念頭湧上心頭。
她並不知道兩軍肉搏到底會有多慘烈,但她卻知道,戰機稍縱即逝。如今只是僥倖,亂的只是敵人前面的部隊,折損也不過百十人。要想靠這一時的騷亂打敗敵軍,根本是癡人說夢!
只要讓他們退到後方,領軍將領稍微整肅,他們就會捲土再來。相同的伎倆絕不可能奏效,那時等待自己的,還是死路一條。
但此時此刻,他們最亂、最怕、最沒有意志,信息不通溝通不暢,戰鬥力絕對接近於零!只要再給他們添一把火,潰逃的恐懼,說不定就會像瘟疫般在這支隊伍裡擴散!
她看著那些五顏六色潰逃的士兵,彷彿又回到遊戲裡,看到一片已經沒有血的蟲族瘋狂逃竄,她只要扔一顆炸彈,就能把它們全部幹掉。
這樣好的追擊機會,若是放過,她就是二百五啊!
破月只覺得彷彿有一萬隻螞蟻,在噬咬她的腦子。她猶豫她緊張,她心癢難耐,她手足無措,她激動得不能自已。那個大膽的念頭,彷彿一塊烙鐵,灼燒著她,如果她做,她會焦慮萬分;如果她不做,也是焦慮萬分。
進退都是死!
靠,做就做!
一股豪情從她心底升起,她忽然想到,如果是步千洐在這裡,肯定是狂傲得一塌糊塗地下令:「打,往死裡打!」
「劉都尉……」她顫聲對身旁欣喜若狂的軍官道,「組織騎兵,打開城門,快速反攻!」
劉都尉張大了嘴,神情就像已經被人打懵了。
「反、反……攻?」
如果破月經歷過真正的戰鬥,經歷過兩軍追擊肉搏戰的慘烈,她就會知道,出城追擊根本是九死一生,她會完全沒有勇氣做這個決定。
但正因為她沒經歷過,此刻,所有的慘烈和危險,都只是一個印象、一個名詞,她不能真正體會到感受到戰爭會有多可怕,所以她把心一橫,反而無所畏懼。
她一把抓住劉都尉的雙手:「相信我,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們此刻就跟……待宰的羊羔一樣,我們衝出去,只需要……屠殺!」
沒錯,屠殺。
等待他們的,就是一場屠殺。
這個詞從她嘴裡冒出來,她感覺到一種殘忍的爽意。這種感覺很陌生,也令她隱隱對自己有些反感,但她已無暇顧及了。
劉都尉的雙眼裡明顯閃爍著危險的火苗,可神色還有些遲疑:「當真……要反攻?」
破月用力點頭:「此處城防,小宗負責到底!」
她如此大包大攬,劉都尉終於動心。點齊士兵、騎上駿馬,只帶輕便武器,一百餘人頃刻整裝待發。聽到要出城殺敵,大家都是又驚訝又激動。
破月站在劉都尉馬前,非常欣慰地望著他們,心想他們此去城門外,雖然必定只賺不虧,但風險也極大。步千洐手下,果然是真英雄真漢子。
她正欲說上兩句話道別鼓勵,劉都尉恭敬地把身旁馬匹的韁繩塞到她手裡:「宗校尉,大夥兒準備好了,這就跟著你去殺敵!」
破月:「……」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城門大開,破月被一群凶神惡煞的漢子夾在正中向前衝的時候,只覺得昏天暗地、回天無力。
因為山道狹窄,敵軍最尾的士兵們,相距並不遠,他們很快追了上去。
果然,見到有敵人出城追擊,對方更怕了,逃竄得更加盲目。
破月深吸一口氣,怒喝道:「殺!」
身後有人得到她的示意,大喝道:「大胥援兵已到,爾等速速受死!」
「噠噠噠噠——」百餘騎紅了眼的赤兔兵,終於攆上了敵軍的尾梢。
這個度,破月叮囑劉都尉一定要把握好——不可沖得太深,免得陷入敵軍包圍。要剛剛咬住敵人的尾巴,一點點蠶食。
赤兔營不愧是精銳,將這個命令執行得非常到位。
蠶食的速度很快。
赤兔營鐵騎過處,手起刀落,全是亡命逃竄敵兵的首級。因為聲勢驚人,前方逃兵們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追兵,上千人的部隊,竟被一百來人嚇得屁滾尿流。
誰都知道,跑慢一步,落在赤兔營刀下的,就是自己。
所以他們拚命跑。
「不是只殺馠國兵嗎?」有個黃衣服的士兵被追到了絕路,非常鬱悶地大吼。
回答他的是一抹沉默的刀光,砍掉他的腦袋。
破月看著敵軍,像割麥子一樣,一片片倒下。
在這個過程中,她是唯一沒砍一刀的人。笑話,怎麼砍?用她的刀斬斷一個陌生人的脖子,看著鮮血噴射?
