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因服了藥,她似乎睡得越發得沉。但見稀薄的月光下,她素白的臉上長眉舒展,痛楚似已得到緩解。步千洐將她的手握在掌心,貼著自己臉頰,默默凝視,就這樣坐了通宿。
翌日天沒亮,步千洐便在數名兵士押送下,出了青侖軍大營。然而他並未去湖蘇城,而是待士兵走遠後,原地折返,又潛了回去。
他昨日跟趙魄又要延時又要約定地點,不過是要趙魄相信自己去殺趙初肅的決心,才能伺機潛回來營救。
天色全黑時,步千洐瞅準個落單的士兵,扒了衣服混進了軍營。然而五萬人的軍營實在太大,他又要避開巡邏士兵,整晚一無所獲,既未見破月,也未見趙魄。
凌晨,步千洐離開軍營,尋思趙魄心思縝密,必是料定自己會折返來尋,只怕早將破月和他自己藏得上天入地,難以尋獲。如此大海撈針,的確不是辦法。他左思右想也沒有良策,只得先往湖蘇城去,路上再做打算。
他猜得沒錯,這日凌晨,便有軍中斥候報告趙魄,說昨日幾處埋有伏兵的醫帳均有響動,只是來人身手太快,根本人影都沒看清。趙魄聞言冷笑,他既放了步千洐出去,又豈能讓他這麼容易潛回把人擄走?他已叫斥候密切關注,決不能叫步千洐從湖蘇城帶來一兵一卒。
翌日晌午,步千洐已出了青侖人控制範圍,快馬奔於官道上,忽聽前方林中似有隱約的腳步聲。聽聲響竟有數人,內力修為都不低,若換了常人,自無法察覺。
他立刻牽了馬隱入林中,等了一會兒,便見數人從林中疾掠而過,個個黑衣蒙面、腰佩兵器,步伐輕盈,似刻意隱瞞行蹤。他看那些人中至少有一半身形苗條,似是女子,不由得心下生奇,遠遠跟著他們。
那二十餘人又行了小半個時辰,在一處林間稍作休息。步千洐伏於一棵大樹上,只聽得一個嬌軟的女子道:「再有二日,便到青侖狗賊的軍營了。」
另一女子問:「你探得沒錯?教主她老人家的確在這軍營中?」
「自然。城破那日,我親眼所見。」
另一個男子聲音道:「卻不知步將軍和燕教主是否平安?」這回步千洐聽出來,是當日在糧倉跟著楊修苦救自己的一位刑堂弟子。他大喜道:「諸位!我是步千洐!」
樹下眾人聞聲大驚,步千洐已一躍而下。
「步將軍!」
「姑爺!」
眾人俱是驚喜異常,紛紛扯下蒙面黑布。步千洐一看,有十餘人是清心教弟子;另有四五人是刑堂弟子;還有三四人,卻不認得。
「姑爺!你怎會在此處?教主呢?」一名清心教弟子問道。
「你們又怎會到此?」步千洐奇道。
原來自從破月跟步千洐去了軍營,清心教群龍無首,由年長的姑姑主持日常事務,但也遣了弟子,暗中跟著破月保護。城破那日,十餘名留在青侖城的弟子亦是戰死大半,還有幾人尋機逃了出去。
教主被擒,這還得了?倖存弟子立刻聯絡最近的分堂,召集北部諸州好手過來。今日來的是第一批,還有數人在路上。
而自從燕惜漠當日向楊修苦托孤後,楊修苦其實也一直在注意顏破月二人動向。聽聞青侖城破,北部各州刑堂弟子亦是馬不停蹄趕來。清心教大動干戈的消息也在江湖傳開,於是兩邊聯絡上一起來了。楊修苦自己也在路上。據說普陀寺聽到兩夫妻義舉,亦是派了僧人前來。
剩下的幾名江湖人士,則是聽到風聲,自願趕來的遊俠。
