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周圍很靜,我的腦子裡卻激烈得如同萬馬奔騰。排山倒海般的愧疚幾乎要將我吞沒,因為我殺了個活生生的人,毀掉了一條生命。
然後,我又覺得難以置信,甚至憤怒。他怎麼能死呢?他是王子,還有精神力,怎麼戳一下就死了呢?這麼不中用!這都怪穆弦,給了我殺傷力這麼強的武器。
可轉念間,我又覺得這麼想太過分了。愧疚感重新燃起,我甚至想,就讓他們進來抓我吧。否則一輩子不安心。
但這個坦蕩勇敢的念頭幾乎一閃而逝——我沒那麼善良偉大。我不想死,誰捨得死?
我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
右手染上了一點肯亞的血,還在無意識的發抖。我給了自己兩個響亮的耳光,火辣辣的疼痛,讓我清醒了不少,開始思考。
外頭都是肯亞的人,想從這裡出去是不可能的。
那只能外頭的人進來了。
穆弦一定不知道我的下落。否則他能武裝強攻整個帝都,難道還攻不下這裡?
如果我有辦法把自己的位置通知他就好了。
想到這裡,我下意識看向通訊器。那個是四四方方的薄金屬盒子,個頭比電話大點,密密麻麻全是按鍵。可肯亞都聯絡不上穆弦,我更加沒辦法。
通訊器旁有個精緻的打火機,一盒細長的煙。我想到放火示警,但立刻覺得這念頭很蠢——在封閉的金屬房間裡,我只能燒死自己。
桌上還有個圓柱型金屬水杯,沉甸甸的像板磚。我覺得這個也許有用——一會兒有人闖進來,我就砸暈自己,他們搞不清楚狀況,不會馬上殺了我。
書籍、芯片、屏幕、控制面板……
我的目光停在控制面板上。
那是塊淡藍的、五厘米左右厚度的半透明面板,凌駕在桌面上方。剛剛肯亞就是在這個系統發佈命令。白色細框將面板分成幾塊區域,標注著「引擎控制、艦隊部署、地面掃瞄」……每個分區裡佈滿按鍵,按鍵上標注的都是符號和數字,我完全看不懂。
突然,我注意到右下角有個區域。
導彈控制區。
裡面整齊排列四十個按鍵,按鍵上都是文字,我能看懂。
第一個按鍵上寫的是「5系統型空地激光導彈」。我遲疑的按下去,面前屏幕驟然一亮,顯示對話框讓我確認導彈類型。
我確認了。
難道用這個面板可以發射導彈?我隱隱感覺到一點模糊的希望。
右側跳出個更小的對話框,寫著「確認攻擊地點坐標」。這時,左側的帝都平面圖上,忽然出現了橫豎標尺。我的手觸到平面圖上,立刻明白——當手指接觸某一點,相應坐標就會出現在右側,不需要手動輸入坐標數據,我只需確認就行了。
我選了個帝都北面山林,點了確認。這時右側出現提示,讓我插入「啟動鑰匙」,就可以發射導彈了。
哪來的鑰匙?
我看了眼桌面,沒有。不由得看向地上的肯亞,會不會在他身上?
他還保持之前的姿勢,仰臥在地面一動不動。
我鼓起勇氣走到他身邊。
隔近了看,原本麥色皮膚蒼白得觸目驚心。深邃雙眼緊閉著,嘴唇沒有一點血色,隱隱泛著烏黑,胸口血跡已經暈染成碗口大小,
我深深呼吸,雙手合十,朝他拜了拜:「對不起,我不是有心殺你。」
然後顫抖摸向他的褲袋。一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冷冰冰的,我就像觸電般彈開。又醞釀了一會兒勇氣,才提起他的手輕輕擱到一旁,伸進口袋裡。
右側的褲兜空蕩蕩的,我只得又轉到左邊,居然真的摸到一把鑰匙。我鬆了口氣。
控制面板右下角有個鑰匙孔,鑰匙插進去轉動了三圈才停住。
這時屏幕又出現提示:「發射最終確認,導彈將在十幀後自動發射,倒數10、9、8……」幀是斯坦星的計時方式,大概相當於一秒半。
我連忙摁了取消,然後拔出鑰匙,氣喘吁吁。
很好,我可以用這個,轟炸斯坦星任何地方。
我心裡陡然多了些底氣。
然後呢?
