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疲憊到通紅的雙眼,望著眼前的人,那人說:「清醒一點吧,韓子墨。他早就離開你們家了,他現在叫黎初晨,是我的弟弟,要喪也是喪我家,和你們家一點關係也沒有。」
韓子墨笑了,特別冷,特別殘忍的笑容,指著黎初晨說:「你以為你家沒被他克麼?你以為你家沒家破人亡嗎?你弟弟早就死了!十四歲就死了!你媽也早就瘋了!你爸爸已經被累的不成人形全身是病!你還你還把他當弟弟?我看應該清醒的是你吧?」
黎初遙緊了緊雙手,氣的全身顫抖,她深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背,一字一句的說:「只有沒用的人,才會總是怪罪他人,推卸責任,迷信命運!」
說完,她頓了一頓,輕聲說:「韓子墨,我瞧不起你。」
說完,黎初遙拉著黎初晨頭也不回地走了,韓子墨低著頭,抬手,緩緩摸上臉頰,過了好久好久才特別委屈地說:「你看,你總是維護他。我都這樣了,你還維護他…」
醫院外,黎初遙和黎初晨一前一後的走著,醫院地處偏僻,路上沒什麼人,黎初遙抬頭望著遠方,似乎想起,很久以前,他們也是這樣一前一後的往前走,那次,是她正式決定把他帶進黎家,接納他成為真正的親人。
黎初遙放慢腳步,回頭望了黎初晨一眼,有些擔心這個心靈脆弱的孩子,在剛才韓子墨的大聲譴責中受到了傷害。
可是好像並沒有,他的神色如常,動作也不僵硬,眼神也乾淨清澈毫無怒氣,黎初遙雖然稍稍放下心來,卻還是不放心的叮囑:「別把韓子墨說的話放在心上,他受的打擊太大了,現在腦子不清醒,說的話都是廢話。」
「姐,我沒事。」黎初晨抿著嘴唇笑了下:「我早就不會為他們的言論難過自卑了,你以前不是教過我,下次再有人這樣說,就要對他吐口水嗎?」
黎初遙眨眨眼睛,有些不信的說:「我教過你這麼不文明的行為嗎?」
「教過呀。」
「親愛的弟弟,你一定是記錯了。」黎初遙使勁搖頭不承認。
「親愛的姐姐,你和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不會記錯的。」黎初晨瞇著眼睛笑。
「好吧,姐姐告訴你,你現在長大了,不能對人吐口水了,不爽的話就直接揍他。」
「嗯。我記住了。」黎初晨使勁點頭。
馬路對面的紅燈亮著,黎初遙望著顯示器上的數字讀秒,當字數一點點變小最後變成零的時候,綠燈亮起,人行道兩邊的人紛紛沖衝往對面走,黎初遙也舉步向前,可是身後的人卻停住了,黎初遙轉頭望著他:「怎麼了?」
「姐姐,你有沒想過,也許我真的是剋星呢?」
黎初遙愣了一下,笑了,伸手拉過他,一邊過馬路一邊說:「如果你是剋星,那我就是你的剋星,咱倆可以比比看,是誰比較厲害。」
黎初晨垂下雙眼,望著他們交握的手掌,輕聲說:「那自然是你厲害。」
他的聲音被淹沒在刺耳的車鳴聲中,走在前面的人一點也沒聽見,只是覺得,那只她握著的手,也正用力地握著她的。
醫院三樓,是腦神經科的住院病房,這裡住的都是腦部受傷的患者,韓子墨的父母就住在三樓最裡面的病房,病房裡有三個床位,還有一個床位上住著一個高中生,聽他父母說,那孩子是下晚自習回家的路上,不小心甩下了樓,跌到了後腦勺,過了好幾個小時才送進醫院,之後,就一直沒醒,至今已經一年了。
孩子的父母傾家蕩產給他治,就希望他再睜開眼睛看一眼,可是…就算睜開眼睛看了又能怎麼樣,隔壁病房的一個病人,昏迷了四個多月才醒的,醒來後四肢癱瘓,口齒不清,連智力都退化了。
韓子墨坐在病床中間,望著一左一右躺著的兩個人,他們的頭上都纏著厚厚的繃帶,緊緊的閉著雙眼,好像攜手去了同一個地方,可就是留下他一個人,面對這像噩夢一般的現實。
韓子墨伸出手,一手握住了父親胖胖的手掌,一手握住母親塗著艷麗指甲油的手,在盛夏的季節裡,他們的手居然冰冷的可怕,韓子墨用力地握住,想將自己的體溫傳給他們,可是沒用,一點用也沒有,連他都覺得冷了。
全身,冰冰冷的。
韓子墨使勁地咬著嘴唇,雙眼瞬間蓄滿了淚水,哽咽的聲音從喉嚨傳出又被他使勁嚥下,他不想哭,他是男子漢啊,怎麼能哭的像個傻瓜一樣,要是被黎初遙看見,又要罵他沒用了。
可是他忍不住啊,他害怕啊,他真的害怕!
