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的林雨跟著她一起興奮的叫著,右邊的李洛書安靜乖巧的被抱著,怎麼搖晃他也只是緊緊的抿著嘴唇,身子僵硬的坐地筆直的。他垂著的臉頰讓人看不見表情,只是耳朵卻已經紅的像是熟透了一樣。
體育館裡,呼聲震天,身邊的礦泉水瓶的敲打聲震的他有些耳鳴,他微微有些恍惚,只是身邊傳來的溫度,又讓他清醒,那樣溫暖,那樣用力地將他擁抱。
黎初晨如願以償的得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第一名,只可惜市裡的比賽沒有頒發獎品,只給了一張獎狀,他舉著獎狀高興的飛奔到姐姐面前給她看,黎初遙笑的合不攏嘴,比她自己得獎還高興一百倍,她決定用自己存了好久的零用錢買點好吃的,找朋友們一起為弟弟慶祝一下。
黎初晨自然拍手叫好:「好啊!我也要去。」
「你別去了,你今天早上跑了這麼久,累死了,先回去洗洗澡休息一下,等著我們回去給你慶祝吧!」黎初遙一向疼弟弟,見他累的滿頭大汗,哪裡捨得讓他再跟著上街。
「那好吧!姐姐,你可要給我買蛋糕哦!」黎初晨即使已經十四歲了,個子都已經比黎初遙高上一個頭了,可在她面前依然像個愛撒嬌的小孩子。
黎初遙點頭答應:「我知道,我知道,藍莓味的。」
黎初晨舉高雙手,歡呼道:「姐姐最好了。」
他那開心的樣子,閃亮亮的雙眸,深深的刻在黎初遙的心裡。
黎初遙叫上了林雨和李洛書一起去,還邀請了幫她組拉拉隊的韓子墨。
韓子墨喜滋滋地拖出一把嶄新的山地車,騎在林雨和黎初遙面前顯擺道:「看,我會騎自行車了。」
「切,我小學一年級就會了。」林雨好笑道。
「我就神氣,就神氣怎麼滴了。」韓子墨得瑟地扭著龍頭,他可是學了三年才學會的。
「行啦,你好好騎,別撞著人了。」黎初遙出聲提醒。
「知道啦。」
陽光下,四個人騎著自行車穿梭在城市中,有時候一前三後,有時候兩前兩後,一路上灑下歡聲笑語,她們先去市中心的蛋糕房買弟弟最愛吃的藍莓蛋糕,又去了城北的烤鴨店買味道最棒烤鴨,再去菜市場買了很多新鮮的菜和水果,最後還去煙花店買了很多煙火,她們的臉上都掛著笑容和期待,他們都覺得晚上的慶祝會一定會很有趣。
回程的路上,黎初遙看著四個人的自行車上都掛著滿滿的東西,開心的笑瞇了眼。
韓子墨一邊騎車一邊說:「哎,黎初遙,平時見你買個麵包都猶豫半天,今天倒是大方,花錢都不眨眼啊。」
「噗,韓少爺,你還沒發現啊,她也就對她這個寶貝弟弟大方。」林雨笑著接口道。
「林雨,你可別沒良心,我對你還差了?」黎初遙哼了一聲:「你那年過生日我不送你禮物,聖誕過年情人節我有差過一天麼?」
「得得,你大方,聖誕一個蘋果,情人節一塊巧克力,過年一個紅包,裡面裝了100塊超市代金券,我還得先消費滿五百才能用。」林雨伸手推推她的肩膀:「你還好意思說呢。」
「哈哈哈哈。」韓子墨聽了後忍不住哈哈大笑:「黎初遙你也太摳門了。」
黎初遙紅著臉嚷嚷道:「笑什麼笑,那是誤會,我真不知道那個代金券不能直接用,哎,李洛書,你說,我對你怎麼樣?小氣嗎?」黎初遙不服氣的找李洛書評理。
李洛書默默抬頭看她一眼,還未開口,林雨就叫道:「李洛書,你別怕她,憑良心說,她摳門不摳門。」
黎初遙追問道:「是啊,憑良心說,我對你差嗎?」
李洛書輕咳一聲,被她直直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垂下頭輕聲說:「不差,挺好的。」
「聽見沒,還是李洛書有良心。」
「得了吧,他說你對他挺好的,沒說你不小氣,人家是映射你確實很小氣呢。」
「才不是。」
兩人吵吵嚷嚷的往黎初遙家裡騎著,遠處的十字路口忽然飛快的竄出兩輛救火車,拉著讓人心慌的警報闖過紅燈往左拐去,黎初遙停下和林雨的爭吵,不知道為何她忽然心慌了起來。
心臟砰砰砰的直跳,額頭甚至微微冒出冷汗,她忽然猛的一蹬腳踏,站起身來,飛快的往家裡衝去,因為加速太快,籃子上堆的滿滿的菜掉了幾顆在地上,她卻不去撿。
