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章

    火車晃蕩前行,窗外景色飛逝而過,明明暗暗的光線投在寂靜的車廂裡。
    許詡看一眼珀,在他對面坐下:「將軍急著找我,有什麼事?」
    珀雙手支著下巴,健壯身軀宛如棲息的狼豹,靠在寬大的沙發椅中。
    「聽說,你很擅長心理學。能夠預知罪犯的身份?」
    許詡像平時那樣端正的坐著,雙腿輕巧的交疊著,雙手搭在膝蓋上,靜靜看著他。
    為什麼?
    為什麼一轉眼的功夫,他就對她產生了懷疑?懷疑她知曉了他的身份?
    許詡想不通其中關節。但她很清楚,珀找她來的目的。
    他在試探她。
    要是真的確認,只怕已經殺了她。
    而且以他極端自負的性格,應該也是很難相信,他隱瞞得那麼好的身份,會被人識破。
    所以,她絕不能露出半點痕跡。
    想到這裡,許詡心頭一定,問:「誰跟你說,我擅長心理分析?」珀眸色微變,她卻神色淡淡的繼續問:「提薩?我們廳長?」
    珀這才厚唇一勾,頗有興味的盯著她:「這你不必管。我很感興趣——你對我,有什麼結論?」
    許詡看著他的眼睛。這雙眼與她見過的任何人的眼睛都不同,格外黝黑,銳利,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似乎一片死寂。那是殺過許多人,才會有這樣看似平靜,實則冷酷至極的眼神。
    許詡心跳稍稍有點加快。
    靜了一會兒,她不太客氣的答:「你覺得很有趣?抱歉,我的專業不是拿來取樂的,而是用來破案的。」
    珀笑意更深,雙手猛的撐到桌子上,線條冷硬的一張臉逼近她,暗紅疤痕就在眼前。許詡蹙眉就往後一躲:「幹什麼?」
    「中國人一向喜歡吹牛,看來你也沒什麼特別。」他明目張膽的激她,「中國警察都像你這麼沒用嗎?」
    許詡盯著他不說話,右手手指輕輕的在椅背上一下下敲著。珀亦極有耐心的等待著。敲了一會兒,她收手答:「你不必激我。對我來說,分析你也不是什麼難事。」
    珀往椅背裡一靠,朗聲笑了。笑罷,從抽屜裡拿出把極其精緻沉黑的小手槍遞給她:「如果你分析得對,這把槍當成禮物送給你。今後入緬,我黃金蟒是你的朋友。」
    送她槍?這是試探嗎?
    許詡抬頭,目光滑向桌面:「槍支在中國受管制,拿了也沒用。如果我說對了,把這個給我吧。」
    那是一朵木雕的花,靜靜放在桌面一角,層層花瓣怒放,紋理密集而精緻,又透出肆意的粗獷。
    珀掃一眼那花:「為什麼要這個?這個不值錢。」
    當然有原因,因為這朵花是你雕的。狂暴又繁複的姿態,隱藏在看似平和的表面下,很符合你的內心。
    許詡淡答:「中國有個詞叫『眼緣』,意思是看一眼就覺得有緣。這朵花對你而言也許只是普通裝飾品,但我覺得它有風骨。」
    珀臉上的笑意更加意味難辨,將花拿起來,丟進她懷裡:「你可以開始了。」
    ——
    許詡與珀對坐而談的時候,季白正坐在一架武裝直升機裡,越過茫茫林海山川,往火車通行路線急速趕去。
    雖然一切只是懷疑沒有證據,但在專案組的堅持下,中緬雙方同意——不冒任何可能的風險,共同派出特警部隊和軍隊,攔截這輛火車。
    季白望著窗外漂浮的雲朵,握著電話的掌心,略略有些發燙。
    火車已經駛出山區,恢復通訊。專案組也已跟火車上其他刑警取得聯繫,做好了裡應外合的準備。可許詡的手機,一直關機。
    其他刑警說,許詡被珀請過去「聊天」了,老刑警想托辭開會把人帶回來,對方士兵說珀將軍不希望被打擾。
    為免打草驚蛇,只能按兵不動。
    看著她發來的最後一條短信,季白只覺得心口微微發緊發疼。
    許詡,許詡!