韓子墨使勁低著頭,眼淚不受控制地往外流,他歪著頭,用肩膀上的衣服胡亂擦著。
就在這時,一張紙巾抵到他的面前,韓子墨睜開模糊的雙眼,轉頭望去,黎初遙正筆直的站在他身後,韓子墨立刻放開父母的雙手,一下子站起來,背著身子用手背使勁的在臉上擦了擦,憤憤的說:「你回來幹什麼?你不是走了嗎?」
「你不是看不起我嗎?還回來幹什麼?」韓子墨轉過身來,爆發一般的衝她喊:「看見我哭是不是很高興啊!是不是覺得我特沒用?」
「是,我沒用,我不知道怎麼救公司,我眼看著老爸幾十年的基業就快要毀掉也束手無策。」
「是,我沒用,我連個好醫院都不能讓爸媽去住。」
「是!我知道!這世界上沒有比我更沒用的人了,沒有了老爸老媽,我只是一個廢物而已!你不用管我這個廢物!你走!你走吧!」
黎初遙淡定的站在等著他把一連自暴自棄的話吼完,然後從他身邊擦過去,拿起放在裡面的背包說:「我只是回來拿下包而已。」
說完,她背起包包,灑脫的轉身就走,韓子墨眨眨眼睛,臉上還掛著剛才沒擦乾淨的淚珠和憤慨,呆愣著看著她的背影,似乎不相信她真的就要走了。
「黎初遙!」韓子墨氣的大叫。
黎初遙停住腳步,沒有回頭,過了一會,身後傳出脆弱的、壓抑的聲音說:「你別走…」
她愣了愣,緩緩轉過身去,身後的那個傢伙,就像是個失去依靠的孩子,乞求著最後一個會陪伴他的人,不要離開。
黎初遙心軟了,歎了口氣,走過去,彎腰將背包放回原來的地方。
隨著她一系列的動作,韓子墨眼眶紅了起來,黎初遙直身子,背對著他,輕聲說:「以後不許無理取鬧了。」
韓子墨點頭,上前一步,從背後抱住她,緊緊的將她摟入懷裡:「對不起,我只是…我只是,很害怕。」
「我知道。」黎初遙沒有像往常一樣拒絕韓子墨的靠近,而是抬手,拍著他的手背,柔聲安慰他:「別怕,會好的。」
「嗯。」當韓子墨緊緊的抱住懷裡的這個人時,煩躁而恐懼的心靈終於平靜下來,那絕望的陰霾也被這溫暖暫時驅散開來。
很多事情,你越是希望它往好的地方發展,它就越是壞的一發不可收拾,十天後,韓子墨的父母還是沒有醒來,這已經是醫學上的臨界點了,代表著今後也將很難醒過來,甚至可能很快死亡。
日子一天天的增加,韓子墨越來越焦慮,他開始絕望,他不敢想像今後的日子該怎麼辦!龐大的債務,昏迷不醒的雙親,無能的自己,前途的黑暗,這一切的一切將他壓的喘不過氣來!
隨著醫療費的告急,黎初遙在病房外面偷偷打電話和林雨借錢,他又一次崩潰了,爆發了。他不能自私地拖累這個努力活著的女孩,一路上他看著她辛苦艱難地賺錢,看著她一分一分的攢下來,而僅僅半個月,就為他一掃而空。
他忽然覺得以前的自己很可笑,居然會因為她不願意給自己買冰激凌而生氣,那時的自己,是多麼多麼的幼稚。
以前的自己,總是信心滿滿的覺得能給她幸福的人只有自己,可是現在呢?
現在的自己,除了會拖累她,還能幹什麼呢?
