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下著雨,天氣有些微微轉涼,夏彤撐著黑色的帆布傘從四合院走出來,雨下得很大,夏彤兩隻手吃力地舉著雨傘,低著頭,跳過地上的水凼。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還來不及回頭,傘下鑽進一個男孩,夏彤嚇了一跳,男孩抬起頭,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望著她嘿嘿地笑。只是這樣的一個笑容,忽然點亮了夏彤陰鬱了幾天的心情,一向不主動說話的她,高聲道:「曲蔚然。」
「早啊,夏彤。」曲蔚然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帶著點點清脆,敲在她的心間。
「早。」夏彤輕聲打招呼,眼神一刻也沒離開他,仔細一看,卻發現他的右臉頰上有一大塊淤青。
「你的臉……」
曲蔚然抬手摸了一下臉,無所謂地答道:「哦,昨天晚上摸黑上廁所撞到櫃子上了。」
「沒事吧?」
曲蔚然雙手插著口袋,抬手,將雨傘接過,瞇著眼睛笑:「已經不疼了。」
曲蔚然笑起來的時候特別好看,讓人連一刻都移不開眼,夏彤就這樣跟著曲蔚然,隨口聊著天兒,一下子就到了學校。
等她坐到座位上的時候,才忽然想到她忘了她和秦晉的約會!
昨天晚上她答應秦晉,今天早上要去看貓的,她卻因為曲蔚然的到來,而徹底忘記了。
夏彤有些擔心起來,秦晉這傢伙有些死腦筋,說不定到現在還在他家樓下等她呢。
果然,一直到早自習快下課的時候,才看見他背著書包從後門偷偷溜進來。秦晉抱著一個潮了一半的紙箱,紙箱裡面不時地傳出「咯吱咯吱」的動靜,秦晉將紙箱放在座位底下,回頭瞪了一眼夏彤,夏彤有些不好意思地撇開眼神,但是秦晉一直瞪著她,她只好抱歉地朝他笑笑。
下課鈴一打,秦晉立刻撲了過來,將箱子丟在夏彤桌上:「你個笨蛋!早上去哪兒了?居然不找我自己就來上學!」
「我……我……」夏彤想說,我忘記了,可一想,她要是說出來,他估計得更生氣。
「奶片撿了後都是我一個人喂的,你太不負責任了!」
「奶片」是夏彤和秦晉給小貓咪取的名字。
「對不起,對不起。」夏彤連聲道歉。
秦晉的頭髮和衣服還是潮的,他恨恨地瞪了夏彤一眼,從書包裡拿出一個奶瓶遞給她:「那,還不給奶片餵奶?」秦晉的樣子雖然凶巴巴的,夏彤卻覺得,他好像已經不生氣了。
奶片一從箱子裡被掏出來,坐在夏彤周圍的女孩子們都驚喜地圍上去:
「哇,好可愛的貓咪哦。」
「天哪,它好小哦。」
「能讓我抱抱嗎?」
「給我也抱一下吧。」
夏彤的身邊一下圍了很多同學,大家都用閃閃發亮的眼睛盯著她手上的這隻小白貓。
夏彤捧著貓,有些無措地看著大家,她第一次被這麼多人圍繞著,而且不是來嘲笑她欺負她,大家都是帶著笑容的,帶著喜愛的笑容。
雖然,這笑容不是對她,但是,這是第一次,她覺得,她終於有一秒鐘融入了這個班級。
夏彤很開心,臉上漸漸地露出笑容,帶著一點點羞澀、一點點興奮,小心翼翼地回答著大家的問題。
被擠到外圍的秦晉看著這樣的夏彤,忍不住撇撇嘴巴罵了一句白癡。
可罵完後,他又撥開人群,叫道:「不許抱,不許摸,是我家的貓。」
歡快的笑鬧聲中,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男孩,慢慢站起身來,雙手插在褲袋裡,一步一步地晃出教室,他的臉上,依然帶著溫雅的笑容,走出門口時,抬頭望了一眼天空,淅淅瀝瀝的小雨依舊飄著,他微微地瞇起眼睛,笑容更深刻了些。
那之後的幾天,夏彤和奶片儼然成了初一(2)班最受歡迎的組合,清秀的少女,雙手捧著雪白的小貓,不管從哪裡路過,都會被人攔下來摸摸抱抱親親才會放行,當然,那些都是對奶片做的。
奶片上課的時候就被藏在教學樓後面,下課的時候,夏彤和秦晉就會跑去給它餵食,兩個人蹲在牆角後,眼睛緊巴巴地看著箱子裡的小貓咪,夏彤一邊用手指逗弄著小貓,一邊轉頭問:「你晚上還把奶片帶回家藏著?」
「不然怎麼辦呢?」秦晉打著哈欠道,「小貓不三四個小時喂一次奶,就會餓死的。」
「三四個小時,那半夜怎麼辦?」
