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獨自開發當然沒什麼問題,不過……」單依安話風一轉,語氣變得有些冰冷,「從過完年開始,我們公司去年談成的三個項目都黃了,今年剛準備接洽的兩個項目也莫名沒有了下文,你說這奇不奇怪?」
說完這些,他緊緊地盯著黎初遙,似乎想從她的表情上判斷出什麼來。
黎初遙微微皺眉想了想,公司連續幾個開發案都被人截和,這當然奇怪了,不但說明有人在蓄意針對公司,而且公司可能還有內鬼把消息透露給對方。
黎初遙眼神一抬,直接問:「你懷疑我?」
單依安搖搖手指,神秘又輕聲地說:「我懷疑每一個人。」
黎初遙聳肩道:「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反正我沒做過對不起公司的事,你相信我就繼續工作,不相信就炒了我。」
單依安嘖了一聲:「那不行,我要是炒了你,不就正合了那傢伙的心意。」
黎初遙猛地抬頭,疑惑地望著單依安,同學會那天晚上韓子墨和她說的話,他是怎麼知道的?啊,是了,一定是有同學聽見了告訴了秦雲,秦雲告訴他的。
單依安皺著眉頭想了想,出聲問:「那傢伙叫什麼名字來著?你的前未婚夫。」
黎初遙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過了一會兒才沉聲回答:「韓子墨。」
「哦,對,韓子墨。」單依安用力點了點頭,一副終於想起來的模樣。
黎初遙凝視了他一會兒,才恍然驚覺,這傢伙真的不記得韓子墨的名字,也許在他心裡,韓子墨從來就不是他的對手,他當年用盡心機去對付扳倒的人,只是韓子墨的爸爸而已。
「他膽子倒是挺大的,美國回來都快一年了,一直偷偷摸摸地藏著,在背地裡給我使絆子。」單依安呵呵笑著,嘴角明明彎起了弧度,卻讓人覺得那笑容特別陰險狠毒。
「他回來快一年了?」黎初遙有些詫異地問,她一直以為韓子墨是年前林雨結婚前回來的,卻沒想到已經回來那麼久了,那他這一年都幹了什麼?
「我已經找人調查過他了,他去年三月份就回國了。」單依安冷哼一聲,「你說他回來幹嗎?給他父母報仇嗎?他父母又不是我殺的,是他們自己作死的。」
「他父母……死了?」黎初遙聽到這個消息,忍不住瞪大眼睛,震驚得連指尖都在顫抖。
單依安點頭:「聽說到美國沒三個月就相繼去世了。」
一瞬間黎初遙愣住了,心整個往下沉,似乎連呼吸都有點兒困難了。她怎麼也沒想到,當年韓子墨為了保全家人拋棄韓家的基業,拋棄了她,可結果,連家人也沒保住嗎?
她已經有些想不起來韓爸韓媽長什麼樣子了,只記得韓爸是個胖胖的中年男人,長相平淡無奇,卻聰明得出奇。記得他非常溺愛自己的妻子,就算他的妻子賭博輸光了他的家產,他也沒捨得罵一句重話。
而韓媽是韓子墨最愛的人,那個女人時時刻刻都精緻漂亮得像電視裡的女明星一樣,她雖然很嬌氣,卻對人很好,當年她和韓子墨談戀愛的時候,還送過她一套非常昂貴的首飾。
「怎麼?你心疼了?」單依安忽然出聲,打斷了黎初遙的回憶,似笑非笑地問。
黎初遙望著他,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有點兒酸澀甚至有點兒怨恨,她用力地壓下這種感覺,開口道:「沒有,我有什麼好心疼的。」
「哦。」單依安看似滿意地點點頭,「那我現在想玩死他,你不會阻止我的吧?」
黎初遙握緊雙拳,用力深吸一口氣,冷言道:「你們之間的恩怨與我無關。」
「那就好?我還真怕你餘情未了,沒事偷著幫他呢。」單依安笑著提醒,「你可別忘了,當年你最落魄的時候是誰拉了你一把。」
黎初遙聽了這句話,實在忍不住開口嘲諷道:「你這個幕後黑手也好意思和我提當年,我那落魄是拜誰所賜啊?」
「喲喲喲。」單依安轉著指間的筆,挑眉問,一副無所謂的姿態,「還恨我呢?」
黎初遙看了他一眼,並未猶豫地搖頭:「沒什麼好恨的,你開我工資,我給你做事,哪天你開不了我工資了,我就去給別人做。」
單依安笑了笑:「你放心好了,我願意給你開一輩子工資。」
「那就先謝謝單總了。」黎初遙站起來,點了一下頭,「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單依安揮了下手,示意她可以走了,黎初遙轉身出去。單依安轉著手裡的筆,緊緊地盯著她離開的背影。
