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生為寒門(下)

    拿了趙潭的電話,岑野起身就往酒吧外僻靜處走,趙潭在後面笑:「躲去給誰打電話?」岑野也笑著沒理。到了酒吧後門,滿地骯髒濕漉的巷子裡,他立在老土牆邊,手肘撐牆,頭埋下去,這樣彷彿週遭的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只有耳邊「嘟——嘟——」的輕響。
    大過年的撥了十幾次,電話才通。
    「新年好,罈子。」許尋笙的聲音溫柔有禮,隱有笑意。
    岑野頓時就笑了,呵出的一團白氣噴在手機上。
    「你就光想著罈子?是老子。」他說,「他那個沒良心的,早不知道浪去哪兒把妹了,會想著給你打電話?」
    聽到是他的聲音,許尋笙心頭也是一暖,也不計較他沒頭沒腦的指責,於是又一板一眼說了一遍:「新年好,小野。」
    岑野聽得只想笑,心想,她怎麼這麼乖脾氣這麼好呢。乾涸了一晚上的心情,彷彿也在這一刻就得到放鬆和滋潤。他輕輕說:「新年好,小笙。」
    那頭的許尋笙靜了一會兒。
    岑野實在太享受這種感覺,輕輕閉上眼,卻不說話,只聽著彼此的呼吸聲。卻聽她淡淡又開口:「你又喝酒了?」
    岑野:「」
    靠,怎麼感覺跟多了個媽似的?
    他懶懶地說:「沒喝多少,幾**啤酒而已。」
    許尋笙:「你在哪裡?」
    他老老實實說:「和罈子兩個人在酒吧呢。」
    許尋笙便沒有再追問。
    岑野抬起頭,看著自己靠在牆上的手臂,對麵店鋪的燈光,照得人的膚色都是煞白的。酒吧的音樂聲,隔著牆,還在吵鬧。他問:「你在幹什麼?」
    電話那頭,許尋笙似乎走了幾步,週遭說話聲小了,她才答:「我在吃年夜飯啊。」
    「哦。」岑野笑笑,「是不是很多人在你家?」
    那頭的許尋笙,正站在自己的臥室裡,抬頭望著滿滿一屋子親戚,還有五六個小孩邊吃邊鬧,她笑了一下,答:「是啊。」
    某句話,突然就這麼自己跑到了嘴邊,卻一下子噎在喉嚨裡,噎得人有點酸脹梗塞。
    尋笙,我今天好想你。
    他不吭聲,許尋笙卻也察覺出他情緒不對了。他家裡的事,之前她大概也聽其他人提過。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呢,就好像一隻平日裡凶狠無比驕傲無比的大狗,在年三十夜裡,受了委屈來找她了,卻又不肯開口。許尋笙的心裡一軟,試探著問:「和家裡人吵架了?」
    「唔」岑野居然笑了,他在打這個電話之前,從沒想過跟許尋笙傾訴,他以前也覺得自己絕不會跟一個女人傾訴家裡的事,一個男人無法說出口的挫敗和受傷。可是不是因為她的語氣總是那麼溫柔,也那麼尋常,於是在她面前,他就變回了那個23歲的大男孩,他語氣也是淡淡地,帶著自嘲:「臥槽,我爸居然叫我去剃頭。」
    許尋笙卻沒有笑,其實不用他再多說什麼,她也能猜出,一般的父母,會對兒子從事的這項愛好,做出怎樣的強烈的抵抗和反對。
    「可今天是年三十。」她說,「一家人總該在一起。」
    「回去又總念著讓我去找份正經工作。」他淡淡地說,「我可不能回去,回去你們就沒主唱了。」
    「我們永遠都不會失去主唱。」許尋笙幾乎非常自然地接口道,「快回去吧。」
    岑野又沉默了一會兒,笑了,說:「昨天都有人跑到我家,找我簽名了,把他們嚇了一跳。我還以為這事兒他們不會再反對。原來拿了東北賽區冠軍,一點用沒有。」