「偷偷下樓喂唄,昨天晚上偷偷出去餵它,差點被巡邏的保安當成小偷抓了!」秦晉將奶片捧起來,拿起從家裡偷拿的奶瓶喂起食來。
「啊?」夏彤露出擔心的神色。
「嘿嘿,還好我跑得快。」秦晉一臉得意。
夏彤忍不住笑出聲,秦晉望了她一眼,又低頭繼續喂貓。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他低聲說:「你應該經常笑笑。」
「啊?」夏彤愣了愣。
「特好看。」
夏彤臉紅了起來,第一次有人誇獎她的笑容好看,秦晉見夏彤臉紅了,猛地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什麼,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兩人眼神不小心碰上了,又慌忙地狼狽躲開。
氣氛瞬間尷尬了,秦晉懊惱地直皺眉,夏彤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奶片,奶片嘴裡含著奶嘴用力地吸著,吸了一會兒扭過頭不再吃了,秦晉也沒像往常一樣強迫它,輕輕地將小貓放進準備好的水果箱裡,站起身來對著夏彤說:「走吧,要上課了。」
「嗯。」夏彤也跟著站起來,兩人一前一後往教室走。秦晉今天走得有些快,好像故意要把夏彤甩在後面一樣。
夏彤也沒有追上去,低著頭一步步地走著,腦子一閃,忽然想起來自己的書放在奶片箱子旁邊了,她連忙轉身往教學樓後面跑。
她氣喘吁吁地剛轉彎,遠遠地就看見一個白衣少年,嘴角帶著微微的輕笑,右手捧著一隻全身雪白的小貓,左手溫柔地撫摸著它的背脊,小貓舒服地瞇著眼睛,伸出舌頭舔了舔少年的掌心,少年的笑容更燦爛了,連眉眼間都浮現著溫柔的笑意。
夏彤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嘴角被感染著,也染上一絲笑容。
少年撫摸貓咪背脊的手,放到了奶片的脖子下面,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撓著奶片的脖子,奶片喵喵叫著,一臉享受,少年的笑容更深了,雙眼微微地瞇起,手指變成單手,整個手放在了奶片的脖子上,一點點地合攏、合攏、再合攏……
奶片的四肢開始瘋狂地扭動掙扎起來,因為享受而閉起的雙眼,也突然睜大,綠色的貓眼迸發出痛苦的眼神,嘴巴大大地張著,卻一聲都叫不出來!尖銳的利爪在少年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一道道抓痕,紅色的血珠從傷口處冒了出來,少年鬆開左手,奶片整個被他拎在高空中,四肢在空中亂舞著,而少年只是微笑著,微笑著,帶著一絲讓人發寒的陰冷氣息。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夏彤徹底愣住了,她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可再睜開,事實還擺在那兒——俊美的少年正緊緊地掐著奶片的脖子!
「曲蔚然!你幹什麼?」夏彤終於清醒過來,衝過去從曲蔚然手上將奶片搶下來。
奶片淒厲地叫著,揮舞著爪子瘋狂地在夏彤柔嫩的手腕上留下深深的抓痕,這一刻,這可憐的貓咪,不想在任何人手中!
夏彤努力地將奶片抱在手裡,奶片雖然小,可是爪子也已經十分鋒利了,沒幾下,夏彤的手就被抓出一道道血痕。她忍著疼痛將奶片放回水果箱裡,奶片還不能冷靜下來,鋒利的爪子使勁地抓著紙殼,發出「嘎吱嘎吱」的破裂聲,夏彤小心地將箱子抱在懷裡,不敢相信地抬頭瞪著曲蔚然,可曲蔚然從被發現的那一刻開始,一直到現在一動也沒動。
「曲蔚然。」夏彤忍不住出聲叫他。
曲蔚然像是從夢中驚醒了一般,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眼裡滿是慌亂,他像有些崩潰地使勁地抓著頭髮,喃喃自語地說:「不……不會的,我不能變成他那樣,我不想變成他那樣!」
夏彤抱著箱子,站在一邊,看著他掙扎的樣子,她不懂,為什麼他的表情這麼痛苦,痛苦到甚至有些扭曲!