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的時候,她坐在韓子墨身邊,代表韓家和他談判,就像一把鋒利的刀一般,閃著耀眼的寒光在他身上劃下一道血痕。那時候,他就決定,一定要收服這個女人,放在自己身邊做自己的下屬。
後來他做到了,她做事也確實細緻認真,從不出錯,他卻再也沒看見過她身上那如虹的氣勢和冰冷的寒光。
不過沒關係,現在的黎初遙依然讓他很欣賞,是他唯二不討厭的女人之一。
(二)醒悟
黎初遙回到辦公室,心情還是不能平靜,她的腦子裡依然鬧哄哄地想著單依安剛才和她說的事。這六年來,她無數次猜想,韓子墨捲走了最後的錢,帶著他的父母在美國瀟灑過日子,自己卻在牢裡過得這麼辛苦,只要每次想起來,就會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出獄後偷渡到美國去,把他們全家大卸八塊。
這種黑暗的、可怕的、偏執的恨在她入獄的那一年,幾乎累積到差點兒爆發!
可是出獄後,她陪著黎初晨復健腿部肌肉,每天都陪著他去醫院、回家,扶著他、推著他、背著他。很累,卻也剛好,沒時間想那麼多的恨。看著黎初晨那麼堅強地一步一步重新站起來,重新邁開步子,重新變得健康,似乎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的恨,一切的損失,一切的苦難都不算什麼,只要他平安健康就是最大的幸運和福氣了。
黎初遙深吸一口氣,靠在椅子上,用力地閉上了眼睛,原來他也過得不好嗎?那麼深愛父母的人忽然失去兩個親人,又活在異國他鄉,就算手裡有錢,可是心靈上的折磨,又能讓他過什麼樣的好日子呢?
韓子墨,六年前的你,那時候單純、懦弱又善良的你,一定無數次後悔,當時沒有帶我一起走吧?
黎初遙靜靜地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拿起放在桌面的手機,翻到短信記錄,找到韓子墨的那個未被保存的陌生號碼,看了半晌,似乎在猶豫什麼,可是最後,又放棄地將手機按滅,然後又按亮,又按滅。
反覆幾次之後,她還是撥通了那個號碼,她最終還是決定提醒他一下,單依安已經發現他了,讓他自己小心。
可電話響了好一會兒都沒人接,她嘖了一聲,收了電話,想過一會兒再打。
黎初遙揉了揉太陽穴,將精神收了收,繼續工作,可還沒等她把手裡沒完成的工作全部處理好就已經到了午休的時間。她也不是很餓,便懶得出去吃午飯了,從包包裡拿出早上沒來得及吃的麵包,就著牛奶一邊吃一邊繼續工作。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她抬頭望去,愣住了,一個讓她不敢相信會出現在這裡的人出現了,她瞪大眼睛,抬頭驚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那人依舊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不是你打電話找我嗎?」
「我打電話給你你回一個不就行了,跑到我公司來幹嗎?」黎初遙簡直服了。
韓子墨沒答話,忽然走到辦公桌面前,彎下腰來,一手撐著桌面,一手伸過去把她手裡的麵包一把奪走,轉身,往牆角的垃圾桶一扔,成功命中,動作瀟灑流暢:「你啊,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吃垃圾食品。」
黎初遙愣了一下,恍惚中,她腦海裡忽然閃現少年時,他似乎無數次在她面前做過這個動作。高中時的教室裡、大學時的圖書館裡,他總是這樣,好像她手裡的食物就是垃圾一般,每次都惹得她快和他吵架了,他又嬉皮笑臉,滿眼星光閃爍地說:「走吧,帶你去吃好吃的。」
那時候的他,身上滿是陽光的味道,連一絲陰霾也無處可尋。
「走吧,帶你去吃好吃的。」眼前的他,也這樣說道。
黎初遙抬頭看著現在的韓子墨,他穿著黑色西裝,裡面的白襯衫一絲不苟地扣到最上面,頭髮向後梳起,用嗜喱微微抓了一點兒翹起,整個人看上去瀟灑從容,俊秀非凡。
他依然笑著,可他微微瞇起的雙眼,用力彎起的嘴角,卻怎麼也尋找不到少年時那種透亮的陽光和暖人的炙熱。
他變了很多,重逢以來,第一次認真觀察他的黎初遙這樣想道,可是,哪裡有人是永遠不會變的呢?我自己,不是也變了很多嗎?
