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把鍾原拐回家

為期兩周的社會實踐接近尾聲了,最後一天的時候,我們幾個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頓最後的晚餐。

金牌大廚拿出了看家本領,做了一頓全魚宴給我們。蒸魚、燉魚、烤魚、魚頭湯……看著這一桌子的美味,腦子中那淡淡的離別的惆悵瞬間就被我拋到腦後了,憂傷什麼的都是扯淡,還是美食最正經。

四姑娘也是個吃貨,不過由於這傢伙吃得太急,又笨,所以被鯽魚刺卡到喉嚨了。眾所周知,鯽魚的刺又多又硬,卡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們一時都有點慌,唯有陸子鍵,淡定地舉著一個手電筒,然後,然後伸進兩個手指頭——注意,是手、指、頭——伸進兩根手指頭到四姑娘的嘴裡,他一邊輕聲安慰著四姑娘:「你別緊張……」

小二湊到我耳邊,低聲說道:「陸子鍵太邪惡了!」

我:「……」

陸子鍵的手指剛伸進去就拔回來了,然後手上就多出一截兩厘米左右的魚刺。如此精湛的技術,如此嫻熟的手法,大家瞬間就驚歎陸子鍵為天人了。只有我,幽怨地看著他們的互動,一聲不吭……陸子鍵第N次英雄救美的女主角,依然不是我……

於是大家接著吃飯。陸子鍵夾起一塊魚,小心地剔掉上面的刺,然後放在了四姑娘的碗裡。

我已經被打擊得沒有什麼感覺了。

第二天,除了陸子鍵以外,幾個人收拾東西都要回家了。老大小二路人甲路人乙直奔火車站,其他四個人則去汽車站。

四姑娘要去B市乘飛機,陸子鍵選了一個特別爛的理由,要送她去B市。

看著陸子鍵和四姑娘坐上汽車,我淚眼汪汪地朝他們揮手告別,心裡那個痛啊。這時,四姑娘突然從車上跑下來,我以為她捨不得我,要和我來個擁抱話別什麼的,誰知道這傢伙突然一把揪住我的衣領,湊近我耳邊,凶狠地說道:「再打陸子鍵的主意,小心我廢了你!」

我驚起一身冷汗,連忙擠了兩把眼淚蹭到她的肩膀上。

四姑娘和陸子鍵走後,長途汽車站只有我和鍾原了。我撓撓頭,不解地看著鍾原。這傢伙要乘坐今天晚上去上海的飛機,本來我以為他要和陸子鍵他們乘同一班汽車,誰知道他卻非常神秘地拒絕了,這讓我很費解。鍾原這個人臉皮厚大家都知道,他會因為不好意思當電燈泡而選擇等下一班車?

這時,鍾原突然勾了勾嘴角,笑道:「我突然想去旅遊了。」

我撓頭:「旅遊?你去哪裡?」

鍾原:「那些名勝古跡什麼的我也看膩了,這回我倒是想去鄉下體驗一下自然風光。」

「哦,那再見。」我說著,捏著車票,開始尋找我要乘坐的汽車。鍾原去哪裡幹什麼跟我沒什麼關係,他只要不壓搾我就好。

鍾原卻自言自語道:「嗯,不知道鄉下有沒有旅館,食宿的話一天多少錢呢?」

我突然轉身,問他:「你想好去哪裡玩沒有?」

鍾原茫然地搖頭。

我又說道:「這年頭農家樂這麼火,鄉下的旅館都很貴的好吧?喂,你的心理價位是多少錢一天?」

鍾原伸出兩根手指頭,比畫了一個剪刀手的造型。

我叉腰:「二十?你做夢呢吧?」

鍾原微笑:「二百。」

我:「……」

鍾原:「那麼,你能不能給我推薦個好玩的地方?」

我拉住他的手腕,豪氣沖天地說道:「跟、我、走!」

我有點後悔把鍾原拐回我們家了。說實話雖然我一直覺得我們村的風景不錯,可是那多少是摻雜了感情因素在裡面的,鍾原此人號稱遊山玩水慣了,我們這窮鄉僻壤小門小戶的景色,也不知道能不能入他的眼。當然他喜不喜歡不是關鍵,關鍵我怕他因為不滿意所以不給我錢……

算了,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壞人做到底吧。於是還沒下車,我就朝他張手:「先拿一個星期的錢做定金。」

