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殷逢問:「阿許想到了嗎?」

    這語氣,令尤明許斜瞥他一眼,有種自己一直踩在腳下的小弟,膽敢平起平坐的感覺。

    她語氣急躁地反問:「什麼?」

    殷逢的眸光,破天荒變得有些深邃,說:「殺人之後,他把他們都拖到廚房,胡亂堆在一起,然後用桌子蓋住。他沒有掩飾受害者身份的必要,所以我認為這個行為代表的是兇手事後的恐懼和愧疚。」

    尤明許沒說話。這是一種有點奇怪的感覺,殷逢的這一點推理,是有一定道理的。而正因為窺知了兇手的這一點心理,原本一片模糊的兇手形象,似乎變得有些具體了。

    「所以,兇手和謝惠芳認識的可能性更大。」殷逢說,「他就在你們調查過的人當中,你們一定遺漏了什麼。」

    尤明許蹙眉不語。

    殷逢忽然燦爛一笑,說:「當然,還有很小的一種可能性,非常小——就像阿許說的,他確實是陌生人。儘管完全算不上一個有組織能力的殺手,也還沒有摸清自己的終極訴求是什麼,他依然有一定程度的心理扭曲。

    謝惠芳是他精心挑選後的目標。他在謝惠芳身上帶入了自己的仇恨、恐懼和愧疚種種情緒。換句話說——他把她當成另一個人復仇殺掉了。謝惠芳起到了替身的作用。在現實生活裡,他也許無法反抗自己真正憎恨的那個人。」

    尤明許的思緒彷彿也陷進殷逢所描述的那個模糊形象裡,一張陰暗、猙獰、驚恐、壓抑的臉,似乎就在眼前。

    而當她抬起頭,卻看到一張陌生的臉。

    也許是講得太興奮,明明還是那蓬鬆的頭髮,明峻的五官,殷逢的嘴角含著點笑,眼裡有興奮、洞悉、老成的光。

    尤明許怔住。

    她知道自己在這一剎那,看到那個人了。

    可尤明許此時複雜的目光,卻令殷逢的腦子迅速從案情中抽離出來,他怎麼覺得阿許現在看他的樣子,怪怪的。於是他伸手,拉住她一邊臉頰,輕輕一扯。

    「疼。」尤明許下意識說。

    他就這麼直勾勾看著她。尤明許忽然回過神,一把拍掉他的手。他低頭一笑,問:「你要不要扯我的臉?」然後伸頭過來。

    「不要!」

    看著他那副熟悉的二百五模樣,尤明許心頭沒來由一鬆。可莫名的,也有一絲煩躁的情緒,在滋生。也許是想擺脫這情緒,她又說:「如果像你所說,還是熟人作案可能性更大。但是所有相關人,我們都調查過了。沒有人有明顯動機。」

    殷逢搖搖頭,說:「每個人的成長背景和心理狀況都是不同的,你們覺得是很小的事,不構成動機,或許對於心理長期壓抑的人來說,那件事卻會被無限放大,足以令他罔顧一切殺個痛快。」

    尤明許又低頭沉思。

    殷逢目不轉睛看了她一會兒,又把頭伸過來,說:「看來我真的是挺聰明的啊,你覺得呢?」

    尤明許客觀地答:「還不錯。」

    他只是眨了眨眼睛,然後直起腰,繼續往前走,腳踢著地面的石子,眉眼微微含著點笑。

    「那現在的我,對你而言,是不是挺有用的?」他說,「你並不是白養我?」

    尤明許沒想到他還記著這個茬兒呢,那天他當著那麼多人說她養自己,不是還挺理直氣壯的?

    她也笑了,故意逗他:「有沒有用,還得再用用,才能下結論。」

    他不出聲了。

    尤明許伸手摸摸他的頭,說:「逗你玩的,你很有用,你說的很多,我都不懂。而且我沒有養你,你花的都是自己的錢。你不是知道自己很有錢嗎?」

    殷逢站住了。

    尤明許也停下腳步。

    他忽然拿起她一隻手,把頭低下去,在她的掌心裡,閉著眼,用臉輕輕蹭。

    尤明許一愣,面前的男人太英俊乾淨,在她面前彎腰低頭的姿態天經地義。掌心不斷傳來酥酥癢癢的感覺,漸漸的,那細細密密的感覺彷彿一根著火的細線,從掌心一下子竄到了心口,像是有什麼無聲炸開。尤明許一把抽出手,吼道:「你幹什麼?」

    殷逢抬頭,愣愣的模樣:「你……不想摸摸我嗎?剛才你都那麼誇我了。」

    尤明許靜默片刻,也不說什麼,神色如常地繼續往前走。殷逢立刻追上來,他這麼快又忘了剛下的一茬,高興起來,邁著大長腿,在她邊上一跳一跨。有時候故意扯一下她的馬尾辮,然後跑遠。見她不理,又跑回來。有時候故意落後很多,等她不耐煩地回頭看,他才綻出個大大的笑,做出短跑運動員的起跑姿勢,一口氣追上來。

    尤明許本來走得好好的,目不斜視大步流星,被他這麼搞來搞去,都快不會走路了。

    恍惚間,她感覺就像回到了被隔壁班臭小子騷擾的時光……

    等快到家時,殷逢終於歇菜了,安靜走在她身邊。過了一會兒他說:「阿許,那我們說好了,以後我都跟著你查案。」

    尤明許抬眸看著周圍的高樓林立,燈光錯落,笑了笑說:「你不會一直跟著我的。」

    他咬唇:「為什麼?!」

    尤明許說:「因為你終有一天會醒的,會恢復記憶。等你想起一切,病也完全好了,呵呵,你肯定掉頭就走。你到時候才不想見我這個,見過你所有糗樣的小警察。」說完她就低聲笑了。

    殷逢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他望了她好一會兒,說:「阿許我不會那樣。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子,都不會那樣。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如果將來做不到,我就從樓上跳下去給你看。」

    尤明許心想,我要你從樓上跳下去幹什麼,我又要你一直跟著我幹什麼?知他現在根本不理解將來,索性笑笑,往樓棟門走去。

    他默默跟在後頭,走了一會兒,又開口,語氣硬邦邦的:「我剛才做了個決定。」

    尤明許:「什麼決定?」

    他緊跟上來,手抓著她身邊的樓梯扶手,幾乎是有些急切地攆著她:「我要換個名字,不叫殷逢了。我和以前那個人不一樣,免得你總覺得我會變成他那個討厭的樣子。」

    尤明許失笑,問:「那你想叫什麼名字?」

    他看著她的神色,說:「我這兩天想了個名字,』英俊』。我就叫』尤英俊』怎麼樣?和你一個姓。」

    尤明許靜默一瞬,用手按住嘴,到底還是笑出了聲,最後索性哈哈笑了起來。殷逢見她笑得開懷,不由得也跟著笑了。

    尤明許很久沒這麼大笑過了,等走到家門口,嘴巴都笑酸了,拍拍他的肩膀說:「行,以後我就叫你英俊,尤英俊。」

    殷逢露出個心滿意足的笑,點了點頭。

    尤明許含笑脫鞋進屋,就在這時,手機響了。她一看是局裡打來的,立刻接起。

    「麓山工廠附近剛剛發生了一起兇殺案!」
《待我有罪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