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簡瑤瞧他一眼,也沒多說話,依舊望著窗外,發呆。
過了一會兒,方青等身上的汗息了,感覺舒服多了。可心裡的火卻沒熄。他把煙頭一戳,抬眼看著她,劈頭蓋臉就罵了起來:「下午出任務時你是幾個意思?不要命了?刑警隊什麼時候輪到女犯罪心理專家去撲罪犯了?」
簡瑤卻不生氣,特別平靜地看著他:「我好像把嫌疑人完完整整地抓回來了,沒出任何差錯。」
「是——沒出任何差錯!」方青冷笑道,「真要出什麼差錯,你和我還能站在這裡說話?你丫跟我學了一年搏擊,現在把我都不放在眼裡了?抓犯人都輪不到我這個正兒八經的刑警,全靠你這個半路出家的了?」
簡瑤卻微微一笑:「果然是來bj時間長了,你丫你丫地說得好順溜。我們當初在古城遇見你時,n和l都還不分呢。」
見她還是避重就輕、不肯服軟,方青沉默了一下,終於還是說出了口:「『我們』?你和那個不辭而別的傢伙?是不是他一天不回來,你一天就要這麼逼自己?起得比誰都早,忙得比誰都晚。把自己的身體不當數。瞧瞧你身上的這些傷!」他一把抓起她的胳膊,簡瑤吃痛,輕輕「絲」了一聲。袖口滑下來,果然露出今天新添的兩道血痕——之前撲犯人時在地上蹭的。不僅如此,整條手臂上重疊了許多新新舊舊的淤青。都是跟刑警們練搏擊時留下的。
簡瑤臉色清寒地抽回手臂,把袖子放下來。
方青也自覺失言,但心中終究還是不爽,又說:「別再這麼對自己了,為情所困的都是大傻~逼,聽到沒?」
簡瑤靜了一會兒,抬起頭。暮色降臨,籠罩著方方正正的警局大樓,有依稀的星子,映在樓頂。看起來熟悉又清冷。
她笑了一下說:「我不是為情所困,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你在做什麼?」
「我在等他。等他回來的時候,我要保護他。」
方青愣了好一會兒。他這半輩子,見過不少剛強的女人。意志如鐵的女特警,全無人情味的女法醫,以及,他的金曉哲。但簡瑤與她們都不同。她身上有一種至柔至韌的力量。在薄靳言離去後,這種力量表現得越發明顯。若說當初的簡瑤,還是個溫婉可人的姑娘,那小牛一樣的性格,只在被逼急了的時候爆發出來。可現在,她整個人的氣質都完全不同了。
這一年,她也瘦了不少。原本柔潤的兩頰和下巴,現在顯得線條更加突出,透著種女人的倔強。皮膚也曬黑了一些。體態也更顯結實,但苗條清瘦依舊。然而方青覺得,她的眼睛卻更亮了。從那雙冷靜而明亮的眼中,你可以看出她獨立堅韌的性格。
有個老刑警對方青說過,苦難會將一個人,從內而外磨礪。從簡瑤身上,方青清楚地看到了。試問他自己,這麼多年來最大的難關,也不過是和金曉哲分分合合而已。他很清楚簡瑤體會到的東西,他和旁人都體會不到。
半晌,方青只吐出一個字:「癡。」
簡瑤卻笑笑,一摸肚子:「有點餓了,去吃什麼?」
「還能吃什麼。」方青把煙頭丟進垃圾桶裡,「今天抓了這麼大個罪犯,不得去門口』小紅燒烤』喝點啤酒擼點串啊!」
簡瑤笑了:「非常好。」
——
小紅在我們的生命裡,或許只是路人甲。但是小紅的燒烤平價、實惠、夠味,還會開到很晚。所以那些好不容易卸下白天重擔的男人們,夜裡總是喜歡來這裡坐坐。吃十串羊肉,兩個生蠔,再來半打啤酒。這一天好像就圓滿了。
而曾幾何時,簡瑤也變成了糙刑警中的一員呢?
