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他的執念
譬如今天,明明吃不吃早飯、跟誰吃早飯,真的是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可白錦曦想著韓沉一個人走開的背影,心裡莫名就有點不是滋味。
想想她這個人,還是心太軟哪。
坐在回警局的車上,周小篆看了白錦曦一眼。
過了一會兒,又瞅她一眼。
白錦曦正把一袋小籠包繫好,再放入一個紙袋裡保溫,頭也不抬地問:「看我幹嘛?」
小篆有點傷感:「老大,你是不是有點喜歡那個韓沉啊?剛才都不去跟徐法醫吃早飯。」
白錦曦乾脆沒搭理他。
「不過你要真喜歡誰,我一定支持你。」小篆痛下決心,「只能拋棄徐法醫了。」
「放心吧。」錦曦雙手往腦後一枕,「我喜歡誰也不會喜歡韓沉。」
「為什麼啊?」
錦曦看著前方:「他心思太重。」
——
很快就到警局了。
推開辦公室的門,錦曦一眼就看到韓沉坐在窗邊,手裡拿著個三明治,看著屋裡那塊白板。白板上密密麻麻寫了很多東西。
聽到動靜,他看她一眼,然後吃了一口三明治,繼續盯著白板。
錦曦認得那三明治,街頭星巴克買的。
那有什麼好吃的。
她走過去,將熱包子往桌上一放:「喏,吃這個吧。你走那麼快幹嘛,我又不知道徐司白突然找我吃飯。」頓了一下說:「不好意思啊。」
韓沉還盯著白板,身子慢慢往椅子裡一靠。
「沒關係。重色輕友,言而無信,人之常情。不必道歉。」
白錦曦有點哭笑不得:「他才不是色呢。」看一眼他的側臉,心道:要說色,你才是色。
韓沉伸手撥了撥塑料袋,放下三明治。
「什麼餡兒?」他捏起一個。
白錦曦心裡有點高興,在他對面坐下:「白菜肉的,在一家路邊攤買的,特別好吃。」她本意是想告訴他,路邊攤才是極品美味。誰知他看她一眼,又把包子放了回去。
「心領了。」他拿起三明治,繼續吃了起來。
白錦曦覺出味兒來——他這是嫌路邊攤不乾淨呢。
這人!老街坊的攤兒,不見得沒有大酒店乾淨!所長都很喜歡吃呢。
真是公子哥做派,當刑警了還這麼挑剔。她還真沒見過哪個刑警早餐吃星巴克!
她立刻把包子拎回來,決定一會兒去所長那裡獻慇勤。
這時,周小篆敲門進來了。
「老大,韓神,你們要分析案情麼?我可以旁聽嗎?」
「可以啊。」白錦曦答。
周小篆搬了個椅子,在旁邊坐下。韓沉將最後一口三明治塞進嘴裡,包裝紙一揉,抬手丟進遠處的垃圾桶:「開始吧。」
——
白錦曦先說出了看法。
「可以肯定的是,前兩起案件是同一個人作案,第三起是另一個人。」她說,「前兩起案件裡,作案人冷靜、沉著,對現場的控制力很強。而且他是名憤怒型強姦犯,對現場都進行了破壞以宣洩情緒。但是我們看第三起,根據受害者口述,作案人很有些手忙腳亂,而且他沒有對現場進行打砸——他沒有那樣的情緒需要發洩,最後甚至還落荒而逃。如果換成第一名罪犯,是絕對不可能臨陣退縮的。」
韓沉安靜著。小篆接口:「對!而且陳離江出現在兩名受害者的行動地圖上,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白錦曦點頭:「是的。主犯一定是陳離江,這一點不用懷疑,我們缺少的只是對他的證據。另外,等腳印的鑒定結果出來,我們很可能就能給第二個人定罪。」
小篆:「所以他們是共犯的關係?」