「曲蔚然……」夏彤小聲地叫他。
他忽然抬起頭,俊美的臉上帶著駭人的慌亂,一向服帖柔軟的頭髮被他抓得有些散亂,他的眼神不再溫柔隨和,而是帶著冰冷的銳利與防備。這樣的曲蔚然,是夏彤從來沒見過的,這樣的曲蔚然、這樣的眼神、這樣冰冷的面孔,這一切的一切,讓他變得像陌生人一般。
夏彤被他這樣的眼神嚇得後退一步,曲蔚然盯著夏彤,緊緊地盯著,夏彤抱著水果箱防備地看著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曲蔚然讓她覺得好危險,危險得讓她想掉頭就跑。
可曲蔚然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他緩緩地站起來,一步一步地向她走過來,夏彤躲避著他的眼神,嚥了一口口水,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往後退,一直到被他逼到牆角,背脊緊緊貼著牆壁時,她才慌忙看他一眼,又迅速移開視線,曲蔚然他……好可怕。
夏彤靠著牆壁,低著頭,不敢看他,她能感覺到他輕輕地靠近她,他的手抬了起來,緩緩地向她伸過來,忽然,他冰冷的手指搭到她的手臂上,夏彤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人的手,可以這麼冷的,她必須使勁地咬住嘴唇,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大聲尖叫。曲蔚然抓住她的手,不容抗拒地將手臂翻過來,手心向上,夏彤的手腕上,被奶片抓破的紅痕一道道交錯在白皙的皮膚上,甚至有兩個地方冒出一粒粒血色的小珠子。曲蔚然低下頭來,輕輕地用嘴唇在上面吻了吻,夏彤的心猛地漏跳一拍,一直緊閉的眼睛猛然睜大,只見曲蔚然像紳士一樣優雅,挺拔的身體微微地彎下腰來,單手握著她的手臂,輕輕地親吻著每一處傷口,就像童話裡,王子親吻著公主的手背一般溫柔、美麗。
「你……你幹嗎?」夏彤覺得,她的舌頭都快掉了,手腕上一片濕潤,有一種麻麻的又癢癢的感覺,心臟怦怦直跳,快得像要爆炸了似的。
「手腕被貓抓出血了,不及時處理會感染的。」曲蔚然抬起嘴唇,輕聲道,「一會兒你再用涼水沖一下,知道嗎?」曲蔚然說完,抬起頭來,柔柔地看著夏彤,臉上又掛上了慣有的斯文笑容,就連說話的聲調都那麼低低啞啞,溫柔得就好像剛才什麼也沒發生一樣,溫柔得就好像讓奶片豎著茸毛、張牙舞爪地拚命地叫喚著、全身顫抖地想逃離的人不是他一般。
夏彤望著這樣的曲蔚然,忽然覺得有些冷,在大白天,在太陽當空、陽光明媚的中午,她莫名其妙地就覺得,好冷!
隨後的日子,夏彤再也不敢將奶片放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幾乎時時刻刻將它抱在手裡,生怕再被曲蔚然看見,而曲蔚然像忘記那天的事情一樣,依舊親切地對待夏彤,依舊友好地對待班上每一個同學,依舊笑得如王子一般尊貴。
有的時候,夏彤自己都懷疑自己那天是不是做夢了?可事實上奶片一靠近曲蔚然十步距離,就齜牙咧嘴地直叫喚。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夏彤有一次終於忍不住跑去問他:「曲蔚然,你是不是討厭貓?」
「討厭?」曲蔚然漂亮的雙眼皮垂了下來,扇子一樣的睫毛輕輕地覆上明亮的雙眸,他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抬頭回答,「不討厭。」
「那……那你那天為什麼?」夏彤追問。
「沒有為什麼。」曲蔚然聳了聳肩膀,過了一會兒,笑一聲道,「也許是因為,我的心裡住了一個惡魔吧。」
惡魔,這是曲蔚然自己對自己的評價。
漸漸地,夏彤發現,曲蔚然並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樣美好,他總是帶著笑容,像是一張面具一樣的笑容,那面具,很優雅斯文、溫和淡然,可夏彤發現,他溫柔的面具下總無意地透著淡淡的不屑,他雖然和每個人關係都很好,卻沒有人敢自稱他是曲蔚然最好的朋友,他總是優雅地和每個人保持著若有若無的距離。
有一次,放學的路上,有人向他們勒索,他居然微笑著,淡定地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猛地砸了下去,看著鮮血如注、哭得呼天搶地的小流氓,他依然微笑著,依然溫柔,依然美麗。
隨著瞭解的深入,夏彤覺得,她越來越不懂他,她不懂他明明不開心,為什麼還要笑;她不懂他明明不善良,卻對每個人都有求必應;她不懂為什麼他的臉上總是帶著淤傷。他的一切都像是謎一樣,讓她想去急切地探知,卻又害怕不知名的危險將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