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花與海的秘密

史路生氣了。

在宋若谷的積極主持下,我和史路像模像樣地簽了股權轉讓協議,其實就整個公司的規模和年利潤來看,此舉簡直像是在過家家,但是宋若谷搞得十分正式。我當時還覺得宋若谷搞笑,可是幾年以後,當「轱轆娃」逐漸壯大時,公司內部並沒有像許多成長期的小公司那樣,發生因初始股權結構不清晰導致的內部矛盾,那時候我才覺出宋若谷這種未雨綢繆的好處。

每個人都知道應該看得更遠,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能力。

彼時宋若谷已經有了自己的事業,對於當初這個玩票似的公司,他只管坐等收錢。而那時候,我也真正明白了宋若谷為什麼極力主張讓我脫離「轱轆娃」——他雖然表面上把史路當我的好姐妹,但實際上一直有些吃味,自然也就不喜歡我和史路有過多的牽扯。

現在,史路因為我急急忙忙地要和「轱轆娃」撇清關係而感到受傷。這小子有著一顆雙魚座女生一般多愁善感的內心,我真懷疑他這麼多年一直是在女扮男裝逗我玩兒。

最後,當他在協議上簽好名字之後,他提出,協議生效是即日起,所以之前那百分之四十的利潤還作數,必須給我。

無奈之下,我只好接受了這個決定,並且宣佈,我計劃拿這些錢去旅遊,目的地選在廣州,因為那裡正在舉辦一個國際性的花卉展。

史路喜歡花,各種花,我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因此,聽到我的話,他那難看的臉色稍微變好了一些:「你還算有良心。」

為了讓史路玩個過癮,我終結了我的模範學生狀態,打算翹幾天課。宋若谷表示你這樣不行,被抽查到之後有可能取消期末成績,你得像我一樣,請病假。

我被驚到了:「你也要去?」

「你們公費旅遊不帶上我,你好意思?」

史路不滿了:「這是紀然的錢。」

「所以紀然有權利決定該怎麼花,」宋若谷說著,轉向我,「你願意帶上我嗎?」

「……好吧。」

宋若谷滿意地點點頭:「很好,我們什麼時候去?去幾天?我去開假條。」

史路不信:「你們家開假條像買白菜一樣嗎,想開就開?」

宋若谷笑容可掬:「當然不一樣。我們家買白菜得去超市,但開假條只要一個電話。」他每時每刻都不放過氣史路的機會,這才是真愛啊。

由於宋若谷出奇的高效率,我們三個當天晚上就登上飛機,穿越將近兩千公里,從春天走進了夏天。

凡事一旦冠上「國際」這個定語,規模一般都不會小,這次花展也不例外。來自十幾個國家的花卉廠商、專門來看花的人民群眾以及各種膚色的採購商們,把展會現場堵出了廟會的效果。史路一進展會就像個瘋狂的小蜜蜂,這停一會兒那看一會兒,我簡直就是被他拖著走的。而且我來到這裡才發現我以前對花的認識太無知、太淺薄,這裡許多花我連名字都叫不上來,更別說欣賞了,虧我還是個生物專業的。宋若谷對這些倒不怎麼感興趣,悠閒地溜躂著,偶爾漫不經心地看一眼,彷彿看他完全是給它面子。

好吧,其實他自己也可以當展品展覽的,因為這一路下來有許多人在偷偷看他……

我腦子裡突然冒出「人比花嬌」四個大字,不禁大囧。

史路圍著一堆花瓶大呼小叫,摸摸這個看看那個,看到一個喜歡一個。我估摸著他的口味,挑了個比較貴的買給他,把他給高興得啊,差一點抱著我痛哭流涕。其實這小子挺好哄的。

我捏著他的後衣領把他拉開,阻止他進一步的動作:「行了行了,公共場合你能不能保留點節操。」

史路抱著花瓶,眼睛一轉:「光有花瓶不行,你還得送我束花。」

「行啊,你想要什麼花。」我來這裡就是想著把錢花光的,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所以此時顯得格外大方。

史路四下裡看看,突然一指:「那個,我要那個,梔子花。」

我就跟個許願神燈似的,很快把梔子花插進史路的花瓶中。這種花我也是第一次見,層層的花瓣潔白無瑕,玉雕的一般,離近了能聞到一股馥郁的香氣。史路捧著花瓶,花朵映著他的臉龐,此時我才發現,用「人比花嬌」來形容此情此景竟然一點都不違和。於是我默默地為史路捏了一把汗……

