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電梯叮的一聲,上來又下去。

  李洛書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離開了。

  過去所有的堅持和親暱,全是一個滑稽的笑話。

  黎初遙突然喪失了支撐自己的力量。

  她跪倒在地,散落一地的玻璃碴兒輕易地刺入了她的雙腿。

  但她感覺不到疼痛。

  月亮依舊柔美地掛在天空,月華照下來,將一地的玻璃碎片照得閃閃發亮。

  第十四章:初晨,我怎麼找都找不到你

  (一)囚籠

  三年後,隆天集團。

  下午五點半,窗戶外頭一派灰濛濛的,像一個大型垃圾製造廠正倒罩在天空上,源源不斷地將垃圾與廢渣傾瀉而下,於是整個世界都籠罩在塵埃與霧靄之中,無休無止。

  黎初遙本來正在辦公室中將一件事情交代給下屬小劉,但隨著下班時間的到來,哪怕只剩下最後幾句話了,她也停下吩咐,說:「行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明天再說。」

  「好的,黎秘。」小劉乖乖地應了一聲,拿著東西離開辦公室。回到外頭格子間的時候,辦公室裡的其他職員交頭接耳,全在說黎初遙:

  「你看我就說了吧,甭管事情做完沒做完、還差多少,黎秘肯定在下班的時候就放小劉出來了,比北京時間都還準時!」

  「我進來也三年了,就沒一天看見黎秘沒準時上班、準時下班的。」

  「你們知道公司都說黎秘什麼嗎?都叫黎秘機器人,她對誰都冷冰冰的,對單總也這樣,我好幾年了都沒看過黎秘笑過,也不知道單總是不是口味獨特。」

  說笑之間,還有人問小劉的想法。

  小劉靦腆地笑了笑,嘴裡含混過去,最後也沒有說自己的想法。

  也就幾分鐘的時間,竊竊私語的辦公室忽然安靜下來。

  小劉回頭一看,不意外地看見黎初遙從辦公室走出來,背著背包往電梯走去。

  不知道為什麼,小劉看著對方挺拔的背影,只覺得這樣的背影說不出的孤單和沉寂……

  黎初遙在六點的時候回到了爸媽家。

  家裡的門微微敞開,屬於韓子墨的聲音源源不斷地從縫隙中流淌出來,間或夾雜著黎爸的笑聲,開心得像是屋子裡頭的他們才是一家人,她只是個外人與過客。

  三年來,韓子墨經常不請自來地跑到家裡來,幫她照顧母親,陪著父親聊天下棋。她不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卻對這份感情完全無動於衷。

  她已經不是那個對她好一點兒、溫柔一點兒,就會陷進去愛上別人的黎初遙了。

  現在的她,整個人、整顆心都是冷的。

  黎初遙推門進去。

  韓子墨這時正好炒完了晚上的最後一盤小炒肉,他圍著圍裙將炒肉端出來,一眼就看見了走進來的黎初遙,連忙說:「你回來了?時間剛剛好,我果然算得一分不差,快去洗個手,洗完手就能吃飯了。」

  坐在沙發上的黎爸同時幫腔:「回來了就洗個手吃飯。」

  黎初遙淡淡地點點頭,洗完了手,卻沒有立刻坐下,而是先去房間裡喂黎媽吃飯。

  三年過去了,黎媽一直像個活死人一樣,用直挺挺的軀殼證明黎初遙當年的罪。

  黎媽現在住的房間是黎初遙當年的房間。

  房間的牆壁上還貼著張放到海報大小的照片。

  那是李洛書的照片。

  這麼多年來,黎初遙從來沒有粉過明星,也不愛打扮,房間裡唯一貼在牆上的照片就是李洛書的。

  一開始,她將李洛書當成弟弟掏心掏肺,後來她將李洛書當成愛人掏心掏肺。

  她現在抬一抬眼睛,還能和李洛書深情的目光相對。但她低垂下眼簾的時候,就只能看見黎媽不肯合上的怒目。

  我的罪……

  黎初遙想。

  如果這不是罪,寶寶為什麼會沒有,媽媽為什麼會出事?

  李洛書,又為什麼會走?這一走,便無音信,再也找不著了……

  啊,三年了,一想到他,心裡還是像用刀攪過一樣疼。真沒用,黎初遙冷冷地嘲諷了一下自己。

  喂完了黎媽之後她走出房間,這時距離她回家剛過半小時,這幾年來,她做什麼都是一個時間,吃飯、睡覺、上班、下班……她的生活不再是「想要做什麼」,而變成「該要做什麼」。

  她就像一個鐘擺那樣,按著既定的方向前行,精密但沒有生命。

  飯廳裡,兩個男人並沒有吃飯,都坐在飯桌邊等她。

  黎初遙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沉默地裝飯,吃菜,整個房間的氣氛似乎也因為她的到來而顯得沉悶。