鍾原翻了翻錢包,「我只有一千塊的現金了,刷卡行嗎?」

「算了算了,一千就一千,看在你是熟人的分上。」

鍾原遞上錢,微笑著看我:「是嗎?」

我心虛地接過來,躲閃著他的目光。我這人果然不適合做壞人。

我爸知道我今天回來,所以沒有去村東頭的張三爺家玩,而是一個人坐在我家門口那棵大楊樹下納涼。

當我和鍾原走到我家門口時,我爸揮了揮手裡的蒲扇,眼神越過我,在鍾原身上來回地打量,打量了半天,他終於說道:「丫頭,這算女婿上門不?」

我:「……」

我爸這人有時候腦子會比較軸,不過大多數時候是正常的。此時我擦擦汗,對他說道:「爸,這人暫時借住在咱家,你不用管,餓不死他就行。」

鍾原卻已經走上前,朝我爸恭恭敬敬地彎腰,叫了聲「伯父」,乖巧得像個小學生。

這回我爸樂得嘴都合不攏了。鍾原這廝太能裝了,我懷疑他一定看過路人乙的手冊,並且絕對熟記在胸。

我也不理會那一老一小的互動,拖著行李箱走進了院子。我和我爸現在住的這套房子堪稱豪華,不過這不是我家的。話說我爸有一個的兄弟,前幾年發了財,蓋了這麼一套房子,前前後後裝修得特別棒。後來沒住幾天,他家又在縣城裡買了套別墅,於是舉家搬到了別墅裡,這套房子就空了下來。那位叔叔和我爸關係向來好,除了老婆之外其他什麼都可以共用,當時他覺得這套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乾脆就強烈要求我爸搬了進來。就這樣,我們告別了那兩間幾乎可以稱為文物的灰不溜秋的小屋。

說到這裡我不得不說,我爸這個人前半輩子活得還真是相當淒慘,幸虧有一些貴人相助。

我爸年輕的時候是個泥瓦匠,給人蓋房子的時候從施工架上掉下來摔傷了手臂,從此以後幹不了重活。當時沒什麼保險,也沒合同,這種事情只能自認倒霉。後來我爸的老婆——不是我媽——覺得他沒前途,就跟著村裡一個從外地來的開理髮店的流氓私奔了,順便捲走了家裡大部分錢以及值錢的東西。然後我爸就這麼光棍下來了。至此我爸還不算最倒霉,大不了沒了老婆,他還是能自己養活自己,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光棍自有光棍的瀟灑與快樂。直到某一天,老天爺把一個沒人要的小孩丟給了他,給他增加了點不必要的累贅。

這個沒人要的小孩就是我。

說起這件事情來,我和我爸還真是有緣分。話說十九年前的某一天,我爸正在田里鋤草,忽然之間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大雨如注,當時整個天空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爸《西遊記》看多了,以為有妖怪來了,拖著鋤頭就往家跑。於是神奇的事情發生了。話說當時雨下得那麼大,還打雷,我爸在這麼多噪聲之中,竟然聽到了有嬰兒的哭聲……不得不說這真是一個奇跡。

後來我爸就把那個被丟在路邊的倒霉孩子撿回了家,那倒霉孩子就是我。

我爸沒有拾金不昧的精神,撿了孩子也沒交給警察,就自己私藏起來,當親生女兒養了。據說那天我爸回家之後心情超級好,於是美滋滋地炒了幾個菜,招呼幾個交好的兄弟一起喝酒。兄弟們問他給小娃娃取什麼名字,我爸當時正在吃一塊木耳,於是大手一揮,就叫「沐爾」了,正好他姓沐。

這就是我這個人的來歷,說不上傳奇,只能說是,神奇。孫悟空還知道自己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呢,我是從哪來的我都不知道。