「分手吧。」韓子墨從未想過自己會這麼冷靜的說出這句話,他以為他這一輩子都會對她死纏爛打,就算她不願意,也要永遠和她在一起。
韓子墨聽見自己特別沉穩的說著,以前他特別羨慕黎初遙,總是那麼的冷靜,沉穩,處驚不變。他總想著,他什麼時候也這樣來一次就好了。現在,他就這般,對著她不喊不叫,冷靜自持的說:「反正,我們在一起,也是我單方面決定的,你從來沒答應過我,也從來沒說過喜歡我。所以,就算我們分手你也不會難過吧。」
黎初遙並未動容,淡定地說:「你又開始無理取鬧了。」
「那你說,你喜歡我嗎?你愛我嗎?」韓子墨緊盯著她問。
黎初遙有些無奈了:「喂,韓子墨,你是女人嗎?只有女人才喜歡這樣問。」
「行,我知道了,在你心裡我就是個沒用的女人!」韓子墨點點頭:「我這個女人以後再也不會纏著你了,你走吧走吧!」
黎初遙深吸一口氣,將心裡的暴躁全部壓下,她不習慣和人吵架,也不會為自己辯解,她總是覺得大聲說話是很不理智,很不優雅的一件事,自她長大以後,就不削去做。
所以,面對韓子墨的質問,她總是無言以對,她總想著,等他冷靜下來再談。
可這樣的冷處理方式,顯然不適合正處於極度不安的韓子墨。
他害怕拖累黎初遙,也害怕一個人,他在矛盾的深淵裡不停的來回著,掙扎著。
理智告訴他應該放手的,但放手後又覺得害怕,覺得自己一個人無法挺過去,喝醉酒又哭著給黎初遙打電話,求她不要離開。
就這樣反反覆覆,清醒的時候要分手,醉的時候要和好。
黎初遙都被他搞的沒脾氣了,林雨說:「真佩服你能忍他這麼多次,要是我,早就大嘴巴子使勁抽丫的了。」
黎初遙低下頭,用小銀勺攪動著杯子裡的咖啡,濃厚的咖啡香縈繞在鼻尖,她歎了口氣:「也不能都怪他。」
林雨癟癟嘴說:「說的也是,他爸媽已經昏迷二十多天了吧?現在怎麼樣了啊?」
黎初遙皺著眉頭說:「他媽媽有時候能扯扯他的手,和她說話也會流眼淚,有時也會睜開眼睛,醫生說情況不算太糟,他爸就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老媽還真是個禍害。自己沒啥大事了,還得老公兒子變得這麼可憐。」林雨忍不住評價道:「你說,韓子墨接下來可怎麼辦啊?一個好好的家現在弄成這樣,他從小就嬌氣,沒受過什麼打擊。你說,他會不會撐不過去啊?」
黎初遙緊緊的皺著眉頭,一言不發。
夏天的夜晚,正是沿河路邊大排檔生意好的時候,很多老闆在店舖外擺上幾張桌椅,讓出來吃夜宵的客人們臨河邊坐著,又涼快又愜意。沿河邊的座位上,坐了大半客人,很多客人正在劃著拳,勸著酒,嘻嘻哈哈好不熱鬧。
一個高瘦的年輕人沿著河邊的大排檔一家一家的走過,那年輕人雖然剪著一頭帥氣的短髮,面容也剛毅俊俏,可從身形上依然看得出是個女生,排擋的老闆熱情的招呼她進去吃點,她仔細張望了一會,搖搖頭走開,看樣子是在找人。
黎初遙找了大半條沿河路,才在一家燒烤店發現她要找的人,那年輕的男人看上去有些糟糕,衣服皺巴巴的,頭髮也似乎好幾日沒洗,身邊滿是喝空的啤酒瓶,卻依然醉眼朦朧的一口一口的喝著,嘴裡嘟囔著什麼。
黎初遙撇了下嘴,直接走過去,一把拉起他往外拽,可他喝多了酒腳步不穩,直接撲倒在地上,打著酒隔,甚至吐了出來。
黎初遙死死的皺起眉頭,轉身,走到大排檔的廚房裡,拎起一桶水,筆直的從他頭上澆下去,黎初遙扔掉手裡的水桶,居高臨下的說:「你鬧夠沒有,再這麼折騰下去,別怪我真的拋棄你!」
韓子墨搖著頭上的水往上看,嘴裡念出那個熟悉的名字:「初遙…初遙!」
看見她,他似乎瞬間清醒了,她說的話也清楚的傳進他的耳朵,他半坐起來,抱著黎初遙的大腿:「別啊,別啊,我不折騰了,我不折騰了,我不能沒有你。」
黎初遙毫不留情的一腳踢開他:「你媽在醫院躺著呢,你對著我哭沒有用,你給我站起來,像個男人的樣!」
「我不知道怎麼站起來,我還能站起來嗎?我有什麼能力站起來?」韓子墨毫無幹勁的搖頭。
黎初遙蹲下身來:「如果你不站起來,你就去拔了你爸媽的氧氣管,這樣你還能活的輕鬆點。」
韓子墨震驚的看著她,這句話太可怕了,可怕的他似乎都認不得面前的這個女人了。
「做不到嗎?覺得很可怕很惡毒嗎?」黎初遙笑了,特別冷酷:「可是韓子墨,你正在這樣做,你正在慢慢的拔掉他們的氧氣管,把他們往死路上帶。」