    ——
    許詡的手機打不通,是因為接到季白短信後,她就立刻刪除、關機,不能讓珀抓到一點蛛絲馬跡。只是口袋裡寫滿推理過程的那張紙,卻是來不及處理了。
    好在珀的目的只是試探,亦可能不想令她懷疑,所以沒對她進行搜查。
    迎著珀質詢的目光,她並沒有馬上說話,而是淡淡起身,將車廂環顧一周,這才轉身看著珀,開口:「首先,你的個性非常強硬,你行事依據的是自己的判斷標準,而不是常人眼裡的對錯。所以你的士兵,對你又怕又尊敬,你在他們心裡,就是天,就是地。」
    珀嘴角浮現淡淡的笑意,黑眸盯著她,表情沒有變化。
    許詡繼續說:「第二,你熱衷於權力,並且意志堅韌,所以才能在三十出頭年紀,在軍中擁有如此地位。」她盯著他的臉,話鋒一轉:「第三,你有輕度暴力施虐的傾向。從你那天槍殺罪犯的方式就能看出來。不過,施虐的過程並不總讓你愉快,甚至有的時候,你會抵抗暴力慾望,對不對?」
    珀微微一怔。
    「你現在是一軍統帥,如果徹底縱容,完全可以有更多的途徑、更劇烈的手段,滿足施虐慾望。但是據我瞭解,你在緬甸並沒有這樣的風評。所以我想,你雖然無法戒除施虐的癮,但是你一直在克制。珀將軍,我對這一點表示尊敬。」
    珀淡淡的盯著她,沒說話。
    許詡一口氣全部說完:「第四,你身邊沒有帶女人,我推測你有一名固定伴侶。而既然你熱衷於權力,這名伴侶應該是緬甸國內權貴之女,方便你獲得更高地位;
    第五,你的辦公室、衣著、車駕,看起來並不比提索高幾個檔次。我想你的經濟狀況應該比較普通。這一點,也許令你對總司令心存怨埋……」
    最後,她不急不緩重新在他面對坐下,略顯倨傲的說:「珀將軍,以上結論,我分析得對不對?」
    珀臉上還掛著淡淡的笑,鷹眸沉沉望著她,沒說話。
    許詡也抬眸直視著他——真真假假,彌天大謊,黃金蟒,你信還是不信?
    ——
    答案是信,但不完全信。
    珀沒有動她,可也沒有放她回去,而是關在了旁邊的一間小車廂裡。
    珀的性格沒有如此謹慎,現在許詡幾乎可以斷定——嚕哥也在車上,這是她的主意。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如此防備自己,但這情況對她來說,一點也不好。
    車廂的窗戶是鎖死的,外頭有鐵欄杆。門也緊閉著,剛才進來的時候,兩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值守。
    許詡靜默的坐到床上,拿出了手機。
    電話接通的時候,許詡的心漏跳了一拍。季白低沉的嗓音透著幾分焦灼:「許詡?」
    她幾乎是立刻答:「是我。我沒事。」
    終於聽到她的音訊,令季白久懸的心落回實處。但沒見到她人,始終心緒難寧。默了一瞬,他語氣堅毅的說:「我們十分鐘後到。等我。」
    許詡拿著手機,看著窗外呼嘯而過的山景。
    他說十分鐘後到。
    大軍從天而降、圍追堵截,必然令珀和嚕哥爭個魚死網破、利用一切手段逃生。而她身陷囹圄,他們怎麼會放過這個護身符?
