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空黑而靜，風簌簌吹過，令人身上的毛孔都有細微的戰慄感。
她獨自一人，走在昏黑的路上。這附近是片廢棄的市場，半夜更是一個人也沒有。如果不是加班得太晚了，她是不會抄近路走這裡的。
高跟鞋、黑絲襪，清脆而略急的腳步聲。她有點害怕，也有點慌。但是想，沒事的，哪有那麼容易遇到壞人。
風好像突然停了。
她渾身的汗毛忽然豎了起來。因為她聽到，身後好像有別的響動。
……
「啊——」她爆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因為有一隻手，不知從哪裡伸出來，握住了她的小腿。
「不要！救命！」她亂撲亂打，可是沒用。那人發出鬼魅般低低的笑聲，摀住了她的嘴，從西裝裙下抱住了她的雙腿。
她被拖進了黑暗裡。
很快，什麼動靜都沒有了。這一條路上，恢復寂靜。
……
譚皎將電腦鍵盤一推，往後靠在椅子裡。她盯著這段文字看了一會兒，自我感覺還挺滿意，按下保存鍵。又打開網頁，翻到剛才瀏覽的本市新聞頁面。
「本月3日、12日，本市相繼發生兩起歹徒深夜襲擊獨行女子事件。
據第一名受害者小麗（化名）說，3日當晚12點多，她下班回家，行至中山公園附近，一男子突然從背後竄出，抱住了她，胡亂親吻。小麗連忙呼救掙扎，該男子這才放開她，逃竄離去。因為天黑慌亂，小麗也沒看清該男子長相。
無獨有偶，12日晚，小雅跟朋友遊玩歸來，在家附近的巷子裡被人襲擊。小雅比較瘦弱，膽子也小，掙扎抵抗後，被歹徒用一塊石頭砸中頭部昏迷。幸而有路人經過，該男子再次逃走。但小雅同樣未能看清該男子長相，隨身財物完好。現在警方還未透露，兩起案件是否是同一位作案人……」
譚皎寫下剛才那段情節的靈感，就是來源於此。不過她上個月剛寫完了一本書，離開始寫作下一本書還早。所以這段時間也只是零零散散寫點東西。
又在網上亂逛了一會兒，她覺得實在太無聊了。約朋友出去玩吧，今天是工作日，大家都在上班。誰像她這麼游手好閒脫離現實？網上的好基友們，又都在別的城市。
她決定出門去逛書店。那是個消磨時間的好地方。
本市最大的書店位於市中心。今天陽光正好，書店裡人不多，滿室寂靜。譚皎翻看了新出的幾本言情小說，和茅盾文學獎的獲獎作品，又找了幾本寫作參考資料。最後靠在書架角落裡，拿出手機，登陸當當網，查了一下這些書的價格。最後滿意地在網上把這些書加入購物車。
正打算就這樣「滿載而歸」，走過兩排貨架間時，卻看到書架後依稀有個人。挺拔的個頭，生動分明的眉目。不過今天穿的是白襯衣、卡其色休閒長褲。
比昨天少了幾分粗曠，多了些許文雅。
等等……她居然覺得一個汽車修理工文雅。
鄔遇並沒有注意到她，低頭拿著本書在看。譚皎隔著書架，又瞄了他幾眼，然後慢條斯理地從書架後繞出來，「路過」他跟前。
他抬起頭。
譚皎這才注意到，他手裡還拿著個籃子，裡面放了好幾本書。她飛快瞥了一眼封面：《福爾摩斯探案精選集》、《無聲證詞——FBI探案紀實》、《一線刑警手記》……譚皎心裡咯登一下，哎呦，他也是個懸疑愛好者？
他的目光清寒又平靜，還停在她臉上。譚皎卻在胡亂地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被緣分擊中的感覺？
那幾本破案的書下面，還有兩本大部頭的書。譚皎一時之間沒有看得太清，只依稀看到「分析」、「文摘」幾個字。不過現在不是糾結書名的時候吧，怎麼自然可愛地跟他搭訕，才是最重要的吧？
「那個……」譚皎開口，「這裡的書挺貴的，都是原價。你可以選好書之後，可以去網上買。」說完，她又朝他晃了晃手機上的訂單示意。
天地良心，譚皎脫口而出這番話，真的是一番好意。修理工的工資沒多少吧？這些書加起來要幾百塊了。而且這年頭了，還花原價買書的人，真的有點傻好麼？
鄔遇沉默著，似乎在思考她的話。譚皎衝他一笑。誰知他卻開口說：「如果……所有人都這麼買書，這些書店活不下去，以後哪裡又有地方供人看書、選書？」
譚皎愣了一下，他卻已提著書，走向收銀台。
喂喂喂……
為什麼每次跟他見面，他總是讓她感覺到尷尬丟人呢……
譚皎原地磨蹭了半天，在他說了那樣的話後，還真的不好意思就這麼空著雙手走出去。最後硬著皮頭，在書架上拿了剛才看中的書裡，定價最便宜的兩本。似乎腰板這才硬了起來，跟在他身後也走向收銀台。
他似乎注意到她的舉動了，又似乎沒有。兩人一前一後站著，誰也沒說話。結完賬，他就拎著塑料袋，走出了書店。等譚皎也走出來時，恰好看到他騎著輛摩托車、戴著頭盔，駛遠了。
摩托車挺舊，也不是什麼值錢的牌子，但是擦得很乾淨。當然，這畫面依然令譚皎感覺到一股狂野自由的帥氣，撲面而來！
譚皎坐進自己的車裡，也往回開。雖然跟他大致是一條路，但他早已不見蹤影了。風一樣的男子啊……她暗想。開著開著，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畫面。
