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扇貝番外(一)

    慕善一進入高中,就引起了小小的轟動。幾乎所有人知道,高一新入學的全縣中考第一名是個女生,是副校長的千金,而且長得很正。
    當然也有男生或者女生不屑一顧:「長得好妖哦!」或者「人很傲啊!」
    但這微弱的貶低的聲音,依然阻止不了慕善成為公認的校花。只是礙於嚴肅的副校長的威嚴,她入學一個月,還沒有人敢出手追她。
    當然,也有些高處不勝寒的意思在裡面。
    不過,課間經常會有男孩或者女孩,到高一(1)班的窗戶外看她。男生直接些,三三兩兩趴窗口,低笑著打打鬧鬧,眼睛卻全望著最後一排那個全神貫注正在看書的漂亮女孩;女生們則委婉許多,往往是過來1班找初中同學或者鄰居。聊了一會兒天,才問:「慕善是哪一個?」
    慕善對所有這些明顯或隱藏的注視,視若不見。老師也愛極了她的沉默專注。看,慕善拿著歷史課本,看得多麼專心!
    事實上是——
    慕善看著夾在歷史課本裡的漫畫,為鬼宿忘記了美朱,痛心不已!看到難受處,甚至眼淚汪汪面頰暈紅。同桌早熟悉她的伎倆,連忙湊過來:「什麼漫畫這麼好看?借我借我!」
    「不可思議遊戲。」慕善將看完的漫畫遞給同桌,懨懨的趴在桌子上,「他們的愛情,真是不可思議。」
    同桌壞笑:「你呀!愛情愛情的,小心被班主任聽到。」
    慕善莞爾一笑,同學看慣了她的艷色,但還是一怔,一時無言。
    因為自修課時看漫畫哭了,慕善自覺傷了元氣。接下來幾節課,就有點老神在在。高一主要功課的課本,她初三暑假就在家裡自己看完了。聽著老師平板的介紹,她頗有些無聊。
    真是無聊啊,聽講、記筆記、做題、考試。然後是大學、工作、生孩子。慕善覺得,好像每個人的人生,都是這樣規劃好的。即使軌跡不同,也是沿著相同的方向,不能偏離,也不敢偏離。她很不喜歡這種被控制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將來工作了,一定要做一番與眾不同的事。但具體做什麼,她也想不出來。
    到高一下學期時,慕善已經開始自己買高二的試題做。有一次英語自修時,英語老師發現她把老師剛發下的試題扔在一邊,自己拿著本書在看,有點生氣。再定睛一看,剛發的卷子已經做完了,她在看的是高考語法輔導,於是老師默默無語的離開了。
    高一一年,就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期間以告白或暗示手段追求慕善者十一人,全部被婉拒。於是除了校花的美譽,慕善成功獲得「慕冰山」的稱號。
    高二剛開學的一個夜裡,慕善剛上完一節晚自習,就跟班主任請假,說自己肚子有點疼要回家。作為一個全年雄霸年級第一寶座、且從不遲到曠課早退的優等生,好不容易請一次假,班主任怎麼會不批?甚至還說:明天不舒服就別來了。
    慕善捂著肚子說不用,背著書包出了校門,立馬生龍活虎,直奔校外漫畫店。
    店主說今天新到齊籐千惠的漫畫,等這個漫畫的人很多,她立志要做第一個。所以大晚上跑到店門口,等從市裡進貨的店主回來。
    店主果然沒讓她失望,整整兩套嶄新的漫畫。時間還早,她索性坐在店裡,一直看到下自習再回家。
    結果這一看欲罷不能,等她抬頭時,發現比平常已經晚了半個小時。
    她倒也沒有很急,背著一包漫畫,快步抄近道往家裡走。父母都是高三老師,晚自習課要多一節,她走快點,應該來得及。
    近道自有近道的凶險。
    沒有路燈,也沒有人,黑黢黢的一片。地上濕滑,是做早餐的小販隨意傾倒的油水。慕善假想自己也穿越到了異界,滿地荊棘。她是背負長刀的戰士,一鼓作去,埋頭直衝。
    「陳北堯,你什麼意思?」有人在黑暗裡,冷冷的問。
    慕善聽到這個名字,腳步微微一頓。
    陳北堯嘛?她聽同桌念叨過幾次,據說是這學期新來的高三轉校生,引起的轟動比她還大。聽說數理化成績超級牛,一空降,這三門成績直接幹掉了原來的第一名。語文和英語普通點,總成績也穩定在年級前三。關鍵人還長得特別帥,是整個高三年級女生的夢中情人。慕善沒那麼閒心,跟同桌跑去高三看陳北堯。只是見同桌回來時一臉「得慕天顏」的笑容,覺得有些好奇——到底有多帥?