  也許我不應該回來。黎初遙百無聊賴地想。我沒有回來的時候,屋子裡的氣氛多愉快?等我回來之後,就什麼都沒有了。

  她吃完飯,要將碗筷拿到水池的時候,韓子墨立刻躥上來奪走她手裡的碗,笑著說:「我來我來,洗碗這種粗活怎麼能讓你干呢。」

  黎初遙沒有和韓子墨搶,她早就無所謂,抬眼看著黎爸,說了回來之後的第一句話:「爸,我回家了。」

  黎爸看著黎初遙欲言又止,想對女兒說些什麼,但黎初遙已經站起身,背起包包,離開了這裡。

  黎初遙離開的時候,韓子墨提著濕淋淋的雙手從廚房中走出來。

  黎爸看向韓子墨,話就說得自然多了:「小韓,你也不用洗了,你就……」

  「我去追初遙!」韓子墨特別麻溜地接口說,「叔叔你別擔心,我一定把她好好送到家裡!」

  黎爸還沒來得及說話,韓子墨已經扯下了廚房門上的擦手巾,胡亂擦了兩把手之後就飛快追著黎初遙而去,在出門時他還不忘大聲說:「對了叔,你別洗碗,等我明天再洗!」

  話音都還沒有落下,人就已經走到再也聽不見聲音的遠處。

  黎爸搖搖頭,從兜裡掏出根煙來點燃抽著,這些年來,他的煙癮越來越大,都大到了一天不抽就手抖的地步。

  戒不掉嘍。

  黎爸安靜地想著。坐在他現在的位置,既能看見房間裡的黎媽,又能看見走廊上的燈光。

  也再沒有人會藏起他的煙,勸他抽煙不好,有害健康了。

  這三年是個什麼日子啊?

  老婆成了植物人,也許再也醒不過來了;女兒倒是還活著,但活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死了一樣。

  他忍不住苦笑一下。

  如果當年知道這個結果,也許……也許他不會非要李洛書離開了。

  「初遙,我上次跟你說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就是之前我說過的,你到我的公司上班的事情,只要你過來,我開給你的工錢絕對比你現在的工資高十倍!

  「初遙,我和你說話呢,你吱一聲啊。」

  一路上韓子墨就跟蒼蠅一樣圍在黎初遙身旁嗡嗡嗡嗡。

  黎初遙這麼多年來都習慣韓子墨的嘮嘮叨叨了,她一聲不吭,逕自往家裡走去。

  三年時間,足以讓當時門可羅雀的新小區變得熱鬧起來。

  森森的樹木包圍著幽幽的綠水,挺立在道路旁的路燈像是一隻隻放大了的螢火蟲,在黑夜裡吝嗇地點亮著自己跟前的那一塊地兒。

  黎初遙一路走過大門走進門廳,眼看著馬上就要乘電梯上樓了。

  韓子墨終於大喊一聲:

  「好呀,你還是不回答,那就是逼我使出絕招了!」

  說著,韓子墨變戲法一樣從自己的兜裡摸出一個支票本,拿出鋼筆一本正經地對黎初遙說:「你吱一聲我就還你一塊錢,這筆生意怎麼樣?」

  黎初遙走進電梯前冷冷地瞥了韓子墨一眼。

  韓子墨立馬跟上,連忙說:「別生氣別生氣,我們初遙的話,怎麼也得一字千金,那你吱一聲!」

  電梯到了,黎初遙又瞥了他一眼,一句話沒說,按開門,走了進去,按關門,將自己鎖在裡頭,將韓子墨鎖在外頭。

  電梯緩緩上升,面對著緊閉的電梯門,韓子墨歎了一口氣,臉上痞痞的笑容漸漸落下來。

  孤零零的燈照著孤零零的他。

  他對著緊閉的電梯門,喃喃著說:「三年了,初遙……」

  這是你的避風港,還是鎖著你的囚籠?

  什麼時候你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補償你?

  (二)出局

  翌日上午,黎初遙剛要前往公司,就被單依安一通電話叫到了醫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黎初遙越來越不愛前往醫院,每當見到醫院的白牆,聞著無處不在的消毒藥水的味道,聽到來來往往的呻吟、哀號,以及救護車的嘀嘟聲的時候,黎初遙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噁心感,身體裡跟翻江倒海一樣難受。

  也許是因為她在這裡經歷了太多的苦難,所以才連看一眼、聞一下、聽一聲,都無法承受。

  單依安所在的地方是醫院的特護病房。這間單人病房佈置得像酒店一樣漂亮,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被束縛在床上的單單。

  黎初遙知道,單單有一個喜歡了十幾年的男人,她經歷了不下一百零一次告白,終於要和男人結婚了,結果那男人在最後時刻又反悔了。

  那之後,單單就得了抑鬱症,總是不停地傷害著自己。

  病房裡傳出單單虛弱的聲音:「哥,你為什麼要救我?我真的活得好辛苦,你不要管我了好不好?」

  黎初遙恍惚了一下。

  有點兒熟悉啊。

  她在心中想道,目光落到單單身上,看見嬌美的女孩子披頭散髮,臉上淚痕斑駁,被束縛住的左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紗布,但還是有點點血跡從白紗布底下滲了出來……

  有點兒像她三年前的時候……黎初遙剛剛這樣想,就自失一笑。不,一點兒都不像,單單還有可以哭、可以鬧、可以謾罵的人和力氣。

  她已經沒有了,早就沒有了。

  不管是這樣的人還是這樣的力氣。

  黎初遙走到單依安身旁,叫了一聲:「單總。」示意他自己已經來了。

  單依安似乎沒有聽見黎初遙的聲音,他依舊坐在單單的床邊,雙手虛虛交握,目光晦澀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初晨,是我故意忘記你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