「走吧。」韓子墨又出聲邀請了一次。
黎初遙不知道為什麼,本想拒絕的話卻說不出口,她轉身,拿起了放在椅子上的包包說:「走吧。」
韓子墨有些吃驚地望著黎初遙率先走出去的背影,他真的沒想到他的邀請會成功,他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了,其實,只要能找個借口來看她一眼,他就滿足了。
韓子墨的俊臉笑開了,跟在她身後出了公司,就近選了日式料理店,裡面環境清幽,格調很高,中午店裡的客人很少。
兩人面對面坐下來,黎初遙端著玻璃水杯慢慢地喝著水,對桌上的菜單視而不見。韓子墨翻著菜單,點了一桌子的日式料理。
韓子墨點完菜,淺笑著找著話題:「不知道這家味道怎麼樣,沒來吃過,我知道市裡面有一家日式料理特別不錯,有機會帶你去嘗嘗。」
「哦。」黎初遙敷衍了一句,沒怎麼接話,她對日式料理並不是特別喜歡,只是偶爾吃一次調劑一下胃口的食物。
「對了,你打電話找我什麼事?」韓子墨見她不願意閒聊,便切入了正題。
「也沒什麼。」黎初遙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還是告訴他,「就是單依安知道你在背後破壞他的生意了,可能會找你麻煩,你自己小心點兒吧。」
「哦?這麼快就知道啦。」韓子墨緩緩扯起嘴角,露出一個黑暗而又冰冷的笑容,「挺好,既然他知道了,那就明著來唄。」
黎初遙看著這樣的韓子墨,有些心驚,她低下頭,忍了忍,還是忍不住開口道:「韓子墨,你好好地過自己的生活不好嗎?何必要拿所有的精力和他斗呢?除了浪費時間你還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嗯……」韓子墨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後笑著說,「他過得不好,我就開心了。」
黎初遙皺著眉頭,沒說話,韓子墨看著她,緩緩地道:「況且,這個世界上再也沒什麼好處可以讓我心動了。」
「當然……除了你。」說完這句話,韓子墨深深地看著她,眼神裡帶著一絲複雜的矛盾和卑微的期望。他在情感上幻想著黎初遙能說句什麼好聽的話出來,理智上卻又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黎初遙低著頭,躲開了他的目光,緊緊地抿著嘴唇,倔強得什麼話也不願意說。如果是今天之前,她可能會說一些狠話,可是在知道他父母的事之後,那些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心裡雖然有些憐憫他,卻依然不能原諒他。
「你不用為我擔心了。」韓子墨將上的菜微微往黎初遙的方向推了推,輕聲道,「這個仇我能報就報,報不了就死,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雲淡風輕的味道,好像他的生命在他自己眼裡早就已經不重要了。
「你……」黎初遙瞪了他一眼,對他這樣的語氣很不滿,想要罵醒他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憋著憋著居然說出了一句,「你就算死也要先還我錢。」
「噗。」韓子墨忍不住笑了,看著她說,「你放心好了,我會寫好遺囑,死了之後我的錢都是你的,保證比找你借的多。」
黎初遙忍不住瞪他:「為什麼要死了之後,現在不能還我嗎?」
「還了你之後,你一定會跟我說,我們之間就此兩清吧。」韓子墨苦笑了一下,垂下頭,望著桌面,有一點兒傷感地說,「那樣,我們之間就再也沒有聯繫了。」