    最後一句話,聽得許尋笙心裡咯登一下,說不出什麼滋味。可她靜了靜,語氣卻淡然:「誰找你簽名啊?又是女孩吧?」
    「對,特別漂亮的妹子。」說到這個,岑野倒是樂了,「貌賽劉亦菲,神似范冰冰。今年都快十四了,她爺爺牽著來的。還讓我給簽了個好好學習、中考加油的祝福。」
    許尋笙忍俊不禁,岑野也在那頭輕笑。這時週遭響起煙花升空的輕響,一時間也分不清是哪頭傳來的。兩人都靜了一會兒,岑野說:「別太掛念本主唱,老子一切都好。掛了。」
    「等一下。」
    岑野低低笑了:「怎麼,還真捨不得?」
    許尋笙卻沒聽出他話語最後洩露的小心翼翼的溫柔,有些無奈的說:「別臭美了。我有幾句話,不知道可以不可以講。」
    「磨嘰什麼,說。」
    許尋笙這時已掩上房門,靠在床頭,望著外頭漆黑寒冷的冬夜,萬家燈火都已亮起,原來每個除夕,哪怕兒時欣喜期盼的心情早已遠去,人的心依然還是變得溫柔而寂寥。她說:「小野,你有沒有想過,爸爸媽媽接受不了,也許是因為我們做得還不夠好,不夠給他們安全感,讓他們放心,覺得我們即使沒有他們,也可以過好自己的人生了?」
    岑野沒吭聲。
    「你不要生氣。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比我可厲害多了。」許尋笙說,「但我知道,你的目標遠不止於此。所以你其實不必停留在這裡,有半點傷心」
    岑野打斷她:「老子什麼時候傷心了?」
    「好啦,你沒有。」她的語氣甜美又寬容,就像在哄個孩子。聽得岑野心裡爽爽的,可又有點毛毛的。身體想反抗可心裡又完全不想反抗。
    然後她接著說道:「小野,你不要著急。等你真正成功、實現夢想的那一天,他們就會理解一切,理解你的熱愛、艱辛,以及你有多了不起。他們會抬起頭,一直注視著你。」
    ——
    岑野是哼著歌走回家的,到門口時,倒是安靜下來,瞅到裡頭一家人圍坐著,居然這麼晚還在吃團年飯。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推門進去。母親最先開口,臉上全是驚喜的笑:「怎麼才回來,我們都開始吃了。又跑出去玩了?趙潭呢?沒把他叫家裡來?」
    「他回自己家了。」岑野扯了張板凳就在桌旁坐下,看到桌上給自己留了副空碗筷,便拿起來吃。臉色還是淡的,但見桌上好幾個自己喜歡吃的菜,就夾了幾大筷子。
    岑至到底還有點生氣,先開口教訓:「等你半天了,年三十你還跑出去,是不是太過分了。」宋嵐雪一扯他的衣袖,岑野卻老老實實答:「知道了。」岑至沒想到他態度這麼好,倒也氣消了。
    然而岑野也略感意外的是,父親這個晚上再沒有提半點讓他改行的事,儘管在飯桌上話還是不多,但在岑野連吃了好幾塊紅燒肉後,他不太高興的開口:「吃點青菜。」
    岑野:「哦。」夾了一筷子青菜,默不作聲地吃掉。
    嫂子給他也倒上了杯白酒,父子三人喝了幾口,氣氛終於也活絡過來。冷不丁岑野端起酒,一口幹掉整杯,平平靜靜地說:「爸、媽、哥、嫂子,毫不誇張的說,我的事業現在已經上正軌了。等我再努力兩年,咱們家什麼都會有。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等著瞧。我這輩子想要擁有的一切,拼了命也會得到。沒有什麼事是生來注定的,以後我會讓咱們全家,過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摯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