好吧,我一激動又扯遠了……話說此時鐘原被我爸引著進了屋,只聽他左一個「伯父」右一個「伯父」叫得那個甜啊,狗腿是什麼樣的,就是他這樣的。

鍾原的房間就在我隔壁。我爸把他安頓好之後,拉著鍾原在客廳裡喝茶聊天。我則坐在小板凳上一邊啃西瓜一邊看電視。

鍾原從行李箱裡翻出一個巴掌大的緞面盒子,雙手遞給我爸:「伯父,第一次見面,也不知道送您些什麼好,這東西據說能舒脈通絡,希望您能喜歡。」

我爸笑呵呵地接過盒子,一個勁地誇鍾原客氣誇他懂事誇他怎麼看怎麼順眼……

我不淡定了,把鍾原揪到一邊:「喂,你幹嗎要送我爸東西?」

鍾原面無表情地答道:「我和伯父投緣。」

我警惕道:「你……不要以為你送點禮物就不用交食宿費了!」

鍾原皺眉:「木頭,你就那麼喜歡錢嗎?」

我老臉一紅:「這個,這是個原則問題……」

鍾原:「要是有人給你兩個億,你會不會就這麼嫁給他?」

我瞪他:「我像那樣的人嗎?況且我爸說了,不許我嫁有錢人。」

鍾原目光閃閃地看著我:「為什麼?」

我剛想說話,卻看到我爸一個勁地伸長脖子朝我們這裡望,頓時發現我們倆把他老人家冷落了實在是一件不厚道的事情,於是我只好把鍾原拉回去。我蹲在我爸身邊,把那漂亮的盒子拆開,只見裡面躺著兩枚核桃,紅紅的亮亮的,像兩塊瑪瑙石,非常好看。我把那兩顆核桃拿出來掂了掂,確定這東西確實是核桃,頓時鬆了口氣。反正這倆核桃也值不了幾個錢,我也就不用擔心不好意思收鍾原的食宿費了。

後來我爸被一個收古董的老傢伙纏了一個多月要收他這倆核桃,那時候我爸才很慶幸自己當初沒有把這倆可愛的小傢伙敲開吃掉。

拜鍾原所賜,我爸一整個下午都沒去張三爺家侃大山,於是吃過晚飯他迫不及待地去了。我爸這人不愛吹牛,但是最喜歡和別人說他家丫頭怎麼怎麼樣,尤其在我考上一所罕見的大學之後。當然當爹媽的都好這一口,對此我表示很理解。今天他握著鍾原給他的那倆核桃雄赳赳氣昂昂地去張三爺家了,我真怕他一激動說那是他女婿給他的,這種事情他幹得出來。

我爸走後,隔壁和我同齡但是比我大幾個月的張旭哥哥來找我聊天。我和張旭哥哥其實挺有緣分的,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我們一直都是同班同學,一般情況下他是班長我是學習委員,高中的時候我因為學習不夠好沒當上學習委員,他卻一如既往地是班長。

不過後來我和他之間發生了一些比較尷尬的事情,所以兩人之間沒以前那麼親密了。今天他來找我,兩人之間也沒說什麼話,他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張旭哥哥走後,鍾原望著他的背影,意味深長地問我:「青梅竹馬?」

其實我和張旭哥哥的確算是青梅竹馬,好歹從小到大一起上學一起做作業的交情在那兒擺著,就算沒有什麼深刻的愛情,革命感情也總歸是有的。高中的時候我正趕上青春期,荷爾蒙分泌旺盛,也就怎麼看張旭哥哥怎麼順眼了。後來想一想,那時候我真正渴望的也許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段感情。

後來事情的發展就比較杯具了。本來嘛,我和張旭哥哥兩人兩小無猜郎情妾意的,不搞在一起確實有點說不過去。可是張旭哥哥此人有一個軟肋,就是他媽媽。他媽媽的話比老師的話管用多了,想當初我們倆在學校裡稍微有一點曖昧的火苗的時候,老師也勸過我們,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道理,他當時完全沒往心裡去。可惜等他回家被他媽媽教訓了一頓之後,這小子算是徹底地縮了。我當時就是情竇將開未開的矜持小姑娘,我還能怎麼樣。

於是忍著吧,忍到高考大家就解脫了……這是張旭哥哥的原話。我聽到他說這些,心裡也就有底了,以為高考後他會跟我來個表白什麼的,要多浪漫有多浪漫。可惜高考完的當天晚上,我等到的是一句話。

「我媽不讓我和你在一起,她說我們倆去的地方不一樣。」

這算是婉拒了吧。過了幾天我爸從張三爺八卦團那邊聽到的八卦,隱隱約約的意思好像是說,張旭的媽媽嫌我成績不好,和他兒子不是一個檔次,她希望她的兒媳婦是能和張旭同一個大學的高才生,什麼什麼的。

總之一句話就是說,我被嫌棄了。

我當時火大,找到張旭哥哥當面質問他是不是這麼回事,他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後對我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沒過多久,校長和村主任就帶著一幫人吹吹打打地跑到我家給我戴大紅花來了。