宋若谷突然湊過來:「你打算送我什麼花?」

「啊?」我一時沒明白過來。

「你送他了,所以也應該送我。」宋若谷表現得像個被老師無視掉的學前兒童。

對於他這種間歇性腦抽我也算是習以為常應對自如了,因此也不在意:「哦,那我也給你買一束。」

「我不要這個。」他攔住我付錢的手。

「那你要什麼?」我有點不耐煩。

他想了一下:「我不知道,你想送我什麼?」

「其實我最想送你的是狗尾巴花!」

他愣了愣,不像是生氣的樣子:「真的?這裡有嗎?」

這時,史路插口道:「笨蛋紀然,狗尾巴花不能隨便送的。」

「我知道,會被暴打嘛。」

「不是,」史路恨鐵不成鋼地看了我一眼,「狗尾巴花的花語是『暗戀』。」

「……」我還以為狗尾巴花是鄙視人的呢,原來它竟然有個如此浪漫的花語。

宋若谷笑得促狹:「紀然,我等著你的狗尾巴花。」

史路不屑道:「紀然才不會喜歡你。」

「對哦,我才不會喜歡你。」我不自在地附和。

三個人又逛了一會兒,我有點累,史路卻依然興奮。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睜開眼睛時,面前多了一束花。細長的莖上掛著一朵朵淡黃色的小花,花瓣像是小孩子鼓起的嘴唇,看起來很可愛。

「送給你。」宋若谷說道。

我接過來,聞了聞:「謝謝……這是什麼花?」

他搖了搖頭:「不知道。」

……估計是順手拿的吧。

「這是姬金魚草。」花卉百科小全書史路插口道。

「哦,名字真奇怪,」我點點頭,又問他,「那這個的花語是什麼?」

「這個花的花語是……」他突然看了一眼宋若谷,「這個花語是『請你離我遠一點』。」

我一抖:「這花語夠有殺氣的。」

「不是。」宋若谷突然說。

「不是什麼?」

他垂下眼睛,神情頗不自在:「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它是這個意思。」

我一樂,擺手道:「沒關係沒關係,這個其實……挺霸氣的,我喜歡!」

除了逛花展,廣州好玩兒的地方還有很多,當然,好吃的更多。所以我們在廣州吃喝玩樂了好幾天,簡直樂不思蜀。唯一的遺憾是——

「原來廣州沒海啊,」我看著地圖感歎,「我泳衣都買好了。」

史路也探過頭來湊熱鬧:「沒關係,這裡有個出海口,你可以從這裡跳海游去香港。」

「可以去深圳,」宋若谷掏出手機查看,「高鐵半個小時左右就能到,然後我們打個車去大梅沙。」

我笑嘻嘻地去攬宋若谷的肩膀:「不愧是我的好助理。」

宋若谷抿了抿嘴,也沒推開我。

大梅沙是一片海灘,沙質細膩,赤腳踩上去軟軟的、柔柔的,很好玩。因為是非節假日,所以這裡人不是很多,但是我依然被勾搭了……

事情是這樣的。我們三個人正在海邊散步時,一個留著小鬍子挺著小肚腩的大叔走上來:「美女,身材不錯!」

我掃了一眼他那一身肥肉:「我知道。」

他湊近幾分:「美女一個人?」

「……」這位大叔你的眼睛是不是只能識別出女人啊。

宋若谷和史路都沒說話,沉默地看著他,眼神不善。

大叔摸了摸下巴:「不好意思,是我看錯了。我還以為你們兩個是一對呢……」說著不等我們反應,轉身走開。

宋若谷和史路的臉色都很難看。

「……」我聽懂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哈哈大笑。

「紀然你是欠收拾吧!」史路說著就要撲上來咯吱我。

我衝進海裡,歡快地游起來。史路這小子,他在陸地上都跑不過我,更別說是在海裡了。

游了一會兒,也就到傍晚了。我回到岸上,找了一圈沒看到史路,宋若谷一個人站在棧橋上看夕陽。

大概是環境導致的心理錯覺,我覺得南方的夕陽和北方很不同。北方的晚霞給人一種輝煌和蒼茫的博大感,而眼前的海上夕陽,則呈現出一種紛雜的綺麗和夢幻感,彷彿才華橫溢的畫家把天空當作畫布,潑抹了自己精心調製的顏色,製成變幻莫測的巨幅畫卷。