我的第一個想法是轟炸我現在的位置,如果一會兒有人闖進來,我就可以威脅他們放我走。
但立刻又覺得行不通——我不能一輩子站在面板前不走。而且他們可以派狙擊手躲在角落狙死我,這個方法沒用。
不!不炸這個建築,我在周邊扔炸彈,這樣或許能把穆弦引來!我越想越覺得可行,精神一振。
我開始緊張的設置參數,並且選擇了看起來沒有殺傷力的閃光彈——當鑰匙插入孔中那一刻,我的心跳快得都要從胸口跳出來。
導彈發射了!一顆、二顆、三顆、四顆……我緊張的看著屏幕,過了一會兒,在衛星雲圖上,果然看到我所在這座山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燃起極小的亮點。四顆炸彈構成垂直相交的兩條直線,交點就是我所在位置。
這已經是我能想到最好辦法,但願穆弦能注意到。
可我又覺得不妥,會不會太醒目了?於是我又選了帝都周邊幾個人煙稀少的地方,隨便投了幾顆。
往帝都東面投彈時,我意外的發現東側一百光裡,有一支部隊正駕駛高速戰車,沿軍用懸浮通道快速逼近。我頓時想起,之前肯亞下過令,讓一支部隊馳援帝都。看來就是他們。
慢著……
既然是肯亞的援兵。
一不做二不休,我又開始設置導彈。這次選擇的是名字看起來很牛的「重型火焰彈」。
當然,給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朝軍隊投彈。
我把炸彈投在他們行軍前方的磁懸浮鐵路上。
很快,部隊不動了。
這時我已經不緊張害怕了,反而覺得刺激極了。我阻擋了一支外星人部隊啊!莫林總說我戰鬥力接近於0,如果他知道我今天做的事,表情一定更加誇張,唧唧歪歪說:噢老天,我又要重新審視你的破壞力了!
我正有點沾沾自喜,桌上通訊器突然響了。我嚇得全身一抖,相裡晟的聲音響起:「殿下,我們剛剛注意到,您啟動了導彈系統,大部分投放在無人區,其中一顆炸毀了援軍的鐵路。請問這有什麼特殊用意嗎?」
我去!
我恨不得抓起通訊器砸自己的頭——光想著幫穆弦了,暴露了自己!
「殿下,請回答?出了什麼事殿下?」相裡晟急道,「您再不說話,我們只能衝進來了。衛兵,去開門。」
我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聽通訊器中另一個聲音說道:「剛剛殿下交代過讓我們不要打擾——門從裡面反鎖了。」
「立刻去拿備用鑰匙。」
「是!」
完了完了!
我從椅子上跳下來,想把桌子推過去堵住門,尼瑪根本紋絲不動。我想拔出骨刃防身,但要從死人身體裡拔出凶器,難度實在太大。
最後,我只好舉著桌上那個金屬水杯,對準自己的頭。
我很害怕,又哭笑不得。我要第二次自殘嗎?上次的疤還沒好呢!算了,一回生二回熟,好死不如賴活。等他們衝進來的時候,我就下手。
這時,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我緊張的盯著前方,心想暗號那麼明顯,穆弦要是注意不到,他就是豬;但轉念又覺得很悲觀,帝都說不定亂成一團,誰會注意到幾顆閃光彈?
就在我七上八下之時,地面忽然一震。
我疑惑的盯著腳下的暗灰色地板。
我曾經歷過輕微地震,剛剛的感覺差不多,就像被地底的野獸頂了一下,整個房間都隨之搖晃,但立刻恢復平靜。
難道地震了?
不是地震。因為通訊器中傳來一個沉穩、機械化的聲音:「全體注意、全體注意。指揮中心遭遇空襲,指揮中心遭遇空襲。最高警戒已經啟動,預計地面建築在兩分鐘後損毀,請全體轉移、全體轉移。」
空襲?
強烈的驚喜湧上心頭,穆弦來了!?這麼快?!
我從沒像此刻這樣,盼望過穆弦出現在面前。我知道現在我所在的指揮室,處於建築的地下,所以地面建築損毀,不會對這裡造成危害。
然而鬱悶的是,我已經看到門把手在轉頭,有人在外頭開門。
來不及了。
「登」一聲輕響,門被推開一條縫。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轟——」
就在這時,一聲天崩地裂般的巨響,從四面八方傳來。我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就像被人用重錘狠狠撞擊了一下,然後我看到天花板、牆壁、門,還有我手裡的金屬水杯,都開始劇烈晃動。剛剛打開的房門,被一股大力狠狠甩開,我看到門外黑壓壓站滿了軍人,個個端著槍瞄準著我。但我同樣看到他們臉上驚訝的表情,不少人抬頭看著上方。
然後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有人在耳邊低聲喊:「華遙、華遙……」
那聲音很低沉,有點耳熟,我甚至能感覺到他溫熱的氣息噴進耳洞裡。我覺得腦袋昏沉沉的很難受,一點也不想睜眼。我想我是在哪裡呢?我不是在穆弦的飛船上嗎?
