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分手快樂

    第07章
    接近年底,是行業最忙碌的時候。
    陳菀回到公司裡,一切彷彿照舊。她依然是部門骨幹,為一個又一個項目熬夜加班。總監不再說什麼,只是人後,在許多小事上,對陳菀格外親厚。年底提名優秀項目經理,陳菀拿到了最高票。
    老闆也很忙。他忙的是更重要的事,與行業大腕們談笑風生,與高層管理人員不斷開會。陳菀曾經給他送過幾次匯報資料,他不提其他,只是和顏悅色問及她回家探親的情況。陳菀很尋常地回答了。有一次他遞了一份小禮物給她,說:“上個月去歐洲出差,給你帶的香水。”陳菀說:“領導你太客氣了,不用了,無功不受祿。”他卻笑了,說:“拿著,所有優秀項目經理都有。女的是香水,男的是領帶。”陳菀這才瞭然,接過。
    等她回到座位,打量了一圈,果然有些人的桌上都有類似的禮物盒。老闆今年親自挑選禮物,獎勵給優秀員工。這成為公司的一樁佳話。但後來陳菀才知道,所有人的禮物都是從老闆秘書那裡領的,只有她是他親自給的。
    明澹不是個會時常給人發短信打電話,粘著你的人。大多數時候,他會一整天杳無音信。但說不准什麼時候,就會給陳菀發來幾張圖片,或者打一個簡短的電話。
    有時候,是他有手機拍的江上夕陽。這景色一個月前陳菀隨他看過無數遍,再次看到,難免想起兩人在船上廝磨的時光。陳菀的回復則直接了當得多:“想你。”
    他回復:“我也是。”
    有時候,是他拍到的山間松鼠,或者樹上長得木耳蘑菇。陳菀便知道,他又丟下漁船不管,上山行走去了。只是這時候,身邊已沒有她。
    那麼,有別人相陪嗎?
    電話從來都是短暫的。他似乎並不喜歡跟人煲電話粥,陳菀也不喜歡。只是在電話裡簡單地聊幾句家常,或者他掛了,或者陳菀這邊工作忙,匆匆掛斷。但是陳菀有時候會想,奇怪,兩人面對面時,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即使沉默的每一刻,好像也都在交談。但現在,彼此都像換了一個人。
    起初,他們還每天打一個電話。後來,三四天才打一個。再後來,陳菀只有週末才有時間和精力跟他通話了。但兩人說話時,還是尋常的。好像沒有什麼異樣。
    分手的心,是從什麼時候起的呢?
    陳菀也不清楚。但時間和距離,是可以沖淡一切的。他站在船頭,令人驚艷的模樣;他吻她時,那發抖的感覺;還有曾經令她感覺無比真實的朝朝暮暮,現在卻變得像另一個世界的事了。如今而言,對她真實的,是每天早上擠地鐵,是踩得清脆響的高跟鞋,是冷漠而自信的表情。是當她熬了一個夜完成重要方案後,心中巨大的充實感,以及和同事們擊掌歡慶的志同道合感。還有對北京這個充滿野心和機遇的城市的眷戀。而那青山綠水、薄霧濛濛的小城,漸漸在她心中褪去顏色。依然變回曾經那個落後的、乏味的小地方。她恢復了理智和客觀。
    那為什麼,還要去招惹一段根本不可能有將來的露水情緣呢?陳菀這麼問自己,然後她很清楚的意識到一個事實:她是抱著一時放縱玩玩的心態,和他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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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城入了冬,卻不怎麼寒冷。只是江上水汽清寒。
    這天,明澹約了幾個兄弟,在船上吃鍋子。他廚藝好,食料啤酒準備得又足,大家喝得很是盡興。喝多了,橫七豎八歪在船艙裡,就開始閒扯。
    男人聊得最多的,自然是女人。
    一個兄弟問:“明哥,嫂子啥時候回來啊?”
