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刑警們露出不解神色。一名刑警開口:「15分鐘,殺人、繪圖、再清理現場,動作快點還是可以做到的。」
簡瑤心裡卻是一震。是了,她剛才就覺得,兇手畫的蝴蝶太柔和簡單,有些異樣。現在薄靳言這麼一說,她忽然有豁然開朗的感覺。倉促的不是殺人這些動作,而是……
薄靳言微微一笑,說:「倉促的不是殺人。而是體會。對於一個精神病態來說,還是個新手,好不容易殺死了自己精心挑選的對象,卻在畫好夢中的蝴蝶後,馬上轉身離開,沒有任何品味、觀察、享受……這對於他來說,猶如大餐擺在面前,卻連聞都不能聞一口,是非常難受的。」
薄靳言的臉色變得清冷:「所以,我的結論是,要麼,他根本就不是精神病態殺手,這只是他轉移警方視線的手段,他謀殺是因為別的特定原因。要麼,他的確是因為首次作案,經驗不足,根本就沒有得到滿足。那麼,他很快會實施第二次作案。但無論是哪種情況,他精心挑選的目標聶拾君,一定是我們的突破口。聶拾君性格內向,鮮少交際。兇手選擇謀殺她,一定是有原因的。甚至可以推斷,他們曾經有過直接接觸。」
——
這天薄靳言和安巖回到別墅,已將近半夜了。
於平日的隨意不同,薄靳言一回來,就把自己關進房間裡,反鎖了房門。
安巖在冰箱翻了半天,胡亂填飽肚子後,又跑到他的門口:「喂。」
屋裡沒人應他。
「後來她跟你說什麼了?」安巖問,「你們倆沒和好嗎?」
「她什麼也沒跟我說。」薄靳言平靜如水的聲音傳來。
安巖:「為什麼?」會議結束後,大家都默契地走了,就留他們兩口子隔桌而坐。他在樓下車裡等了半天,薄靳言才下來。他還以為他們床頭打架床尾和了呢。
不過想想也是,這事兒比床上打架還是嚴重多了。
對於他的疑問,薄靳言有片刻的沉默。
此刻屋內的燈全關著——本來開燈關燈對他也沒差別。窗簾也全拉著。只開了一扇小小的窗通風。薄靳言躺在床上,只感覺全世界都在陪自己靜默。
他想起今天會議結束後的情形。
他坐在原地沒動。聽著身邊的人都走了。
後來,他感覺到周圍的光線都暗了,一點動靜都沒有。才知道,她也走了。
在這樣意外而溫柔的重逢後,她沒有對他說一句話,就離開了。
薄靳言感覺到胸腔部位,隱隱牽扯著痛。
……
「我怎麼知道?」薄靳言回答道。
門外蹲著的安巖聽他如此回答,仔細分析了一下,說:「她是不是……還沒原諒你?」
回答他的,是薄靳言的沉默。
安巖感覺自己猜中了,歎了口氣,嘀咕道:「我以為簡瑤這樣的女人,是永遠不會生氣的。哪像彷彷,非常難哄……那你打算怎麼辦?」
「不關你的事。」薄靳言答道。
安巖輕輕「切」了一聲,到底還是心疼他,問:「你要不要出來吃點東西?今天下午我們不是抽空去超市買了條大魚嗎?明天吃可就不新鮮了。」
誰知等了半天,還是沒動靜。安巖起身欲走,隔著門卻似乎聽見一句:「魚怎麼和她比?」
這話說得著實有點癡,可落在癡人耳裡,卻也是剎那動容。
安巖靜立片刻,歎了口氣,說:「是啊,再好吃的東西,怎麼和她比?我明白了。」
安巖回房了,門外重新安靜下來。
薄靳言自己擰了塊熱熱的濕毛巾,敷在眼睛上,閉著眼,想的卻是她今天說的每一句話,在腦海中幻想她應該有的表情和動作。
眼睛燙得發熱。
簡瑤,對不起。
簡瑤,我離開太久。
我們之間隔了一條淌血的河。
我瞎了眼也會爬過去。
——
與此同時,方青和簡瑤卻選擇另一種更直接的方式,釋放今夜心中的情感。
他們在警局樓下找了家小店喝酒。屬於這個城市的一家小紅燒烤。
彼此都沒有太多言語,喝了好多杯之後,兩個海量的人,眼睛在黑夜中依然是亮的。
方青放低煙蒂,問:「為什麼什麼話都沒對他說,就走了?」
簡瑤抬起頭,望著這城市與家鄉似而不同的夜景。恍惚間好像還是多年前的夜晚,自己與三兩好友,在街頭暢談喝酒燒烤。可後來,她選了一條與普通人不同的路,選了一個萬中無一的男人。
然後滿身傷痕,滿懷暢慰。
滿心歡喜,滿心疼痛。
「老方,你知道靳言為什麼要走嗎?」
方青沒答。對於薄靳言的離去,世人多有解讀。但是他知道,簡瑤一定有自己的解讀。
簡瑤抬手抿了口酒,說:「你知道鮮花食人魔案吧?那次我差點死了,也受盡很多折磨。靳言他弄壞了自己的嗓子,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把我救了出來。可以說,他差點為我放棄了整個世界。」
「嗯。」
「失去我,也許會令靳言變得瘋狂。可如果失去傅子遇,我想會令他變得沉默。」
方青靜默不語。
「如果還失去了眼睛呢?失去了原本可以看透一切罪惡的眼睛,信仰要放在哪裡?靳言其實已經做得很好了,他沒有沉淪,更沒有墮落。他只是一個人遠離了一段時間,可他內心的那雙眼睛,依然凝望著那一切。老方,我今天……其實很高興,看到一年後的他,恢復得這麼好,幾乎就跟從前一樣。」
方青忽的笑了:「被你說得……我都不忍心再揍他一頓了。」
簡瑤也笑了,只是笑容很輕。他倆舉杯一碰,然後不約而同看著眼前蒼茫的城市夜色。
罪犯是抓不完的,罪惡始終在黑暗邊緣蔓延。這城市裡,還有喪心病狂之徒在逃竄。可為什麼我的心,已經感覺到溫暖起來?
「你問我為什麼沒有跟他說一句話。」簡瑤輕聲說,「我怕他還沒有準備好。我在等他走向我。」
——
夜色寂寥,有人在追尋,有人在等待,有人卻在拚命地藏。
黑暗的房間裡,城市的高樓大廈間,電視始終播報著有關「蝴蝶殺人案」的消息。他把自己關在洗手間裡,聽著顫抖的水聲,他用手摀住了自己的臉。
壞透了,壞透了!一切都壞透了。
他殺的人,他愛的人。還有他自己。
猛然間,他放下手,就像做了一場特別長特別模糊的夢,突然驚醒,才發覺自己都幹了什麼。
他抬起頭,看著窗外,樓宇的縫隙,暗色窗戶的背後。
那兒有一雙眼睛。黑色複眼,骷髏一樣。
那是蝴蝶的眼睛,正看著他呢!
殺人呀,它說,那不正是我們想要的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