如果沒有我,張旭哥哥應該就能穩穩當當地成為我們縣的高考狀元了。他的大學也在B市,只是沒我們學校牌子大。

後來在B市的時候張旭哥哥也有聯繫過我要一起出去玩,只是我當時一門心思在陸子鍵身上,也沒顧得上這件事。

我把這些事情簡單地和鍾原講完,最後說道:「沒想到你也這麼八卦。」

鍾原卻皺眉說道:「都沒什麼瓜葛了還『張旭哥哥』前『張旭哥哥』後地叫個不停,你怎麼不叫我『鍾原哥哥』呢?」

我訕訕答道:「我這不是叫了十幾年,一時半會兒沒法改口嗎?」

鍾原:「你最好還是改了吧,我聽著都牙疼。」

我窘了窘,又說道:「鍾原啊,你看,我把我和張旭哥……呃,我和張旭之間的事情都和你說了,你也跟我說說你的情史吧?我知道你的情史一定比較豐富,所以你選重要的你能記住名字的說說就行了。」我認為,鍾原的情史肯定比我的情史值錢,關鍵時刻也許真的可以賣錢也說不定。

鍾原沉思了一會兒,答道:「我以前喜歡過我的一個世姐,他爸爸和我爸爸是好朋友,我們也算是青梅竹馬吧。」

我點了點頭:「後來呢?」

鍾原長長地歎了口氣:「自從她把我打成骨折,我就對她再也沒什麼想法了。」

我:「……」

我擦了擦汗,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裡卻暗自爽得要命,鍾原你也有被人虐的時候?老天爺果然沒瞎眼。

鍾原突然抬眼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其實很高興對不對?」

我慌忙搖手:「怎麼可能,我像那麼不仗義的人嗎?話說這麼不愉快的回憶咱就不提了,說點開心的,比如你的初戀是什麼時候?第二春呢?第三四五六七呢?」

鍾原無奈地笑了笑:「我有那麼花心嗎?」

「當然有……啊不,我的意思是,你……你比較有魅力啊,呵呵呵呵……」

「是嗎?」鍾原挑眉,笑意更甚,「可是,我好像沒有初戀。」

我吞了吞口水,不可置信地問道:「沒、沒有?」

鍾原:「是沒有,和你一樣。」

這麼一隻人間禍害竟然沒談過戀愛?這個世界又玄幻了……

鍾原在我家住了幾天,也沒見他有什麼觀光的動靜,我覺得奇怪,就問他。結果他回答說:「前幾天休息。正好,明天你陪我去看日出吧。」

我真是閒得沒事找事。

第二天一大早,鍾原就咚咚咚地敲我的門,我睜眼看了看表,才四點,於是沒理會他,倒頭繼續睡。

誰知道這小子卻在門口喊道:「你再不起床我就進來了,我幫你起床。」

我抓了抓我那一寸長的頭髮,無奈哀號道:「別進來,我沒穿衣服。」

這幾天比較熱,我晚上睡覺的時候乾脆就脫光了,還舒服一些。此時我頂著一顆昏昏沉沉的腦袋,抓起衣服來胡亂穿好,幽怨地去開門。

鍾原站在門口,眼神縹緲,若有所思。

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麼呢?」

鍾原的臉上爬上了些微的淡粉色,他收回眼神打量著我:「沒什麼,只是……你的衣服好像穿反了。」

我十分淡定地把門關上,換好衣服。話說我在鍾原面前干的丟人的事也不是這一件兩件了,像現在這種程度比較低的丟人事件,已經窘不到我了。

洗漱完畢,我跟鍾原抱怨說我還沒吃飯呢,結果這廝剝了一顆碩大的棒棒糖塞進我的嘴裡。我還就奇了怪了,這傢伙的行李箱裡怎麼什麼都有啊,比多啦A夢的口袋還科幻。

不過你還別說,這糖的味道還真不錯。

我和鍾原溜溜躂達地朝田野中走去。清晨的空氣很清新,各種各樣的鳥兒們也都起了床,嘰嘰喳喳地叫著。植物的葉子上爬滿了晶瑩的露珠,手一碰,就滴溜溜地往下落。路邊的窄窄的草叢中零星點綴著各色的小野花,清雅而野趣橫生。

鍾原深深地呼吸著,滿足地說道:「果然不錯。」

「那當然。」我驕傲地抬起頭,被鍾原誇獎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這時,我們村的村花小曼騎著自行車經過,她一手扶著自行車的扶手,一手扛著鋤頭,顯然是去鋤草。小曼一向是個勤勞的人,我爸都經常誇她,說也不知道哪家的小子有福氣能娶到她。