白錦曦答:「對。從第二個人模仿陳離江的作案手法這一點來看,一定是他身邊很近的人。而且恰好在這時候作案,為陳離江製造了不在場證明。」
「那就很可能是跟陳離江同宿舍的工友了。」小篆拿出那三個人的照片,皺眉,「是誰呢?」
白錦曦和韓沉的目光同時落在照片上。
「曾方平。」
「曾方平。」
聲音同時響起。
然後兩人對視一眼。
周小篆被他倆的異口同聲驚了一下,問:「為什麼啊?」
白錦曦瞧一眼韓沉,答:「不僅因為他跟陳離江關係最近,受害人曼曼對罪犯的行為反應的描述,跟曾方平也最貼切。而且小篆,你記得我跟你講過,強姦犯的四種類型嗎?第二種,補償型強姦犯。現實中羞澀內向,缺少成就感。強姦可以讓他獲得極大的成就感和補償感。你看曾方平,多麼符合這類型強姦犯的畫像啊!」
她語帶感歎,那雙美眸也自然而然瞇了起來。
周小篆插嘴:「老大,我不是跟你說過嘛,不要這樣講話,樣子特別像狐狸……」
「閉嘴!」白錦曦連忙打斷他,臉皮居然有點熱,下意識看向韓沉。結果就看到他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
切,狐狸什麼的,她才不像。
小篆「嘿嘿」一笑,想起了另一個問題:「韓神,那你是怎麼得出結論是曾方平的?啊,你是不是也擅長犯罪心理的啊?真厲害。」
白錦曦默默地在心中給他點了根蠟:小篆幹得漂亮。哪壺不開提哪壺,沒人比你更棒!
韓沉摸出煙,偏頭點了一根,甩了甩火柴,丟進垃圾桶裡。然後吸了一口,抬頭看著周小篆:「什麼是犯罪心理?我沒聽說過。」
周小篆愣住了。
而白錦曦看著韓沉的側臉,只有一個念頭:
真是……混蛋啊。
這時,韓沉將腳印的照片從桌上抽出來,丟到他們面前:「步長26公分,步幅76。現場是較為材質鬆軟的黃棕壤土,腳印深0。3。根據這幾項推斷,疑犯身高178公分左右,體重70-72公斤*。三個人裡,只有曾方平符合條件。」
白錦曦和小篆同時「哦」了一聲。
兩人對視一眼。
這是步伐追蹤的技能。官湖派出所沒有懂這個的,但是他們都看市局的同事使用過這個本領。只是當時那名刑警現場採集數據後,回辦公室用電腦綜合計算了幾個小時,才得出精確結論。韓沉就在現場看了兩眼,然後就在腦子裡算出來了?
小篆盯著韓沉,眼睛裡露出新的崇拜。而白錦曦心想,他用傳統刑偵手段,她用犯罪心理,沒想到最後還殊途同歸了。
這時韓沉也看向了她,眼睛裡很沉靜。
既然統一了結論,剩下的工作就是重新梳理案情,尋找是否有遺漏的線索和證據。
錦曦和小篆同時看向房間裡那塊白板。
上面是一手非常漂亮的小楷,書寫著每起案件的基本信息——
「1、馬小菲案2、紀雅馨案3、趙曼曼案
時間:8月2日星期六8月6日星期三8月13日星期三
地點:道里巷10號道南巷5號綿陽巷17號
作案特點:……」
韓沉單手夾著煙,搭在扶手上,另一隻手翻看著腿上的卷宗。
小篆第一個有發現:「我想到了!三次案發的晚上,都是晴天,無雨無風。」
韓沉和白錦曦都沒說話。這是必然的。罪犯當然要挑好天氣作案,否則不方便,也容易在屋內留下痕跡。
白錦曦想了想說:「第一次案發是週六,第二次週三,第三次又是週三。」她抬頭看著白板:「這其中有什麼關聯嗎?」
韓沉抬手吸了口煙:「嗯。」
錦曦翻翻手裡的卷宗,又搖搖頭:「哦,他們那個班,三班倒,這兩個日子正好休息。」看來沒什麼特別。
