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爹這些日子待我很好,如同親生女兒般,阿步,他真是你爹!他被流潯人控制了!」破月喊道。步千洐聽得越來越奇,低頭只見那人神情僵木,看不出半點喜怒。而他思及父親的遭遇,心頭驟然一疼:若真是父親,若真是父親……
    他雙手緊握成拳,心頭激盪卻又滯澀難言。
    楚余心健步如飛,過崎嶇山路於他如履平地,很快便至了山頂。他放下破月,卻依然提著步千洐,走到一塊巨石前,將他放上去。而後在月光下垂眸,安靜地看著他。
    破月見他沒有加害步千洐,心情稍定。之前她跟他說步千洐是他兒子,他一直沒什麼反應,也不知道聽懂沒有,相不相信。這山頂光禿禿的,四處都是碎石,唯有那塊白色巨石躺在月光下,光潔乾淨。步千洐被他放在巨石上坐著,立刻滑下來站起,誰料他手一抬,又提出步千洐衣領,將他放上了石頭。
    步千洐於沙場武林縱橫至今,還未如此被人想捏圓就捏圓,想揉扁就揉扁。雖然面前的人極可能是他父親,他也下意識地蹙眉。
    破月忙道:「阿步,你順著他,他被流潯毒害多年,有時候會像個孩子。」
    她這麼一說,步千洐心裡的不悅變成了莫名的心疼,再抬頭看面前的男子,只見他長髮凌亂、滿面風霜,眸色木然,與自己如此相似,卻又如此不同。他不由得放低聲音問:「你……真是我爹?」他迷惘之下,甚至忘了眼前的男人已被割去了舌頭,不會說話。
    楚余心只靜靜地望著步千洐,也不說話,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或者什麼都沒想。破月心念一動,說:「阿步,把他的手記拿出來。」那本手記,步千洐一直隨身帶著,聞言點頭,從懷中掏出,遞到他面前。
    楚余心還是沒反應。步千洐心思極快,拿出朱聰玉給楚余心畫的小像。
    楚余心終於有反應了。只見他濃眉一挑,臉色大變,一把從步千洐手裡搶過那張小像,抬起粗糲的手指,輕輕拂過落款處娟秀的字體。
    見他如此反應,步千洐哪裡還有懷疑?只是至親終在眼前,他喉中哽咽,逕自握拳,沉默不語。破月悲喜交加,走上來輕輕握住步千洐的手。
    步千洐一把抓住楚余心的手,顫聲喊道:「爹!」
    楚余心緩緩地抬眸望著他,深邃沉黑的雙眼裡滿是淚水,而他的表情依舊冷漠呆滯,彷彿惘然不知自己的傷悲。
    月色清冷、曠野寂靜。眼前深黑的山脈,像是地獄鬼府般望不到盡頭。步千洐一把抱住楚余心,重重地抱住。
    「爹!」像是從胸膛深處喊出的聲音,低沉而用力,似悲似喜。楚余心的體格比步千洐高大一圈,跟其他蠻人一樣粗壯到接近畸形。步千洐感覺到懷抱中的軀體冰冷、僵硬,心頭更痛,眼眶濕熱。
    楚余心沒有任何反應。儘管一滴淚水已經從他眼眶滑落,晶瑩似珍珠般,點綴在這蠻人的臉龐上。
    破月顫聲說:「爹,他是千洐,是洐兒,你的洐兒。你和妻子聰玉的孩子。」
    楚余心依舊沒有對步千洐做出任何反應,但他伸手,將破月拉了過來,讓她站到步千洐身旁。
    三個人緊緊地站在一起。
    破月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她知道他其實是有反應的!太好了!
