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結局篇(1)

    清晨,薄霧浮動,江邊晨練的人,漸漸多了。有跑步的,散步的,騎自行車的。還有一些趁著早晨清靜垂釣的。
    那人穿了身洗得半舊,乾乾淨淨的運動服,黑色短髮在風中飄起,顯得特別精神。騎的是一輛全白自行車,騎得很輕快,車身映著晨光,閃閃發亮。像一隻燕子,輕盈飛過水面,又像楊柳在風中不斷飄揚。
    那人一路騎著,無論陽光是否照在身上,無論路上人多人少,神色始終安詳,嘴角還帶著微笑。於是這讓此人,看起來就是個很美好的人,每個看到的人,都會心中一凜。
    偶爾遇到熟人,那人還會和人打招呼,說的是家長裡短的話,語調如同和風煦煦,讓人心頭升起暖意。
    那人沿著江,越往北騎,人越少。臉上的笑,漸漸收了。直至騎到一座大橋下,周圍都是大樹和綠地,一個人也沒有。那人把車停在江邊,從後座拿下個箱子,裡頭原來是些釣魚工具。那人搬了個小馬扎坐下,戴上頂厚厚的草帽,開始垂釣。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另一個人,騎著自行車過來了。
    他把車停在那人身後,並沒有馬上上前,駐足望了那人幾眼,才慢慢走上前去。他也是一身運動服,戴了頂帽子,露出挺拔的鼻樑,線條分明的下頜。他說:「您最近還好嗎?」
    如果殷逢在這裡,大概要驚訝於自己的哥哥,居然也有這樣溫和恭敬的一面。對待那個人,既像多年的老友,又像最溫柔的門徒。
    那人答:「我沒什麼不好,你辛苦了。」
    殷塵笑笑,這一刻居然也像個孩子,在那人身旁蹲下,一起看著江面上浩瀚的煙波,還有面前靜立於水的獨釣。
    「都準備好了。」殷塵說,「今晚之後,我們中如果還有人活著,就會按照您的吩咐,離開湘城。將來如果您需要,我們再回來。」
    那人竟似有些出神,默默又釣了一會兒,扯上魚鉤,空的。那人就一邊裝新的魚食,一邊問:「演員都準備好了嗎?」
    殷塵答:「準備好了,會做到我們的要求。即使他們發現不對,也不敢違抗我的命令。」
    那人歎了口氣,說:「他們是無辜的,盡量不要傷害。」
    「是。」
    那人想了想,轉頭看向殷塵的眼睛。那人的眼是那樣深邃平和,彷彿湘江崩散於面前,那人也不會有半點的慌亂。只看得殷塵心頭一陣跳,又是一陣熱,聽那人徐徐問道:「是否覺得我這樣做,很自私?」
    殷塵感覺到嗓子微堵,說:「怎麼會?我明白您在做什麼,也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那人說:「好。」
    又問:「你覺得,今天晚上,會有多少人看到?」
    殷塵只想讓這人高興,微笑著說:「會有很多。幾十萬,百萬,千萬,甚至上億,誰能預料呢?」
    那人也笑了,說:「我也這麼想。那是個人人在意的話題,我們只要丟出來,自然有人幫助我們不斷擴散發酵,各種人、各方面的反應,都在我的計劃中,不會出錯。」
    「是。」
    兩人又靜了一會兒,殷塵說:「也許我今晚之後,就回不來了,以後也不能再聆聽您的話語。您要保重身體,只要您活著,懲罰者就不會死。而我們也等同活著。」
    那人說:「不會的。今晚12點,我會開車在金沙路口等你們。不見不散。」
    殷塵一呆,急道:「那怎麼行?您不能去,以您的身份,萬一被發現……」
    那人卻打斷了他:「我一定來。你們都是我一個個發現的,救回來的,培養成現在的樣子。現在又因為我的命令,以生命為代價去敲響道德的警鐘。不管能回來幾個,我都會來接你們回家。」
    殷塵眼眶一熱。
    他們在那人的眼裡,像門徒,可更像孩子。人生的路,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都太痛苦,太折磨,彷彿跌進了永無止境的黑夜裡。想要放棄,卻又不甘如此為人。
    那人就在這時出現了,就用那樣沉靜平和的目光看著他們,說,那不是他們的錯。因為人性本惡。人人本就邪惡。
    說,他們只是用錯了生活的方式,卻還心中期盼著一個不可能的結果。可那個結果,不是靠別人給予的,他們可以自己去拿到。只要他們願意,就可以讓人生擁有新的意義,去守護他們心中珍貴的東西,而將那些最邪惡的靈魂,擊殺在地獄裡。
    哪怕世人不能知曉,不能理解他們所做的事,只要他們清醒知道自己的堅持,並且實踐,就已經得到那個意義。
    十多年來,殷塵經歷了多少生死和罪惡,善和惡有時候早已分不清。他甚至有時候也會想,他們到底是懲罰者,還是執惡者。可每當他看到那人的眼睛,聽到那人平靜得彷彿初見時的話語,他就重新安寧下來。因為那人帶領他們所信奉的,如果不是人生的答案,那這一生也不可能有別的答案。他們早就找不到了。
    似乎察覺到他的沉默壓抑,那人摸摸他的頭髮,說:「我已經決定了。去吧,當你今晚站在那裡,就已經站在這個城市最高的地方。把我們所追尋的意義,展示給更多的人。我會一直看著你們的。」
    殷逢很快騎車離開。
    廣闊的草坪,只剩下那人一個,繼續垂釣。那人的神色是那樣沉靜安詳,彷彿這個早上,什麼也不曾發生過。
    那人並不知道,大橋另一側,隔著條馬路,一輛這個城市裡最常見的轎車,無聲無息停著。
    如果現在有人看到殷逢,不仔細隔近了打量,是絕對認不出他的。他穿了件半舊的廉價的黑色外套,牛仔褲,看著和街頭走過的任何一個男子,沒有差別。即使在車裡,他也戴了頂鴨舌帽,臉上有副黑框眼鏡,嘴上貼了鬍子。在冠軍的堅持下,臉上還貼了兩顆痣。雖然只是簡單的喬裝改變,除了身材還是太出色了點,全身上下再無半點原來的陰冷書卷氣,而像個大大咧咧的技術青年。

《待我有罪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