「黎初遙,東西掉了。」林雨跟在後面,停下車來撿起她掉的菜。
「她怎麼了?」韓子墨不解的問。
「不知道,跟去看看。」林雨將菜丟回籃子,騎上車也騎的飛快起來,四個少年一前三後的在馬路上飛快的穿梭著。
穿過十字路口,左轉後沒騎多久,就看見黎初遙家住的小區那冒出濃濃的黑煙,黎初遙當下心就涼了半截,當她騎進小區看見正是自己家那棟樓著火的時候,更是嚇的車龍頭的扶不穩,她跳下車來,將自行車甩開,衝進人群。
人群裡的人正一人一句談論著:「這火怎麼燒的這麼大啊?」
「四樓那家煤氣灶沒關好,爆炸了。」
「哎呦,五樓也不知道有沒有人,這麼大的火,恐怕是跑不出來了。」
她奮力的擠進人圍觀的人群,抬頭往上看,只見她家樓下的那戶大火燒的正旺,火苗瘋狂的串向自己家裡,黎初遙的眼淚瞬間就掉下來了,她仰著頭對著樓上大喊:「黎初晨!黎初晨!」
她想也不想的就往樓道裡沖,卻被維護現場持續的消防員拉了回來:「幹什麼!往後退!」
「我弟弟還在裡面!我弟弟還在裡面!」黎初遙瘋狂的大叫:「你讓我進去!你讓我進去!我要去救他!」
「裡面太危險了,我們已經有消防員進去營救了。」消防員將她推回人群:「你進去只會妨礙我們的工作。」
「不!不!」黎初遙哭著往前擠,她聽不懂那個消防員在說什麼,她只知道黎初晨還在裡面,她要去救他,他從小就膽子小,總是躲在自己身後,靦腆文靜的像個女孩子一樣,他現在一定很害怕,她要進去!她要去救他!
「黎初遙!你冷靜一點!現在火燒的這麼旺,你進去也沒用啊!」林雨和韓子墨,李洛書也隨後趕到,他們連忙幫助消防員拉住黎初遙。
黎初遙卻依然不管不顧的哭著往前衝,三個人在她身後緊緊拉住她。
「黎初遙,你看已經有很多消防員進去了,黎初晨很快就會被救出來的。」韓子墨拉著黎初遙的手臂,指著消防員道:「你看,你看,進去了五六個呢,你要是進去了,他們又要救你,又要救你弟弟,會分心的。」
「初遙,冷靜點,冷靜點,沒事的,不會有事的。」林雨緊緊抱住黎初遙不停的安慰她,黎初遙終於被勸服下來,她無力的跪在地上,緊緊的望著單元樓的出口處,她忽然抬手,用力的打了自己一巴掌,又一巴掌!
「初遙姐!」李洛書連忙拉住她的雙手:「你幹什麼?」
「我為什麼不帶弟弟一起去買東西,我為什麼要叫他回家休息!我真笨!我真笨!」黎初遙哭著說。
「初遙,你別這樣,初晨不會有事的。」林雨也哭了出來:「你別責怪自己啊。」
「你們看,出來了出來了!」韓子墨指著單元樓的出口處,只見一個消防員背著一個全身裹著防火被的人出來,黎初遙連忙站起身來,想靠過去,卻被維護次序的消防員擋開,那消防員叫道:「讓開讓開!救護車!快救護車!」
早就在一旁待命的救護人員連忙推著擔架過來,消防員將背上的傷者放下來,防火被被拉開一點,黎初晨的臉露了出來,雖然已經被燒傷了大半,可黎初遙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她瘋狂的衝過去叫道:「晨晨!」
「你是家屬嗎?」醫生問道。
黎初遙使勁點點頭:「我是他姐姐。」
「那快上車。」醫生打開救護車的門,黎初遙幫著救護人員將黎初晨抬上去,自己也跟著上了救護車,韓子墨等人被醫生攔住。
救護車飛快的往醫院開去,而去的正好是黎初遙媽媽的醫院,救護車一到,急救中心的護士們就過來接收,黎媽穿著白大褂站在車外,剛打開車門,就看見自己女兒滿臉淚水的坐在裡面,而救護床上,躺著的正是她最疼愛的小兒子,她的腿一軟,磅鐺一聲從救護車上摔了下去,其它同事驚叫一聲,連忙把她扶起來,她的頭正好磕在救護車的尾翼上,破了一道大口子,鮮血直流。
「劉姐,你沒事吧。」同事關心的問到。
「沒事,沒事。快,快,快送搶救室!」黎媽也不管自己的傷,衝上救護車,就將兒子的擔架車推了下來,雙眼直勾勾的望著前方,額頭的鮮血蓋住了她半隻眼睛,她的世界變成了模糊的紅色,她看不見,可她依然瘋狂的推著擔架車往急救室跑,這條路,她這一生跑過無數次,卻沒有一次覺得,怎麼這麼遠!怎麼這麼遠!