    步千洐強忍著眼中的淚意,鬆開父親,未料一抬頭,卻見他靜靜望著自己。突如其來的淚水,侵蝕了步千洐的眼眶。熱淚滾滾落下,他一雙黑眸於夜色裡閃閃發光,寫滿喜悅的孺慕之情。
    在破月驚喜的目光裡,楚余心緩緩抬手,撫上了步千洐的臉。粗糲如砂紙般的手指,拭去了他的淚。
    步千洐忍痛道:「爹,洐兒今後一定好好照料你老人家。咱們一家團聚,永不分離!」
    破月牽起步千洐的手,又找到楚余心的手,將兩人的手握在一起。未料楚余心忽地掙脫,後退幾步,身子驟然騰空,衝進了後方的密林。
    「爹!」
    步千洐和破月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抽身離去,快步追上。然而他身形極快,瞬間便沒了蹤跡。兩人沿著腳印一路往下,終於在半山腰的一塊蔥鬱的樹林中,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在打拳,酣暢淋漓的聰玉長拳。他似已經癡了,粗獷的臉上,雙目緊閉。可厚厚的唇角微彎,竟有迷幻般的笑意。他在林中奔走翩飛,唯有孤寂的影子作伴。
    他很快活,誰都看得出來。一個呆滯凶殘得近似野獸的蠻人,快活地在月下舒展自己的身姿。像動物,更像孩子。
    步千洐二人同時止步,望著他的身影,心頭悲喜難言。
    「爹他怎會變成這樣?」步千洐沉痛地問,隨即眸中閃過厲色,「是流潯的毒藥控制?」
    破月奇道:「你也知道了?」隨即將自己發現那黑色湯汁的事簡略告訴了他。又說覺得奇怪,因為其他蠻人似乎無須服用。
    步千洐冷冷道:「這不難推測。爹他一身內力出神入化,控制他,自然比其他人難一些。」
    破月點頭,歎了口氣道:「阿步,我覺得流潯控制的,不止是你爹,很可能還有當日隨他北伐的其他大胥將士。服用藥物之後,他們失去意識,與尋常蠻人混在一起,旁人難以察覺。難怪蠻人的舌頭會被割掉,定是流潯怕有人察覺爹的身份,所以乾脆將所有蠻人的舌頭都割掉了,混淆視聽。」
    步千洐臉色變得難看。
    破月握著他的手:「阿步,你做好心理準備。我已經阻止爹吃藥了,但他並不能恢復正常人的意識。我懷疑……他的腦子,已經被毒藥弄壞了。即便他如今模糊地認得你,今後大概也只能渾渾噩噩。」
    步千洐沉默不語。兩人同時望向楚余心,卻見他已打完拳法,收掌而立,轉身看著兩人,而後大步走了過來。
    「爹,你跟我們走吧。」步千洐道。楚余心跟沒聽見似的,忽地伸手,已抓住兩人衣領。渾厚的力道從他指端直透兩人肩頭大穴,瞬間他們就動彈不得。
    兩人都吃了一驚——怎麼都相認了,爹還點穴?然而不管兩人怎麼勸說,楚余心恍若未聞,嘴角始終微笑,提著兩人,大步朝山下去,居然又回了蠻族大營。
    步千洐原本想就此帶父親離開,回到大胥軍中。萬沒料到他如此動作,不由得驚疑不定。
    楚余心回到帳中,將兩人丟到床上,隨即轉身出去。過得片刻,他又回來,身後跟著兩個蠻人,挑著一桶熱水。
    然後在步千洐驚訝的目光、破月似懂非懂的目光裡,他走過來,提起步千洐,扔到了水桶裡。又從一旁箱子裡取出套乾淨衣物,然後解開他的穴道,轉身走了出去。
    「這是何意?」步千洐疑惑,「讓我沐浴?」
    破月隱隱感覺到,之前楚余心那麼對自己,就是看到玉珮後,把她當成了親生孩兒。如今正主回來了,他滿腔懵懂的父愛,似乎……要轉移到步千洐身上?
    她有點心疼楚余心,又覺得有些好笑。如今她已確定,楚余心一定不會傷害兩人,又跟步千洐重逢,索性微笑道:「別太擔心,你就洗吧。」
    步千洐也不遲疑,快速洗完。不多時,楚余心走了進來,見他兩人坐在床上,竟然又露出微笑,隨即在地上躺下。片刻後,傳來均勻悠長的呼吸。
    步千洐自然沒睡著,遲疑地低聲道:「月兒,爹這是……」破月對他說了自己的推測,只聽得步千洐心頭惻然。破月道:「爹他如今對我們的話似懂非懂,咱們只能再勸他,跟我們走。」
    步千洐點頭,將她摟進懷裡道:「如今爹身在虎穴,我斷不能丟下他不管。只是委屈了你,要陪我留在這裡。」
    破月柔聲道:「有你倆在身旁,比哪裡都安全。」
    步千洐沉默了片刻道:「既要留在這裡,爹他已年邁,讓他睡床上。」他想起身,破月扯住他:「沒用的。他不幹的。他覺得自己是父親要照顧孩子,你順著他。」
    步千洐只得點頭作罷。這晚楚余心果然起來給兩人蓋被子,步千洐看著父親在夜色裡安靜的身影,心頭又軟又痛。
    接下來幾日,仗照打、日子照樣過,除了楚余心的軍帳裡多了個步千洐,一切似乎並無不同。第三日傍晚,楚余心攻下了大胥一座城池,大踏步走回營帳。而步千洐二人已得到消息,只恨他依舊混沌,無法溝通。
    用了晚飯,步千洐將楚余心拉到營中無人的空地,破月站在外圍替兩人把風。步千洐拉爹在空地坐下,照例開始跟他說話。
    「爹,你認準了,我是你兒子。娘已經死了,就是被流潯人害死的。你不能再幫他們打仗了,跟兒子回大胥去。我現在是大將軍,你我父子聯手,平定天下。」步千洐面不改色,細數流潯的種種過錯,其實他母親是病死的,但他為了煽動楚余心改變主意,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穿越之江山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