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夜色靜深。
尤明許下了出租車,站在庭院的大門外。「卡嚓」一聲鐵門打來,是曾有過一面之緣的老漢,陪著笑開門,特別恭敬地說:「您來了,快請進。」
尤明許說:「謝謝。」跟著他進門。望著他始終佝僂著的背影,還有面對警察略顯緊繃侷促的身體反應,倒起了幾分同情,說:「辛苦你了。」
老九能殺仇人,割食獄霸耳朵,卻最怕警察,尤其聽說尤明許是遠近聞名的強悍女警,更令他心中戰戰兢兢。卻沒想到,這冷酷警察私下裡,也有這麼溫柔的一面。
老九心中一個激動。本來殷逢和尤明許的事,他是傾向於反對的。殷老師也說了,道不同不相為謀嘛。殷老師能收留他們這些個人,本就是個異類。但如今,倒覺得這女警好像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可怖。
老九默不作聲地把尤明許帶到主屋,一直目送她進去,才轉身離去。而尤明許則覺得,殷逢手底的這幫人,似乎人人都有股說不清的執拗勁兒。其實老九也沒幹啥,但尤明許就是感覺,他身上的某種東西,和塗鴉、畫手甚至之前陪失智殷逢一起瘋的陳楓,都是一樣的。
陳楓早等在客廳了,連忙起身帶她上樓。讓殷逢親自下樓來迎是不可能的,殷老師最是死要面子。但陳楓多少跟尤明許也處出交情了,又覺得不迎一下十分失禮,只好主動替主子抗下這個小鍋。
尤明許哪像這幫家政兼變態男子們,想這麼多。上了樓,陳楓在書房門上輕叩兩下,裡頭傳來那低沉磁性的嗓音:「進來。」
陳楓打開門,等尤明許進去後,輕輕闔上,下樓,再叮囑家中諸人,今夜不准去書房打擾。天塌下來都不行。
尤明許走進時,怔了怔。
整面整面的落地窗外,是濃黑寂靜的夜色。屋內卻是燈火通明,宛如白晝。那人沒有坐在書桌後,而是背對著她,站在一面書架旁。前兩天和她查案時,甦醒的殷逢總是穿得利落中透著狂氣、邪氣。今天在家中,穿的卻是件白色毛衣,休閒長褲。那身體曲線依舊勾勒得修長、翹凸、窄瘦分明。
他轉過身,臉上居然還帶著副防輻射平光鏡,那麼俊朗的一張臉,便帶上了恰如其分的書卷氣。他走到書桌前坐下,摘下平光鏡,說:「請坐。」
兩人對坐,桌上已泡好了一壺茶,他替她燙過杯子,倒掉第一泡,滿上第二泡,放在她跟前。
尤明許:「謝謝。」
這成熟男子的唇角微勾:「客氣。謝謝你能來。」
尤明許:「不必謝,你從向榮嘴裡審出』羽哥』這事兒,就算扯平了。」
殷逢揚了揚眉,淡道:「行。」
尤明許長腿交疊,兩隻手擱扶手上,說:「說吧,有什麼現。」
殷逢慢慢往後一靠,下意識打量著她。一看她就是剛下班就趕來的,忙碌了一天,絲又亂了,臉也有點紅撲撲的,被寒風吹的。褲腿上還濺了點泥。渾身上下,都是簡樸市井的味道。
可坐姿卻偏偏囂張得很。從人的肢體語言解讀,這樣的坐姿,其實要非常有風情、嫵媚又霸氣的女人,才能駕馭得住。一般人只會先露怯。可她靜靜往那兒一坐,彷彿那兒就是她的王座……
殷逢收回目光。走神了。
他拿起桌上的平板電腦,播放監控畫面。又將陳楓手機上,那個「自己」和他的語音、文字交流記錄,放在尤明許面前。
……
尤明許一直知道,眼前這個殷逢,在恢復神智後,恰恰丟失了之前的記憶,兩人相處不過大半年,他則把一年多的事兒都給忘了。腦子這個事情。誰也說不準。所以之前尤明許也沒起疑。更何況是殷逢的破腦子,她都已經麻木了。
但此刻聽完殷逢的推論,她還是吃了一驚。
如果說殷逢與那個組織早有淵源,當日顧天成在山上,把矛頭引向殷逢,就說得通了。
可尤明許看著那監控視頻,確確實實就是殷逢的背影、側影和身材。她看他一眼,說:「你真的能確定,這個不是你?畢竟你那腦子……」
她頓住。
殷逢看她一眼,那目光冷且淡,說:「即使我少了部分記憶,什麼事做過,什麼事沒做過,心中也會有數。」
尤明許靜默片刻,笑笑。
殷逢忽然就明白了她這一縷譏笑的含義,於是他也沉默下來。原本平板電腦放在書桌上,兩人一起在看。此時,尤明許看著平板,他看著她。連兩人手邊茶杯冒出的熱氣,都寫滿了寂靜的、說不出的氣氛。
「還記仇呢?」他輕聲問。
尤明許感覺到胸口很深的地方,疼了一下,臉色卻淡淡:「多大臉呢?記你?接著說。」
而後就感到殷逢那黑漆漆的眼眸在她臉上停了停,這才移到桌面上,他說:「貴州那段時間,我希望你能動用一些資源,為我查一下周邊的監控、出入車輛、人口流動等等。看能不能找到線索。」
尤明許剛要說好,轉而道:「你可以找廳長或者局長,他們手裡權限更大。」
殷逢端起茶杯喝了,說:「這些資源,一個刑警隊的權限就夠了。而且我的事,並不想讓太多人知道。你既然已經牽扯其中,自然是我最好的合作對象。」
尤明許也喝了茶,揚揚眉,答得利落:「行。」
「需要財力、物力或者人力資源,你都可以找陳楓。」他又說。
尤明許點頭,抬頭看著他,恰好他也在看她,兩人對視了一會兒,都沒說話。
她說:「沒別的事了吧?」
「嗯。」
她起身走了出去。
殷逢原地坐著不動,一直目送她走遠,又給自己倒了幾杯茶,喝完後,起身順手就把茶具收了。她的杯子裡還有半杯殘茶,殷逢拿起,剛要放回茶台上,愣了愣。
其實說不清,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醒來後,他對這個女人只有些朦朧的,甚至肉體主導的親切感。但他早在心裡劃了一條線,畫在兩人中間。可在她今夜來了又離去後,他居然感覺到原本因為被那組織算計的陰鬱心情,變得很不錯,甚至還有幾分意猶未盡的感覺。就彷彿內心朦朦朧朧的渴求,終於被人餵了一口甘露,得到了安撫。
他又盯著手裡的茶杯,茶水清湛,餘溫猶在。
剛剛她喝茶的模樣,他也記得很清楚。牛飲,小小的茶杯,一口一杯,然後穩穩放下,別說品茶,聞都沒聞一下他這頂級的西湖龍井。
想到這裡,殷逢笑笑,又看了眼手中的殘茶,靜默片刻,感覺嗓子眼有點幹,有點癢。
看了好一會兒,他把殘茶倒進垃圾桶,把杯子丟回茶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