是剛才在書店裡，他手裡拎著的那些書，最下面的那兩本。當時她只是匆匆一瞥，沒有上心。現在想起來了，那兩本書的全名似乎是……
《高等數學分析》和《全球阿貝爾數學獎文摘》。
一個騎破舊摩托車、洗個車只能掙15塊的修理工，居然看這種超高等的數學著作？
身為一個三流大學的九流學渣，譚皎連最簡單的線性代數都補考過兩次好麼？最後還是抄及格的。
身為一個在網文界有頭有臉的大神，譚皎忽然有種被現實生活玩弄了的感覺。
——
在譚皎二十幾歲的生命裡，除了在網絡寫作上意外地殺出一片天地，一直過著非常平凡普通的生活。當然她也有過幾段無疾而終的暗戀，從無刻骨銘心，也無大風大浪。像鄔遇這麼特別的人，她還是第一次遇見。
潛意識裡，她就想對他瞭解更多。搞清楚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當然，身為一個膚淺的顏控，她也承認，他的皮相，的確是很讓女人心動的。
於是，譚皎決定再去洗個車。雖然昨天他剛給她洗過，但是她自覺理由很充分啊：昨天下過雨，今天車上到底還是沾了些泥水。女人愛乾淨一點不為過嘛。而且她是個作家，她接近他絕不是為了勾搭，而是為了收集寫作素材。
這樣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後，譚皎在夕陽斜垂時，又一次將車開進了那家汽修店。
來迎接她的是昨天的另一個小工，一看到她就笑了：「你好。」
譚皎淡定地把鑰匙交給他：「你好，洗個車。」
「好的。」
小工把車開到另一塊空地上去了，譚皎握著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又在昨天的沙發裡坐下。店裡本就不大，她很快看到鄔遇和另一個修理工，在不遠處洗另一台車。
依然是白背心牛仔褲，臂膀結實，腰身修長，揮汗如雨。
咳……
譚皎不時看他幾眼，同時在店裡四處打量。沒看到他今天買的書，也許他並沒有帶到店裡來。藏家裡看呢？
就在這時，鄔遇直起腰，轉過身體。他看見她了。
譚皎原本一副理所當然我該在這裡的姿態，結果跟他目光一接觸，居然有點不好意思。但她更沒想到的是，鄔遇放下手裡的抹布，朝她的方向走來。
譚皎直愣愣地盯著他。昨天她就是在這裡，被他沙發咚了。他今天不會以為，她又在偷拍吧？
那她是要澄清自己，還是任由他冤枉，又被他「咚」一次呢？
……她選咚。
誰知鄔遇並沒有看她，而是徑直走向她的車。
「我來吧。」她聽到他對另一個修理工說，「你去洗那輛。」
那修理工似乎也挺驚訝的，笑看譚皎一眼，走了。譚皎也愣了一下。他這是……幾個意思？好像她的車就應該由他負責一樣。
他這……不會是在撩她吧？
譚皎的心「怦怦」地跳。
屋外，夕陽餘暉灑了一地。這家店並不靠近主幹道，街道挺安靜，偶爾有車駛過。風吹得店外的樹葉，沙沙地響。她提著裙子，手握礦泉水瓶，正襟危坐。而他在距離不到五米遠的地方，低頭為她洗車，沉默相對。
「喂……鄔遇。」譚皎小聲說，「我承認你下午說得有道理，但是你也得承認，網絡書店的存在，是大勢所趨。那些實體書店，得自己想辦法，只有與眾不同，才能生存下去。」
也不知道他聽到沒有，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停。
譚皎默默地喝了口水。
他是側身對著她的，忽然淺笑了一下，說：「嗯，你說得對。所以我們要怎麼做，都只是個人的選擇而已。」
譚皎：「哦。」
兩人都沒再說別的話。車洗好後，他就去幹別的活兒了。另一個修理工過來收錢，譚皎把車開出店裡時，兩人也沒再打招呼。
開出一段了，譚皎腦海裡還是剛才他的那個笑容。她居然發現，他笑起來……挺可愛的。
噯？她伸手想拿水喝，才發現手邊空空如也。落在汽修店裡了。半瓶礦泉水，扔掉也無所謂。可譚皎不是普通人，她混二次元的，還是成天寫故事的。此刻她就覺得，把自己喝過的水，丟在別人店裡不太好。人家不會以為她在暗示和誘惑什麼吧？譬如間接接吻唇齒留芳什麼的。
等她回過神後，已經掉頭駛在折返汽修店的路上了。去拿就去拿，他一個修理工還喜歡玩情懷，她也可以說自己是環保和節儉嘛。
停好車，走到店門口。此刻天已微微有些黑了，店裡似乎也沒有別的生意。還沒看到人，譚皎卻聽到門後，幾個男人閒聊的聲音傳來。還有淡淡的煙氣，夾雜在空氣裡。
「遇哥，你不會是對剛才那女孩有意思吧？專程給她洗車？」
譚皎腳步一頓。
另一個修理工說：「是啊，以前也有女孩對遇哥有意思，可是你都愛理不理的。這個好像有點不一樣啊。」
「瞎說什麼。」鄔遇淡淡的聲音傳來。
譚皎臉皮再厚，現在也不好意思進去了。正踟躕要不要走，卻聽到他們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過我看她好像對遇哥也有點意思。三天兩頭往我們這兒跑。」
「那就上啊，遇哥。她長得還可以，年紀也小，又有錢，肯定是有車也有房。遇哥別錯失良機啊。」
鄔遇卻笑了一聲，答：「人家看不上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