黎初遙跟在後面跑著,道了急救室門口,門被緊緊關上,她筆直的站在外面,全身不停的顫抖著,臉上滿是乾枯的淚痕,沒一會,急救室的門被打開,黎媽被一個護士扶了出來,黎媽不停的說:「我沒啥,我真沒啥,你讓我在裡面幫幫忙。」
「劉姐,你這樣的情況不適合手術,你還是在外面吧,裡面是黃醫生,他知道那是你兒子,我們都知道,同事們會盡力的。」那個帶著口罩的護士安慰道:「我還是先陪你去包紮一下吧。」
「不不不。」黎媽吸了吸鼻子,哭著說:「我哪裡也不去,我就在這看著。」
「那我去拿東西,給你在這裡包吧。」護士說完又進了手術室,拿了一些繃帶和碘酒,為黎媽包紮,她動作利落的弄完,收拾好東西說:「我進去幫忙了,你可別胡思亂想,遙遙你照顧好你媽媽。」
黎初遙機械的點點頭,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聽懂,她走過去,坐在媽媽的身邊,伸手握住媽媽的雙手,兩雙手同樣冰冷,同樣顫抖。
黎初晨的情況很糟糕,吸入大量二氧化碳,身體燒傷面積高達40%,已經陷入重度昏迷,醫生急救過後,將他送進了重症監護室,黎初晨和黎媽從急救室外面搬到了重症監護室外面,重症監護室是不允許家屬進去探視的,監護室的門上只有一個小小的窗口,讓外面的人站在那看一眼。重症監護室外面有很多人,像她們一樣,絕望又無措的在等待著,等待著親人能從裡面出來。
可是每天,總有被醫生宣佈死亡的名單,那悲痛的哭泣聲,瘆的人心慌。
黎初遙除了那天在現場痛哭了一次之外,再也沒哭過了,她相信,弟弟會熬過去的,弟弟會從裡面出來的,她用力的相信著。一天,兩天,三天,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三個星期!
重症監護室住一天一萬塊,住一天一萬塊,短短三個星期,黎家已經把能借的親戚都借了一個遍,學校和父母的單位也組織捐了款,可是,那高昂的醫藥費還是愁白了黎爸的頭髮。
黎爸一直拍著黎初遙的手說:「放心,不管多少錢,不管多少錢…」
黎初遙使勁的點點頭,是的,不管多少錢,都要把弟弟從死神手裡搶回來。
後來,一個微胖的男人送了一大包錢過來,黎初遙認得,那是韓子墨的父親。
黎初晨入院的第六周,醫生單獨叫了黎爸過去,關上辦公室的門,不知道在裡面說了什麼,黎初遙站在門外偷看著,醫生不停的說著什麼,黎爸那樣爽朗的鐵血男兒,居然捂著眼睛失聲痛哭起來,過了好一會才悲痛的點點頭。
黎初遙使勁的仰起頭,將眼裡的淚水逼回去,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弟弟會出來的!