大概,是從家中再也沒有一個挑剔又精細的男人等著她那一天,開始。
路燈昏黃,大風扇嘩啦啦地吹。方青搶到了一張乾淨又寬敞的桌子,還能看到旁邊橋下的江景。吃個燒烤還貪圖江景,方青為此非常得意。他覺得自己骨子裡始終帶著古城刑警才有的文藝和浪漫。
拖一把塑料凳子,丟給簡瑤:「放開吃,待會兒老洛會來,咱把好料先吃了。」
簡瑤「嗯」了一聲。「好料」這種詞,是二次元青年安巖專屬。方青大概自己都沒意識到,是什麼時候學會的。
迎著江面,擼著燒烤,河風徐徐吹過來。心中那似是無形,又似是千鈞重的不可言說的背負,彷彿也暫時可以丟到一旁了。於是聊著警局裡的趣事,聊著聊著,兩人眉梢眼底都是笑。刑警的一天啊,不就是這麼匆匆過去了。
等待的一天啊,不就是這樣靜如深河般的流淌而過。
果然坐了沒多久,洛琅來了。
簡瑤和方青,瞅著他就笑。黑色豪車,西裝革履,連襯衫上的袖扣都閃閃發光。這樣一個能令小紅都雙眼發亮的精品男人,手裡卻拎著一大袋紅燦燦辣鮮鮮的小龍蝦。
洛琅剛把小龍蝦丟在桌上,方青已忙不迭地挑開袋子,抓了一把到碗裡,全面開吃。簡瑤微微笑:「老洛,這幾天挺忙啊?」
「是啊。」洛琅對著她,永遠笑得像溫柔的知心哥哥,「剛辦完一起兇殺案,兇手就是你們局上半年抓的那個〞qiang jian〞殺人犯。」
「哦?」簡瑤和方青都抬起頭,「開庭結果怎麼樣?」
洛琅的神色特別平靜:「我是辯護律師,輸了。判了無期徒刑。」
簡瑤和方青擊了一下掌。洛琅也不甚在意,彷彿這場官司輸掉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在夜色燈光中,目光溫和地看著他倆。雖然有時候大家立場不同,彼此卻似乎已有了某種微妙的默契和理解。
生命中的許多事,本身就是緣分使然。
譬如這一年來,他們三人陰差陽錯、不知不覺混成了一個小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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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昨天我擼了一眼評論區,看到部分讀者提出番外不合理,稍微解釋:面具殺手團跟鮮花食人魔就不同,他們是暴力團伙,而謝晗是藝術流。如果謝晗一開始就開槍崩了靳言,不是做不到,而是不同精神病態訴求不同。
且不論韓雨濛拉著傅子遇去報案有多大困難,很可能半路他們或者薄靳言就被一槍崩掉。即使報案成功,一旦暗中盯著的殺手們發現警察開始查這件事,也可以一槍把特案組的任何人崩掉。韓雨濛的做法不一定是最理智有效的,但她從始自終的初衷就是不想把別人牽扯起來。
此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從精神層面說她有非常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她被折磨了很多年,細節沒寫。一個經歷過那些事的女人,恐懼、不安全感、甚至偏執都是會有的。你不能說「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女人難道就不知道去報案嗎?」這已經根本不是一個概念了。
傅子遇本身也不是一個果斷冷毅的性格,他是溫柔的,但內心深處始終帶著一點點悲觀。他確實低估了這件事會帶來的傷害程度,韓雨濛經歷過的一切對於他來說是巨大的痛苦和憐惜,他抱著僥倖心理不想讓她去坐牢,在這樣僥倖心理之下,他覺得不把薄靳言牽扯進來也許更好。加之他本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所以他在事件中的種種複雜情緒之後作出的反應,也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