屋內又靜了一會兒,小篆開口:「那個……還有一點,不過可能沒什麼用。週三、週六,正好是陳離江的前妻許瑩,以前每次做導遊時,離開家的日子。她跑的是省內線路,每週的時間基本是固定的。」
錦曦和韓沉同時轉頭看著他。
錦曦:「繼續說。」
小篆:「呃……沒了,關於許瑩的資料不多。她現在不在江城,離婚後,就搬到洪瑜縣去住了。」
錦曦:「立刻去找她詳細談一談,瞭解陳離江的情況。如果日期的選擇,真的跟前妻有關,那只能說明陳離江的執念真的很深。一個罪犯執念越深,心理就越扭曲;越扭曲,他就越會希望在行為中達成自己的執念。他選擇哪一天作案,他會把工具偷偷藏在哪裡,他會在哪裡留下痕跡,都可能與這個執念有關。說不定我們就能找到定罪的證據。小篆,幹得好!」
她講話的時候,韓沉一直看著她。而小篆用力點點頭,立刻推門出去了。
房間裡就剩下兩個人,重新恢復寧靜。
錦曦看著他:「繼續?」
他點點頭,將煙頭戳熄在煙灰缸裡,又敲出一根。
白錦曦伸手過去,手心朝上攤開。
「抽完了?」他指的是上次被她順走的大半包。
「嗯……」
他丟了一根到她手掌心,自己點燃後,把火柴盒也丟給她。白錦曦點了煙後,在手裡玩著火柴盒:「這盒給我吧,反正你很多。」
「嗯。」
白錦曦就把火柴盒揣進褲子口袋裡。涼涼的硬硬的盒子,摸著居然很有質感。
兩人一起抽著煙,繼續看卷宗。
這時已經是上午九、十點鐘,陽光格外的好,屋子裡也顯得格外地靜。白錦曦看了一陣,還是沒有頭緒。其實這些天,她只要一有時間,卷宗都不離手,已經不知看了多少遍。所以一時要找到突破點,不是那麼容易。
正叼著剩下的一小段熄滅的煙頭,左思右想,突然就聽到韓沉的聲音響起:「不看了。」
白錦曦抬頭看著他。
「讀。」他將卷宗丟到她面前,「開始吧。」
「啊?」
韓沉往椅子裡一靠,伸手揉了揉眉心,閉著眼睛說:「眼睛的閱讀速度太快,很多訊息還沒經過大腦仔細加工,就看過去了。一字一句念出來,放慢速度,一是給大腦一個反應時間;二是刺激的是我們的聽覺;三是口供裡記錄的很多東西:聲音、氣味、畫面,光靠眼睛看文字形成不了直觀感受,讀出來更容易刺激大腦產生聯想,發現線索。」
白錦曦聽得高興起來:「很有道理啊,這招不錯,你從哪兒學來的?」
韓沉笑了笑:「以前有人……」他的聲音突然頓住。
以前有人不喜歡看卷宗,總是要他讀,還說這麼一堆大道理——這句話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他腦海裡。
而現在,他破了那麼多案子,在深夜裡讀過那麼多卷宗,K省第一神探的聲音,卻再也沒有人聆聽。
見他忽然不說話了,白錦曦也沒太在意,拿起卷宗,翻到第一宗案件受害人陳述那裡,讀了起來。
「時間:8月3日上午十點。地點:官湖派出所審訊室。談話人:白錦曦、齊子澤;陳述人:馬小菲……」白錦曦的音色是所裡公認的好,每次讀報活動都是讓她來,此時她也讀得十分專注、抑揚頓挫,「馬小菲說:『當時是晚上11點半,我下班回來的路上,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但是沒太注意。到了家門口……』」
讀著讀著,她突然感覺有些異樣,抬頭望去,就見韓沉靠在椅子裡,雙手搭在扶手上,靜靜地望著她。他的眼睛本就生得漂亮,色澤濃郁,此刻專注地望著她,竟令她心頭突地一跳。
「幹嘛?」白錦曦開口,「這什麼眼神?我哪裡讀錯了?」