她轉過身去,走回重症監護室外面,坐回媽媽身邊,再一次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弟弟會出來的。
她不停的這樣告訴自己。
當日下午,黎初晨蓋著白床單被推了出來…
3月16日,下午十五點十四分,黎初晨被醫生宣佈死亡,終年:十四歲半。
那一刻,黎初遙的世界崩潰了,天都塌了,那種悲痛無法言喻,無法宣洩,只覺得全身上下從頭皮到腳尖,每一根骨頭,每一寸皮膚,每一滴血液一個細胞,都像被人在用巨大的石輪緩慢地碾壓著,碾壓著,鮮血淋漓,疼痛不堪。
可她卻一聲都叫不出,哭不出…
對於黎初晨的忽然離世,家人完全無法接受,黎媽在醫院等了一個多月,在聽到兒子沒救了的消息後,徹底跨了,直直的倒在地上。黎爸也瞬間老了許多,當兵出身的他一直身姿挺拔,可就在短短不到一個月時間,背部微微的陀起來,滿頭的白髮與憔悴的臉龐,再也看不見當年美男子的樣子。
黎初遙也好不到哪裡去,利索的短髮悄悄張長,由於好幾天沒洗的原因,貼在頭皮上,將她輪廓深刻的臉龐顯得更加冷俊,她的雙眼呆滯,只有在黎媽倒下去的那一刻閃過一絲驚慌,那之後便再無反應。
黎家的房子被大火燒的漆黑,已經不能住人,黎爸本來想把黎初晨的靈堂設在新租的房子裡,可又怕黎初晨頭七的時候找不到回家的路,只收拾了一下燒的面目全飛的房子,放了需要用的東西,簡單的設了個靈堂。親友陸陸續續的前來弔念,房間裡滿是錫箔紙燃燒後的檀香味,哭泣聲遮掩了人們的交談聲,斷斷續續傳出惋惜話語:
「這麼乖的孩子,怎麼就這麼短命。」
「是啊,從小這孩子就最討人喜歡,又漂亮又伶俐。」
「聽說跑步跑的可好了,都要選進國家隊了。」
「哎,可惜了了。」
黎初遙木然的跪在一邊燒紙錢,半垂著的雙眼裡滿是血絲,不時有人走過去和她說著寬慰的話,她一一點頭。
黎初遙的大姨走過去拉了拉她的胳膊:「遙遙,去休息休息去,這裡大姨給你看著。」
黎初遙沒動,依然跪著:「沒事,大姨,我不累。」
「大姨知道,你們姐弟兩感情打小就好,你疼你弟弟往心坎裡疼。」大姨歎了一口氣道:「姨知道你難受,可是你看看你媽,都傷心的說胡話了,你爸爸也累的夠嗆,家裡總得有人要撐住啊,遙遙,堅強點。」
「大姨。」黎初遙輕聲說:「我撐的住。」
「乖。大姨知道你懂事。」大姨摸摸黎初遙的頭,抹著眼淚說:「老天爺怎麼就不長眼呢,這麼好的孩子,就去了,讓我們白髮人送黑髮人,大姨心疼的慌啊。」說完便嗚嗚的哭起來。
黎初遙垂著眼睛,機械的往火盆裡丟紙,火光一跳一跳的應在她的臉上,應出一片陰霾。
房間裡弔念的人越來越多,來來回回的哭聲不止,黎初晨班上的同學都來了,李洛書站在隊伍的最前面,手裡拿著一支白菊花,輕輕放在案台上,對著黎初晨的照片叩了三個頭,站起來走道黎初遙邊上,輕聲說:「初遙姐,我來幫你。」
「不用。」黎初遙搖搖頭:「你不是他的親人,燒錢他收不到的。」
「那我幫你疊。」說完也不等黎初遙同意,就拿起籃裡錫箔紙,疊起一隻隻的銀元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韓子墨和林雨也來了,也默默地加入疊元寶的行列。
韓子墨不會疊元寶,他跟著林雨疊的手勢學著疊,疊的有些醜還不成型,他連續疊了幾個,便偷偷抬頭望了眼黎初遙,她穿著一身黑衣,臉色卻顯得比紙還白,她垂著頭,木訥地疊著元寶,俊秀的臉上是深不見底地沉痛,眼瞼下的黑眼圈已經又深又重,嘴唇也乾燥地裂了口子。
韓子墨鼻子一酸,張嘴想說些什麼,勸些什麼,可話到嘴邊,有覺得這些勸解的語言是什麼蒼白無力,什麼節哀順變,什麼人死不能復生,這麼單薄的句子,怎麼可能安慰得了那麼沉重的傷痛。
是她弟弟啊,她最愛最疼的弟弟。小時候,自己只是捏了她弟弟一下,她就像一隻老虎一樣撲過來和他幹架,長大後,為了弟弟的一場比賽,她那麼高傲的人,卻一個個拜託同學去給弟弟當拉拉隊。
這世界上還有比黎初遙更好地姐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