    可陳北堯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這個時候,他們應該沒下晚自習。
    她忍不住側頭一看,只見幽暗的月光下,距離她十幾米的小巷裡,居然站了七八個男孩。不過她也不太關心,扭頭就想走。
    「要打就打,別廢話。」
    聽到這句話,慕善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
    很……好聽的聲音,很拽的語句,還有很平靜的語氣。
    跟她見過的每一個同齡男孩都不同,他們沒有這麼好聽的聲音,沒有這麼傲慢的態度,也沒有這種彷彿沉澱了許多年的,安靜。
    慕善忽然想看看,陳北堯是什麼樣的男孩。
    那是很奇怪的感覺。周圍明明很暗,她卻感覺到幾個男孩的包圍圈裡,那個高高瘦瘦的身影,格外給人脅迫感。而他的五官,在清透的月光下,呈現一種朦朧的英俊。
    他們打了起來,聲音凶狠而沉悶。
    慕善快步走了,心跳如擂。
    第二天下午第三節是自修課,慕善做完了今天的作業,兀自望著窗外出神。她的位置靠窗,樓下熱鬧的籃球場一覽無遺。
    忽然,她看到有個場地旁,觀眾特別多,氣氛格外熱烈。然後她在一幫生龍活虎的男孩子裡,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身影。
    「陳北堯!」同桌湊過來低呼,「聽說他的籃球打得超好!這是高三籃球隊的告別賽,慕善,我們能不能換個位置?」
    「不行。」慕善微笑,「專心做作業吧你。」
    同學「悲憤」的埋頭苦讀,慕善兀自望著樓下出神。
    很奇怪的感覺。一旦你看到了他,你的目光就離不開他。
    他是個發光體,而且是個冷漠的發光體。
    他明明長得那麼清秀,卻在球場上霸氣十足。每當球到了他手裡,就像有了生命。而他行雲流水,出手果斷,並且義無反顧。
    他站在人聲鼎沸的球場,卻像個古代劍客孤立於世。無人懂他高深的劍術,無人懂他冬去春來的落寞等候。
    看著他在球場上沉默的縱橫,慕善忽然覺得感動。
    說不出是一種什麼衝動,慕善向班長請了個假,說要去上廁所,然後往球場去了。
    離球場越來越近時,慕善掌心居然出了汗。此時正好中場休息,很多球員在場邊站著,很快就有人發現了她。
    然後頻頻有人看過來。
    慕善很淡定,畢竟她在學校一向是淡定的世外高人的形象。她一邊慢吞吞的走,一邊毫不掩飾的往球場上看。當然,她的目光還是飄來飄去,免得被人發現她在看誰。
    就這麼飄著,忽的和兩道冰冷的目光撞上。
    陳北堯。
    他正坐在球架旁,肩膀上搭著塊毛巾,手裡拿著瓶水。兩道清秀的眉毛下,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看著這邊,神態疏離,目光如電。
    慕善被火燙一般,立刻轉頭。然後繼續裝作若無其事向前走。
    只是臉上,火辣辣的。就像做了什麼壞事,被人逮住。
    她不敢回頭,因為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看這邊。她覺得後背上很有壓力,當然,或許這只是她的錯覺。
    好不容易走到拐角,籃球場再也看不見。慕善鬆了口氣,又有點好笑。
    她在幹什麼呢?翹課來看一個男生?
    她從沒想過高中戀愛,也覺得自己肯定不會談。她想,或許看似乖巧老實的自己,其實是個不為人知的異類。所以在遇到陳北堯這樣更酷的異類時,才會有找到同類的激動。
    她在他身上,聞到了自由的氣息。
    這個解釋很合理,也很安全,還很有性格。這麼想著,慕善頓時釋然。
    下晚自習的時候,慕善跟女孩子們一起往校外走。教師新村修在距離學校兩公里多的江邊,每天放學後,她還得走上個二十分鐘才能到家。
    與最後一個通路的女孩分手後,接下來的路程是一條筆直的大路。只是因為住宿樓不多,路上行人很少。時值九月,星河璀璨,她吹著江風,感覺很愜意。
    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離得不遠不近,但是,似乎一直跟著她。
    眼見距離家還有好幾百米,望著幽靜無人的大路,慕善有點害怕。
    她快步走了一段,果然聽到身後的人,也加快了步伐。
    她在一個岔路口,猛的回頭——
    清瘦的身軀、英俊的臉龐。他穿一身藍色休閒服,戴個大大的隨聲聽耳機,站在她身後七八步遠的地方。
    陳北堯。
    慕善心跳忽然加快。
    然後……她看到他朝自己微微一笑,清俊中又透著幾分可愛,逕直越過她,走到了前面。
    慕善鬆了口氣,望著他的背影,似乎又有點說不出的失落。
    於是變成他在前,她在後。
    一直走到教師新村門口,慕善望著他筆直的毫不停頓的背影,發現自己真的,很想跟他說兩句話認識他。
    可是慕善能做高三的奧數題,卻不知道如何搭訕男生。而且她現在也不想跟男生談戀愛。於是她還是轉身,進了小區大門。
    往裡走了幾步,她忽然想起,聽說陳北堯家裡住在南岸,不該往這個方向走啊!
    這麼晚,他不回家,去哪裡?
    神差鬼使般,她掉轉方向,又走出了大門。
    她以為會看到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結果一轉身,看到他就在兩三米遠的位置,竟然正朝自己走過來!
    他不是要回家嗎?為什麼調轉方向,又走了相反的路?
    看到慕善,他也明顯一怔。
    然後他臉上似乎閃過幾分尷尬,站在原地不動了。
    兩人呆呆的對看了幾秒鐘。他先笑了,朝她點點頭,眼睛黑白分明,乾乾淨淨。
    慕善沒笑,她臉紅了。
    他難道是為了跟著她?慕善心頭猛地一跳,立刻否決——怎麼可能,他都不認識自己。或許他只是想起什麼事沒辦,所以才折返吧?
    這念頭忽然令慕善有些狼狽,她冷著臉,幾乎是立刻轉身,一路小跑,竄進了家屬樓。
    但她始終覺得,後背又有了那種奇妙的壓力,如針芒在背。
    如同他兩道冰冷的、清澈的目光,一直遠遠的看著自己。
    慕善一直跑到四樓家門口,大口大口喘著氣。她正要抬手敲門,卻又忍不住透過樓梯間的鏤空牆往外看。可是樹木擋住了她的視線,那裡只有婆娑的樹影,看不見地面的端倪。
    他也許已經走了。她沮喪的想,人家或許只是路過跟自己打個招呼,自己卻發瘋似的一路狂奔。他大概會以為,高二的慕善,其實是個神經病。
《慈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