韓沉沒答,伸手拿了根煙,低頭點上。
白錦曦繼續讀道:「……到了家門口,突然看到有個黑影站在樓梯口。我嚇了一大跳,剛要……」
「嚇了。」他突然出聲。
白錦曦莫名其妙地望著他:「怎麼了?」低頭看看卷宗:「是『嚇了一大跳』啊。」
韓沉抬手吸了口煙,透過煙霧看著她:「是『嚇le』,不是『ne』。小學語文誰教的?」
白錦曦明白了。南方人嘛,L和N不分簡直是天經地義。以前也有北方同事嘲笑過她的口音。
她滿不在乎地說:「那有什麼關係。能聽懂就行。」不過下意識還是注意了發音,繼續讀道:「剛要喊人,他就摀住了我的嘴。力氣很大。樓道裡很黑,我什麼都看不見,被他壓在門上摀住嘴,暈乎乎地,他就搶過鑰匙開了門,把我推了進去。他用膠帶封住我的嘴,動作很快……」
「heng快。heng快是什麼?」他突然問。
錦曦白了他一眼,繼續:「動作……很(hen)快,然後用那種可以收口的帶子,綁住我的手和腳。我根本動不了,只能被他拖到床上,然後……」
「那種,根本,動不了,只能……」他低聲重複,嗓音輕慢,將她念錯的字,一一挑了出來。
白錦曦全身一僵,緊捏卷宗,抬頭瞪著他:「到底是你念還是我念!」
神經病啊!臭北京混蛋!
韓沉看她一眼,含著煙笑了。
白錦曦也有點想笑,「哼」了一聲,捧起卷宗發誓要排除一切干擾,繼續專注地讀了起來:「……他推開了窗戶,外面什麼也看不見,只有鐘聲……」
「鐘聲。」韓沉忽然打斷了她。
白錦曦忍無可忍。沒錯!她en和eng也是不分的。
雙手叉腰看著他:「韓沉你……」她忽然住口。
因為看到了韓沉的表情。
然後她腦子裡轉得飛快。
鐘聲?
……
鐘聲!
許多線索、畫面、聲音,如同電光火石般在腦海中閃過——第一名受害者口述,當「他」從背後進入「她」時,她絕望地抬起頭,看到窗外的月亮,聽到隱約的鐘聲;第二名受害者說,看到他去打開了窗戶,鐘聲傳了進來,然後他還調暗了燈光,打開了電視機,放很小的聲音;第三起案件發生那晚,她白錦曦和韓沉走在檔案館外,相對無言,聽到了幽長的鐘聲。
還有最初在案發現場看到韓沉時,他站在窗邊,一邊含著煙點火,一邊說:「第三個疑問,罪犯強姦時,為什麼要打開臥室的窗,傻逼麼?」
……
「他」,難道是為了聽深夜窗外的鐘聲!
兩人對視一眼,白錦曦快速地說:「這片城區,只能聽到城郊駝峰山上、寶安寺的鐘聲。而且那裡的鍾只有逢年過節才敲,要麼就是有人給錢,想要祈福,才在指定時間敲。按說那三個晚上都不是節日,只可能是有人指定寺廟敲鐘的。這個鐘聲一定對陳離江有特殊的含義,並且很可能跟前妻許瑩有關。我馬上去查!」
——
白錦曦立馬帶著幾個刑警,趕去了寶安寺。
調查結果果然不出她和韓沉所料,寺廟方丈坦然相告,那三次敲鐘都是陳離江指定的,而且陳離江還是他們的俗家弟子,經常到寺裡帶髮修行。警方立刻搜索了陳離江在寺裡的一處住所,結果是令人震驚和歡欣鼓舞的:他們搜查到了大量膠帶、束帶,黑色面罩,一身黑色衣物。並且這些東西上還殘留著一些女人的毛髮,指紋。
除此之外,還有樣令人作嘔的東西——幾個用過的安全套,裡面的液體已經乾涸,也被陳離江藏在一個罐子裡。居然放在佛門聖地這樣的地方。
……
傍晚時分,所長和分局局長聽完白錦曦的電話匯報後,十分震驚,立刻向刑警隊下達指令:「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