不,不對,我被肯亞綁架了。然後我殺了他……
我腦子裡一個激靈,全身開始冒汗。我一下子睜開眼。
首先看到的,是一隻槍,槍口正抵著我的心口。一隻被雪白軍裝包裹的手臂,握緊了那只槍。
我腦子裡最後一點混沌,也被這一幕嚇得煙消雲散。
「醒了?」虛弱而冰冷的聲音,就在我耳畔。
我全身一僵——肯亞?!他果然沒死!
莫名的輕鬆感和清晰的恐懼感同時湧上心頭,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此刻,我才看清,原來我坐在地上,更確切的說,是毫無空隙的坐在肯亞的懷裡。他寬闊的胸膛緊貼我的後背,我坐在他雙腿間。他的左手緊緊箍住我的腰,幾乎把全身重量都靠在我身上。而他的右手從後面環上來,用槍瞄準了我的胸口。
我完全動彈不得。
「下手夠狠啊……」他低喘著說,聲音相當嘶啞。
「對不起……我剛才只想打暈你。」
他冷哼一聲,問:「外面的人都死了?」
「我不知道……突然震了一下,我就暈了。」我老實答道。
「看來他是怕你受傷,用了動能脈衝彈。」他頓了頓,語氣更冷,「他來了。」
我驚訝抬頭,可外頭靜悄悄的,什麼也聽不見,地上黑壓壓躺了一片人。這時肯亞忽然把下巴擱在我肩窩上,我渾身一麻,聽到他說:「想活命,一會兒好好配合我。」
我當然點頭。他就沒再說話,粗重呼吸噴在我耳朵上,看來他傷得很重。但之前我偷襲得手,只因為他以為精神力束縛住我,完全沒防備。現在他雖然傷重,可槍口正對著我,我是一點也不敢胡來了。
就在這時,外頭終於響起隱隱的腳步聲。
我的心跳越來越快。
那腳步聲越來越密,越來越急。我聽得越來越清楚。然後我就看到暗灰色軍裝從半掩的門口閃過。
「彭——」門一下子被人從外面推開。兩隊持槍士兵窩著腰,身姿敏捷的閃進來,看到我和肯亞,都是一愣,隨即從兩個方向包抄,將我們團團圍住。其中一人舉起手腕,低聲說:「發現目標,中心指揮室側廳。」
「呵……」肯亞在耳畔發出略帶譏諷的笑聲,我越發忐忑。
只過了一小會兒,急促而清晰的腳步聲響起,一個高大的人影快步衝了進來。
「指揮官!」所有士兵恭敬喊道,他一轉頭看到了我們,腳步立刻一頓,沉默站定。
我怔然看著他,腦子裡空空的。
暗灰色軍裝一如既往筆挺頎長,清冷英俊的容顏就像剛剛從畫裡走出來,整個人就像有無形的暗色光芒籠罩著,是那麼生動醒目。
白皙的臉龐上,薄唇緊緊抿著。烏黑澄澈的眼眸在看到我的時候,像是驟然一緊,目光銳利得令我心頭一驚。
我從沒見過他這樣的眼神。那一片從來都沉寂的幽黑裡,像是有強烈的暗潮在湧動。而我也從沒像此刻這樣,僅憑他的目光,就能感受到他的情緒。喜悅、歉疚、憤怒、痛楚,都交織在那一雙漂亮的眼睛裡。
他的目光緩緩下移,停在我胸口的手槍上,那眼神立刻變得又冷又狠。雖然我看不到肯亞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一定也用同樣冷漠的眼神,看著穆弦。
在短暫的沉默凝視後,穆弦開口了,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柔和,柔和得有些陰森滲人。
「都出去。」
士兵們遲疑了:「可是指揮官。」
「出去。」
士兵們只好收槍離開。我聽到肯亞低低笑了一聲。
屋內只剩下我們三個。
穆弦的臉色已經明顯恢復平靜,他直視著我們,漆黑的眸中一片冰冷。
「放了我的華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