刑堂弟子謹慎,囑咐大夥兒沿途不可露出行蹤,叫青侖斥候察覺。所以迄今青侖人應該還未發覺他們的行蹤。不過到底要怎麼救出教主,這幫年輕弟子心裡也沒譜,畢竟行軍打仗不同於江湖恩怨。
如今看到步千洐,人人都如釋重負。
「姑爺,咱們怎麼做?」
「是,步將軍,大夥兒聽你吩咐。」
步千洐看著面前一張張激動的臉,深為感動。
只不過,要是潛入軍營救人,楊修苦若在,興許還能助他一臂之力。這些年輕弟子雖然不錯但畢竟能力有限,進了軍營,只怕很快就會驚動哨兵,難以成事。
所以潛入軍營的想法怕是不成,只能在十日後再做打算。
他沉思了片刻,抬眸道:「請諸位在此處山中靜候,小心不要叫青侖人發現蹤跡,等幫手到齊再做打算。步某去一趟湖蘇城,三日便返。我回來之前,切勿輕舉妄動。」
次日深夜,湖蘇城。
軍營中燈火通明、守衛森嚴。趙初肅回到軍帳,脫下甲冑,坐在案幾前,對著燭火靜思。
他今年三十八歲,是趙錫平老將軍的幼子。二十歲從軍,從普通校尉,做到一方大將。雖有祖輩蔭蔽,但也靠自己一點一滴累積的軍功。
與只懂沙場殺敵的父親不同,他自認是個精通世故的人。所以在兩位皇子同時向軍營伸手時,他深思熟慮,選擇了聰穎善戰的二皇子陣營。不料帝京之變後,二皇子失勢,新掌兵權的大皇子對他表面恭敬有加,暗地裡許多大事都不同他商量,令他分外惱火,卻也無可奈何。
及至數日前失了青侖,據逃回的士兵說,敵人有神奇的新武器,步千洐亦身陷重圍、多半戰死。他大吃一驚,立刻將新武器的消息上奏了朝廷。只是當他得知派往青侖的援兵,竟是遲了五日才到,他猶豫半宿,決定隱瞞不報。
此事稍一琢磨,便知與大皇子脫不了干係。當初他收了靳斷鴻好處,一手提拔了步千洐,時日久了,也真心愛惜他的才能。如今生死未卜,他心下亦是愧疚不已。
想到這裡,他長歎一聲,正欲吹燈歇息,忽聽身後軍帳有動靜,他心生戒備,從暗下抽出匕首,猛然起身回望,卻見陰暗裡站著個高大的人影,面目俊朗、眸色沉寂,不正是步千洐?
「千洐!」他大喜,「都說你被趙魄俘虜,為何在此……」他聲音戛然而止,見步千洐面色凝重,心下生疑。
步千洐緩緩步出,隔著七八步站定,頭低垂著,看不清表情。
「大將軍。」他忽然跪下,重重磕了數個響頭,「千洐有一事相求。」
又過了兩日,青侖族潛伏在湖蘇城的奸細飛鴿傳來消息,大將軍趙初肅遇刺身亡,刺殺者極為殘忍,竟是砍了趙將軍的人頭,連全屍都不留下。又報湖蘇城守軍連夜往各個方向派出騎兵,似乎在搜捕什麼人。
同日,本向趙魄大軍逼近的大胥軍隊後撤五十里,軍營中竟有人掛白戴孝,處處哭聲震天,營門高掛免戰牌。
趙魄收到消息大喜。雖未見到人頭,但這麼大的動靜,著實不像是假的。不過他生性謹慎,特意安排趙初肅手下降將同去,不怕步千洐作假。他囑咐鐵騎軍首領,一旦情況有異,立刻誅殺他二人。
同日,楊修苦率刑堂好手三十餘人,另有天檀寺弟子二十人、清心教好手五十人、江湖遊俠五十共計二百人,悄無聲息地與步千洐聚齊於趙魄大營以東兩百里的深山中。離跟趙魄約定的時限,還有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