    「季白,我被關在第四節車廂。」許詡輕聲說,「我可能會成為人質。」
    話音剛落,轟鳴聲四起,火車駛入山洞。一個又一個,陰黑的光影撲朔交錯。電話裡只餘雜音和寂靜。
    那頭,直升機急劇顛簸,季白拿著手機不動。這時,坐在機頭的特警隊長在呼呼風聲中大喊:「發現目標!準備迫降!」
    ——
    第一個信號,是前方傳來的震天的爆炸聲,整列車廂彷彿受到擠壓,轟然急速剎住。許詡早有預料,緊靠牆邊扶住床,但後背還是撞得隱隱生疼。
    這是他們正在炸斷鐵軌,迫使火車停下。
    很快,天空響起了飛機螺旋槳引起的氣流聲,亦隱隱有雜亂的車輛引擎聲、密集的腳步聲傳來,昭示著車廂外正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只過了幾秒鐘,車廂門「彭」一聲被推開。
    珀和嚕哥一臉陰沉的站在門口。
    許詡一下子站起來:「怎麼回事?」
    嚕哥一隻手抬槍指住她的頭,另一隻手拽住她的胳膊:「跟我們走。」
    許詡不出聲,跟他們出了車廂。走道裡全是士兵衝來衝去,大聲呼喝。車外更是人影攢動,一片兵荒馬亂。
    三人剛往前跑了幾步,嚕哥轉頭看著她:「手機呢?」
    許詡從口袋裡拿出來給她,她接過「砰」一聲就砸在車廂壁上。
    ——
    一片狼藉的車廂裡,季白手持衝鋒鎗,與一隊特警全力朝第四節車廂包抄過去。
    在克欽軍司令親衛團、中方特警隊的雙重威懾下,火車上不明情況的士兵們,並未進行正面抵抗。很快局面完全被控制,特警們亦在羈押罪犯的車廂,發現了定時炸彈——這與專案組之前的推測一致:珀打算製造意外,至於他是準備放走這些罪犯,還是殺死這些罪犯以掩飾自己的罪行,無從知曉了。
    可是,許詡去了哪裡?
    季白和特警們望著空空如也的車廂,雪白床鋪還有淺淺下陷的痕跡,十分鐘前,她就是坐在這裡,用聽似沉靜,實則有一絲掩不住的難受的聲音對他說,她會被挾持?
    這時一名特警從地上撿起破碎的手機:「季隊!」
    季白接過,只看了一眼,塞進口袋裡,跟自己的放在一起。
    「追!」
    地毯式搜尋迅速在周圍山頭展開。
    刑警都分配到各個搜尋小組裡,季白與一隊特警衝在最前頭。然而山野茫茫、珀與嚕哥又具有極強的反偵察意識,一時間要找到他們,談何容易。
    天色漸漸暗下來,各個小組也越散越遠,漫漫不見蹤跡,只能偶爾靠對講機和手機交流。季白始終繃著臉,警惕的搜尋著目力所及的任何地方。
    這時,他的小組抵達了一小片起伏的土丘旁,舉目望去,只見樹林深深,寂靜無聲。
    季白的目光,被草叢間一點暗白色吸引。強光手電迅速打過去,他快步走過去……
    是拇指蓋大小的紙片,上面有幾筆墨跡,紙面還很白,沒有沾到太多灰土,顯然留下沒多長時間。
    季白心一緊,迅速站起來:「立刻在附近找,有沒有類似紙片。」
    很快在前方找到了第二片,這次寫著「30-40歲」,另外還有幾筆胡亂的塗畫。
    大夥兒精神一振,沿著紙片方向快速前行,很快又找到第三片,這次寫著「性格暴虐?」
    一名武警遲疑的問:「季隊,這些紙片真的是被挾持的刑警留下的?為什麼內容看不出聯繫
    ?」
    天色已經全暗,月色稀疏的從林間透下來。季白正蹲在一片草從前,伸手拾起同樣的一塊紙片。
    「是她留下的。」他的聲音低沉有力,胸膛中從來堅韌冷硬的心,卻像是浸在寒流湧動的水中,隱隱發漲發疼。
    紙片上,正是他熟悉的清秀字體,筆跡飛揚的寫到:「季白、三哥、三哥……」
《如果蝸牛有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