韓子墨半天沒有說話,過了好久才問:「黎初遙,你是不是特別看不起我?」
「不,韓子墨。」黎初遙搖頭否認:「是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我從來不認為,你是這麼容易就被打敗的人。你只是被你父親的財富蒙住了雙眼,你覺得失去他們你就一無是處了?其實不是的,在我眼裡,你仗義,開朗,聰明,執著。」
「韓子墨,我相信你可以站起來的。」黎初遙半蹲著,向他伸出手:「別讓我失望。」
「你真的這麼認為?」
「嗯。我真的這麼認為。」
他的手顫抖地遞了過去,他先站了起來,在用力的一把拉起黎初遙,緊緊的握著她的手說:「我這輩子都會記得你今晚說的話。」
黎初遙輕輕地笑了起來:「你是該牢牢記著,因為這一生,我不會再說第二遍。」
在黎初遙的鼓勵下,韓子墨清醒了,他不再躲在醫院裡每天看著呼吸機,等著母親偶爾的一個抽動,他在黎初遙的幫助下,花了三天,將公司的債務和困境全部瞭解清楚。
三天後,他偷偷爬窗,回到被銀行查封的韓家別墅,洗了澡,去父親的房間拿了他經常用的發蠟,將長的蓋住眉毛的劉海整齊的梳到後面,換上了母親為他打點的一套黑色西裝,對著鏡子一粒粒地扣上衣扣,繫上筆直的領帶。
這一身行頭,似乎也為他增加了不少勇氣一般,讓他用力的挺起胸膛,從這一刻起,韓家的重擔,就由他挑起吧!
當他走出去的時候,黎初遙想起當年他高中畢業的時候,也是穿了一身西裝,像個小新郎官,當時的他一點也撐不住西裝的氣場,而現在,終於退去了少年的青澀明朗,變得幹練沉穩起來。
第十五章:初晨,我夢見你長大了
韓子墨從父親辦公室的保險櫃裡拿出一張欠條,這是以前一個老闆和父親借的八百萬,因為那老闆一直和父親哭窮說沒錢,父親看在往日的交情上也沒逼著他要,其實混一個商業圈的人,誰不知道,那個老闆早就鹹魚翻身發了大財。
現在,他自然得和他全部要回來,那老闆閉而不見了幾天,終於在家門口被韓子墨和黎初遙逮住,老闆滿臉笑容的請他們倆進去坐,先掉了兩滴眼淚表示了一下對韓爸韓媽的同情,然後說自己生意怎麼不好,怎麼沒錢,哭窮了半天。反正就是一句話——沒錢還。
韓子墨笑了,他早就猜到會這樣,爽快的借條一收起身就走,只是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說:「叔叔,您沒錢還我沒關係,我呢,準備把這借條半價抵給我爸在外面欠的那些債主,我相信他們會很樂意接收的。」
韓子墨摸著下巴,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轉頭問黎初遙:「你說,抵給誰好呢?」
黎初遙淡定地回答:「剛才那個高利貸老闆不是還說再不還錢就砍死你麼?先抵給他擋一陣吧。」
「不行不行,那群人太凶了,叔叔又沒錢還,弄傷了叔叔的家人可怎麼辦?可是,我再不還點錢給他們,一定會被砍死的。」韓子墨狀似內心鬥爭了一番,抱歉地望著老闆說:「哎,那也只能這樣了,真是對不起啊。」
「喂!你們!」老闆一下從真皮沙發椅上站起來:「你們敢。」
「你看我敢不敢。」韓子墨遙遙手裡的借條,眼神一撇,望著牆上的老闆家的全家福掛相說:「哎呦,那是叔叔的女兒麼,幾年不見已經長的這麼好看了。」
說完,他壞笑一下,轉身就走,黎初遙站在他前面為他打開門,他剛邁出第一步,老闆就在身後叫:「你們給我回來!」
兩人一起轉身,老闆咬牙道:「我還錢,給你爸媽買藥吃。」
「謝謝您。」韓子墨也不生氣,信步走回去道:「等我父親醒後,我一定叫他親自登門道謝。」
韓子墨拿到了錢,第一時間將父母轉會大醫院,並從國外請了三名腦科權威過來會診,黎初遙有些擔心的問:「你搞這麼大動靜,不怕債主們全都跑來麼?」
「怕什麼,就算他們不來,我也要去找他們的。」韓子墨的臉上重新燃起了鬥志。
九月的天氣依然悶熱,龍翔集團因為老總忽然發生意外,以至於整個公司陷入困境,員工們在不明前途的情況下,有的自認倒霉拍拍屁股走人,有的心有不甘,抱走了單位的電腦、桌椅抵自己當月的工資。
韓子墨沒有經歷當時的混亂,可在次回到公司,看見人去樓空,雜亂無章的辦公樓,忍不住緊緊的握緊了雙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