黎初遙不知道為什麼,似乎被他低落又悲傷的情緒感染了,自己也變得有些惆悵起來。是啊,他若是把錢還了她,她一定會這樣說的。
飯桌上的氣氛沉悶到了極點,韓子墨卻像是沒事人一樣,抬手夾了一塊炸蝦放在她的碗裡:「來,吃個蝦,你不是最喜歡吃這個的嗎?」
黎初遙看了眼碗裡的蝦子,過了一會兒,緩緩把它夾出來,放到一邊。
韓子墨看著她的動作,眼神特別難過,可是沒一會兒,他又好像沒什麼一樣,裝作不在意地問:「怎麼,已經不喜歡了嗎?」
黎初遙點點頭,抬眼,望著他,一語雙關地說:「早就不喜歡了。」
韓子墨像是聽懂了什麼,忽然轉頭望向窗外,微微抬起頭,壓抑著鼻子裡的酸澀。雖然他也知道她是這樣想的,可是當這句話從她嘴裡說出來的時候,殺傷力居然還是這麼大,大到就像有人偷偷拿錘子在他頭上砸了一下,又暈又疼,疼得他一瞬間都窒息了。
黎初遙說完,慢慢拿起放在旁邊的包說:「我好了,要回去上班了,你慢用。」
說完,她站起身來,從座位上離開。韓子墨坐在外面,當她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他忽然伸手,緊緊地拉住了她的手腕,低著頭,沒看她,咬著牙,沉聲問:「初遙,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黎初遙垂下頭,望著他緊緊拉住自己手腕的手,歎了一口氣,輕聲道:「你知道答案的,何必再問。」
說完,她不再停留,甩開他的手,筆直向外走著,似乎聽見韓子墨在身後低聲說:「可是我不想放棄,怎麼辦……」
黎初遙皺了皺眉頭,停下腳步,想回頭說些什麼,卻終究還是算了,推開店門走了出去,將所有的想法藏在了心裡。
他說他不想放棄,可是他不是早就放棄了嗎?在六年前就放棄了啊,憑什麼他現在後悔了,裝作一副深情的樣子,就還能把她找回去?
很多時候,人們總是期待完美的愛情,期待自己不管做錯什麼事,自己深愛的那個人還會在原地等你。可事實上,等你回過頭來時,你認為的那個人早就已經不在了。
這時你再後悔、再驚覺,自己有多愛他又有什麼用呢?
黎初遙想到這裡,忽然停住了腳步,她忽然想到了黎初晨,自己是不是也在將他越推越遠呢?也許等有一天他真的離開了,會不會也再也找不回來了?
黎初遙想到這裡,猛然感覺到一陣恐慌甚至害怕。
她忽然很想去見見他,想聽聽他的聲音,想擁抱他,想用力地感覺到他還是屬於她的。
(三)出差
黎初遙本來想下午一下班就去找黎初晨的,她已經快一個月沒見到他了,兩個人連電話也沒打過,他所有的消息都是從媽媽那邊聽來的,就這樣互相躲著也不是辦法。可沒想到,她剛到公司就被單依安火急火燎地召喚到辦公室,單依安見到她頭也沒抬,就一句話:「北京那邊的分公司出了點兒問題,你去訂今天的航班,跟我去一趟。」
「好的。大概去多久?」黎初遙問了一下時間。
「嗯,最少半個月吧。」單依安淡淡答道。
「知道了。」黎初遙點頭,出了辦公室,訂好了晚上八點半的機票,下班後連忙回家把出差的行李全部收拾好。由於時間太緊迫,又不確定要去幾天,她便帶了好幾套衣服,她的衣服本來就少得可憐,這樣一裝櫃子裡的大半冬裝給她帶走後,夏秋季的衣服又早就收在了別的地方,所以櫃子瞬間就像是空了一樣。她收拾完之後,便急匆匆地拎著行李出門,上了公司來接的車和單依安會合。
黎初遙訂的是頭等艙,所以過安檢和上飛機都不用排隊,兩人不緊不慢地走著。單依安在一家機場商店裡看中了一條掛在模特脖子上的粉色絲巾,拎起絲巾問道:「你說這條絲巾配我上次給單單在英國買的白裙子怎麼樣?」
「不清楚,我沒穿過裙子。」黎初遙實話實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