    明澹答:“春節。”
    另一人笑著說:“呦,那一到春節,重色輕友的明哥又得神龍見首不見尾了!整天陪嫂子。”眾人哈哈大笑。
    明澹找了個北京工作女人的事,起初任何人一聽,都覺得太不現實,長久不了。但因為做這事兒的人是明澹,好像又理所當然了。
    一個兄弟喝得多了點,說:“明哥,兄弟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女人啊,尤其是漂亮女人,還是不容易看住的。對不對?尤其她還是在北京那種地方上班,跟我們這小地方,根本沒法比。你要真想長久,早點勸她回來,找工作。考個公務員什麼的,也行啊。”
    “是啊。”另一個人說,“我看北京上海這些地方,就沒有我們這裡好。空氣不好,競爭還大,一輩子買不起房。在我們這裡,雖然掙得少,但是舒服啊。明哥有車有房……還有船!是吧!咱們這裡有幾個男人有船!”
    眾人全都被逗樂了。明澹也笑,過了一會兒說:“我春節前去趟北京。王三你給我看著船。”
    “呦!”大夥兒都起哄,“去北京幹什麼啊?”
    明澹說:“我去接她回來。”
    飯局散了的時候,王三最後一個走。等其他人都下了船,他拉著明澹低聲說:“哥,我給你看著船沒問題。但是我覺得他們說的對,嫂子在北京,真的得看緊了。說真的哥,你是個明快人,又仗義。咱們認識這麼多了,我知道你只要一旦認準了誰,就不會有二心。可是這幾天,我看嫂子也沒給你打過電話,你一直都跟我們在一塊。可能是我想多了……春節過去好,異地戀確實磨人,但哥,畢竟你們才開始幾個月,你別陷得太深了,咱慢慢來。”
    明澹說:“我和她之間的感覺,你不明白。”
    王三笑了,問:“斗膽一問,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明澹也笑,說:“我之前回老家,就是想好好地虛度時光。可是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鐘,明明依然是在干虛度時光的事,卻覺得從此每一刻時光都沒有虛度。那種感覺就是:這輩子就是這個人了。而且我也很清楚,她也有相同感覺。這事兒,預料不到。但是真的來了,是我運氣好。這跟時間長短沒有關係,有的人結婚十年,心卻越過越遠。我們只好了幾個月,還有大部分時間分離著。她工作忙,所以回復少。我一個大男人,難道還天天抱怨著?但我很清楚,你嫂子她,不可能輕易再喜歡上別的男人了。除非她違背自己的心。”
    王三聽得感動,說:“好,明哥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一句話總結就是:跟明哥這麼牛逼優秀的男人好過,哪裡還看得上其他庸脂俗粉呢!哥,我希望你們好好走下去,結婚那天,我要當伴郎!也讓我沾沾天生一對的喜氣!”
    明澹笑:“謝謝。”
    王三又說:“不過你們長期分居兩地,也不是辦法。北京那麼遠,你也不能回回去接啊!”
    明澹說:“回回去接,又怎麼樣呢?先用心處著,真到了那一天,需要取捨。她如果割捨不了,我就去北京,隨便開個啥小店謀生,一樣的和她好。”
    明澹一個人回到船艙裡,卻沒有睡意。他從小艙房裡拿出個畫板,坐在船尾,就著頂上橘色的燈,慢慢描畫。
    畫的是那天上午,兩人爬上九百九十級階梯,翻身躍嶺,在沅江岸邊最高峰上看風景。但畫裡的人只有她,那是他眼中的她。
    霧氣皚皚的山頂,江河山川都變成一縷水墨。而她站在陽光中,長髮飛揚。她大概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的表情。非常放鬆,非常純真,像個孩子似地,看得入了迷。而那一刻,明澹知道,她是那樣美麗。
    現在,就快畫完了。只剩下臉和一些細節。
    明澹不知畫了多久,有點累了,放下畫筆,點了根煙。
    手機依然沒有響動。
    上周他給她打過兩個電話,但是都沒接。按照以往的慣例,她若在忙,當時沒有接到,事後肯定會撥回來。但這次,隔的時間有點久了。
    明澹抽完一支煙,剛想再撥過去,陳菀發來了一條短信:
    “明澹,我們分手吧。我們不合適,是我對不住你。就這樣,不必再聯繫了。”
    明澹放下手機,拿起畫筆,繼續把這幅畫剩下的幾筆畫完。然後站起來,走到船頭,把筆用力丟進水裡。抬頭卻只見江水茫茫,漆黑一片。故鄉的月懸在頭頂,格外圓,格外亮。

《江河有時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