晚霞的光輝又在海面鋪上了一層赤金色,隨著海水的晃動而不斷閃爍,有如宇宙間的萬千星輝。

宋若谷就站在這一片星輝前。

海風吹過,我瞇起眼睛,看著他挺拔而孤獨的背影。他背著手,衣服被風吹得輕輕鼓動,在詭譎變幻的霞光之下,他卻一動不動,彷彿在那裡已站了千年萬年,看盡這世間的時光百態。

我張了張嘴,想叫他,卻發不出聲音。

彷彿心有靈犀一般,他轉過身來。赤紅的夕陽在他身體上描出影子,使他彷彿站在一片光暈之中,恍若神之子。在漫天的艷麗霞光下,俊美的臉龐牽起嘴角微微一笑,他輕聲叫我:「紀然。」

我說不出話來。因為我感覺到心臟彷彿被什麼東西重重擊打了一下,猛烈地跳動,似乎要掙脫這具身軀的束縛,飛奔出來,撲向眼前的人。我的身體也不安分,想要脫離理智的控制,走上去緊緊抱住這個人,向他訴說我心中突然湧起的、不可捉摸的渴望。

這種陌生的感覺讓我很害怕。我猶豫著後退了一步。

「紀然?」他向我走來。

我轉身飛奔,想要逃開這個讓我無法理智思考的地方。

宋若谷沒料到我會突然跑開,他不明所以,便也拔足追了上來。我乾脆直接跑進海裡,遠遠地游開。

清涼的海水讓我些微冷靜了一些,我越游越遠,漸漸進入深水區。太陽沉沉地快要被海水吞沒,我想要回去,可是突然,我的小腿抽筋了。

我一邊自己勉強拉伸開小腿,一邊呼喊著。可是今天本來人就少,現在天也快黑了,這裡又是深水區,根本沒人來。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漫入我的心頭。我想如果我自己不能恢復,恐怕今天就交待在這裡了。

遠處突然出現一個人,我一下子看到了希望,急切地一遍遍喊「救命」。

他果然游了過來,胳膊在海水中迅速翻動,激起細小的浪花,雙腿在身後有力擺動,留下一道長長的波痕。他就像一條矯健的美人魚,背上馱著希望,向我一點點靠近。

等他游得近了一些,我才看清他的面容,是宋若谷!

「紀然,別怕。」宋若谷扶著我,手指安撫性地蹭了一下我的臉。

我放下心來,由他架著向岸邊游去。

終於安全回到岸上,我坐在沙灘上,長出一口氣,感歎陸地的美好。

宋若谷彎下腰,把我抱了起來。

突然離開地面讓我感到驚慌,何況是宋若谷……我的心又開始撲通撲通亂跳:「你你你你……」

他笑得溫和:「走吧,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宋若谷把我抱進一家酒店,在前台的姑娘飽含深意的目光中開了個房間,面色平靜地抱著我上了樓。我雖然臉皮厚,此時也害羞得很,把臉埋到他頸旁。

宋若谷拿了乾毛巾讓我自己擦乾身體,又丟給我一件睡衣讓我先穿上。做完這些,他便拉直我抽筋的腿,然後一手按著我的膝蓋向下壓,一手握著我的腳掌,向著我身體的方向輕輕壓,一邊神色嚴厲地說:「以後別去人少的地方,更別去深水區。這次有我,下次呢?你別以為你會刨兩下水就了不起,淹死的都是會水的!」

「哦。」我沒精打采地應了一聲。

他語氣緩和下來,問道:「剛才是怎麼回事?」

我裝傻:「啊?」

「看到我就跑是怎麼回事?我能吃了你?」

「……」這種事情根本沒法解釋,我乾脆閉嘴不說話了。

見我沒精打采的,他估計是以為我被嚇到了,想逗我開心,所以說道:「如果是在古代,我碰了你這裡,你就得嫁給我了。」他指的是我的腳。

我頓時就感到他的掌心一片火熱,怕燙似的抽回腳:「我沒事了,謝謝你。」

「客氣什麼,你先休息吧,晚飯我讓服務生送到你房間。」他站起身,想要拍拍我的頭,察覺到我的拒絕,又收回手,表情自然得很。

等他走後,我抱著腿,失落地自言自語:「宋若谷,我好像有點喜歡你。」

是怎麼開始的呢?我有些茫然。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也不知是從何時起,目光會被他吸引,心情會被他左右,在看不到他的地方還會不自覺想起他,思念他。因為牽腸掛肚而別彆扭扭,我一直不明白這種彆扭是怎麼回事,現在看來,這明明就是喜歡啊。

原來,我是喜歡他啊。

可是,我怎麼就喜歡他了呢?