她做不到。
但她絕對是在場最辛苦的一個。因為她一直要以她很普通的騎馬技術,在兩軍混戰中,不斷避開自己的人和敵軍。跑了有半個時辰,她實在是精神緊張氣喘吁吁。
屍體像是鮮花一樣,鋪滿了北城門到官道的路。
破月、劉都尉,誰都不知道他們到底殺了多少敵軍。如果破月這時知道,五千攻城兵已被他們幹掉了多少,她一定見好就收,不會下達接下來的命令。
正當他們追殺一小戳士兵時,破月眼尖,望見前方又有四五百騎,矗立在道旁,精神而乾淨。
那是敵人的生力軍。
他們望了過來,破月正在遲疑,身旁的劉都尉已一聲暴喝:「殺!」身後的士兵們已一溜煙衝了上去。
「大胥援兵到了!快逃命啊!」前方逃竄的士兵還在狂喊。
那四五百生力軍,望見劉都尉等人身後,塵土滔天、屍橫遍野,而自己這邊的人,一個個面無人色、四處逃竄。
他們只稍稍猶豫了片刻,轉身也開始跑。
這絕對是大胥戰爭史上最詭異的一次戰役,連後世的史學家,也解釋不清楚,數千大軍,竟然任一支百餘人的隊伍宰割。當時若是有一支部隊掉頭跟他們對打,他們就無法再向前。
可是誰都想逃命,這種情緒一旦感染開,千人不過散沙一盤。
誠然,五國聯軍魚龍混雜,是赤兔營制勝的主要原因,但是這一百人打開城門,追出去足足百餘里,也令人難以置信。
其實破月並不想跑出去這麼遠,太危險。
但事實上,他們面臨的就是個多米諾骨牌——剛想收手,就遇到新的敵軍。劉都尉等人是殺紅了眼,破月卻知道,不能退。一退,敵人便會察覺出端倪,反圍上來。
伏在顛簸的馬背上,破月幾乎可以預感到他們的命運——敵軍縱橫交錯,他們要麼殺光所有敵軍,要麼終於在某處被某支清醒而意志堅定的敵軍全殲。
他們可能殺死六萬人嗎?不可能。
所以他們死定了!
當破月累得像死狗一樣,陷入重重殺陣時,步千洐正站在正南城門上,率軍正面抵抗五國聯軍最強悍的攻擊。
戰局如他預料的一般順利而慘烈。在經過了一個白天和半個晚上的鏖戰後,對方終於沉不住氣了,容湛派人來報,地道裡已經有了動靜。
與此同時,老早就潛伏在另一條地道裡的軍中高手們,亦開始移動。
當烈火像毒蛇一樣在地道中蔓延時,數千潛入地道的敵軍,發出淒慘的哀嚎。而面前正在猛烈攻城的軍隊,明顯銳氣一挫,初現亂象。
可這還不是步千洐想要的。直到敵人中軍大帳一片混亂,他知道,得手了。
敵人開始鳴金收兵。
可他哪裡肯讓?
赤兔營的士兵像蝗蟲一樣,從同樣的地道鑽出來,將敵軍切成兩段,開始無情地殺戮。而容湛率領生力軍,打開城門,如一把尖刀般插入了敵陣。
步千洐站在城樓上,望著城樓下,如一個大大的沸騰的油鍋。人潮在裡面沸騰,屍體是每個人的歸宿。
一片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