我有些甜蜜,又有些鬱悶,又感到一點失落,心情無比複雜。

他是我長這麼大喜歡過的第二個人。第一個是我的物理老師,但那只是一場遙不可及的暗戀,我根本都不敢告訴他我喜歡過他。可是現在這個呢,這個難道就可及了?

很顯然不啊……

其實在我的意識裡,我從來不認為我和宋若谷是同一個世界的人。雖然我有時候會嘲笑他、鄙視他,說他是腦抽外星人,但事實上,絕大多數我這樣的人,在面對他時都會感到自卑。他有好的外表、好的頭腦、好的家世,他即便是個變態,那也是站在金字塔頂端的變態。

而我呢?喜歡他的女生那麼多,我在其中屬於什麼層次呢?先不說別人,單是秦雪薇,就能把我秒得渣都不剩了。

因此,我憑什麼喜歡他呢?

我突然想起去年他在學院辦公室外面對秦雪薇說過的話:「我確實不喜歡她。」

是啊,他確實不喜歡我嘛。

我有些惆悵,卻也並不很消沉。就好像買了彩票之後發現沒中獎的那種心情,雖然希望中大獎,但自己也知道不中獎才是正常情況。

想通了這一層,我也就看開了,心情明朗了一些。不就是喜歡嗎,有喜歡就有不喜歡,等過了這個新鮮勁兒,我肯定能忘掉他。我當初那麼喜歡物理老師,後來不也把他忘得一乾二淨嘛,現在逢年過節才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客氣得很。

吃過晚飯,我換了套衣服,自己去海灘散步。

海灘上有人正在舉辦party,烤肉的香氣伴著歡聲笑語撲面而來。史路這廝又出現了,正跟著那幫人混吃混喝。他看到我,招手叫我過去。

我剛一走近他,就聞到一股濃重的酒氣,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反正眼神兒已經不對勁了。他舉著一串肉遞給我:「紀然,吃。」

我剛吃過飯,沒什麼食慾,因此並不接,只笑道:「你還認識我啊?」

他傻笑:「當然認識你,你是紀然。我忘記誰也不會忘記你。」

我捏了捏他的臉:「喝醉了還這麼能忽悠。」

這時,一個化著濃妝穿著暴露的女人走過來,熟稔地攬著史路的肩膀:「史弟弟,這是誰呀,不介紹下?」

「這是紀然。」

那女人側過臉,嘴唇幾乎碰到史路的臉,她的手向下滑,停在史路胸前,緩慢地揉著,史路被她揉得呵呵直笑:「癢。」

我滿頭黑線地把史路拉起來:「不好意思,我要送他回去。」

她不服氣:「你是他什麼人?」

「我是他媽。」

「……」

我把史路帶回我所在的那個酒店,用我的身份證給他開了個房間。前台的小姑娘顯然還記得我,見我沒過多久又帶回一個帥哥來,眼神瞬間就膜拜起來。

我把史路放在床上,轉身想走,他卻拉住我的手:「紀然。」

我轉身拍了拍他的臉:「怎麼了,難受?」

「嗯。」

「誰讓你喝那麼多。」

「不是,是這裡難受。」他握著我的手,放在他心口的位置。

「……」這人撒酒瘋都這麼文藝,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紀然,我喜歡你。」

「乖,我也喜歡你。」

他突然把我向下一拉,我冷不防摔在他身上,然後他迅速翻身把我壓在身下。

我……怎麼個情況?

不等我做出反應,史路便堵住了我的嘴。他親吻著我,一遍遍地重複著:「紀然,我喜歡你。」

我終於明白他所謂的喜歡是什麼意思了。

可是這事情發展得太跳躍了,我用力推開他:「史路,你清醒一下。」

他像魔怔了一樣,嘴裡來來去去地都是那一句話,被我推開之後,又不顧一切地想要纏過來。

我哪裡還會讓他再有機會得逞,一骨碌爬下床,轉身就跑。

《因為你也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