我看著小曼的背影,對鍾原說道:「那是我們村的村花,怎麼樣?」

鍾原遠遠地望著她,點頭道:「不錯,比我都英俊。」

我擦擦汗,說道:「你是不瞭解那種健康的原生態的美好吧?你們這種人都是被那些病態的審美觀荼毒了。」小曼確實長得身材高大珠圓玉潤的,我們村的人就是喜歡那種健康而飽滿的美。像我這樣的曾經也入圍過村花候選人名單的,不過後來因為太瘦,被淘汰了。

這時,鍾原聽了我的挖苦,奇跡般地沒有反駁,而是說道:「我審美確實挺變態的,要不然也不會……」

「不會什麼?」

「沒什麼,」鍾原突然揚起嘴角笑了笑,「我突然想起,你喜歡陸子鍵,是不是也是因為他長得比較健康以及原生態?」

我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雖然不怎麼習慣和別人討論感情問題,不過和鍾原討論一下好像也沒關係,反正我們倆連情史都交換了。

鍾原又說道:「現在陸子鍵成別人的了,你心裡難過嗎?」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最後說道:「剛開始的時候難過肯定有,但太難過又說不上。這幾天我想了想,覺得我對陸子鍵的感情其實也算不上愛情,至多是一種嚮往,呃,就是,他是我的偶像。正常人都希望和偶像親密接觸的,而如果不能,也無所謂。也沒聽說誰因為和自己的偶像沒怎麼怎麼樣而想不開的。總之就是這個樣子吧,反正陸子鍵現在也是我家四姑娘的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鍾原長長地出了口氣,說道:「這樣啊,原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

我側頭看他,笑道:「你擔心什麼了?」

鍾原淡淡地笑,「我擔心你一時想不開,做傻事。」

我搖頭笑道:「我像做傻事的人嗎?」

鍾原:「你天天都在做傻事。」

我:「……」

此時我們兩個正坐在一處高高的土丘上,身後是一片紅薯埂,茁壯茂盛的紅薯蔓鋪滿了整片土地。而面前則是一望無垠的田野,田野裡種著各種各樣的農作物。田野的盡頭,一輪紅日冉冉升起。

記得小時候,語文老師經常要求我們描寫日出的景色。每次我都會寫,太陽像一個紅心鹹鴨蛋的蛋黃,冉冉地升起來了……

太陽周圍的雲彩被刷上了一層金,加上它本身那奇異的形狀,看得人心潮澎湃的。我看著眼前的日出,心事暗湧,終於忍不住衝動,問鍾原道:「你來了我家這麼多天,怎麼不問我為什麼沒有媽媽?」

鍾原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低頭說道:「伯父都跟我說了。」

我歎了口氣,無奈道:「我爸還真不把你當外人。」

鍾原卻緩緩地勾起嘴角:「是啊。」

於是繼續看日出。鍾原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什麼也沒說。我抿了抿嘴,也沒說話。

其實有沒有媽媽有什麼要緊的,我有那麼好一個爸爸。

今天我們高中同學聚會。我叮囑了鍾原好好在家待著別搗亂,便一個人出門了。在車站很不幸地遇到了張旭哥……呃,張旭。話說我們村到縣城的公交車每一小時才一班,所以大家一不小心坐同一輛車是很正常的。於是我和張旭很青梅竹馬地又坐到了一起,兩人磕磕巴巴地說了一些沒營養的閒話。

話說我和張旭現在也應該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吧,我和他在一起待著真沒感覺出什麼不適來,倒是他,一直期期艾艾的,像是個被虐待的小媳婦。我真奇了怪了,我以前是什麼什麼油給蒙了心,我怎麼就看上他了呢,現在睜大眼睛好好看一看,其實他還不如鍾原呢,鍾原那小子雖然壞,可到底說話做事什麼的是個爽快乾脆的。

果然人是比出來的,鍾原你可以瞑目了,原來在你那些黯然無光的缺點之中,也是有那麼一兩點可以閃光的優點的……

奇怪,為什麼我一想到鍾原,腦子裡就突然冒出一些不太好的預感呢。難道我已經被他虐出被害妄想症來了?

同學聚會無非就是花天酒地吃喝玩樂,寒假聚會那幾天我生病了,沒來,說來這一次還是我進入大學之後第一次和高中同學相聚。我們高中的幾個老師也被請來了,我和張旭作為老師的「得意門生」被安排和老師們坐在一桌,當然我是高考之後才突然躋身「得意門生」之列的。

我們聚餐的地方是在一個很大的大廳裡,沒有包間。我嘴裡叼著根雞翅撕咬的時候,冷不丁一抬頭,看到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那不懷好意的笑,那涼颼颼的目光……

我叼著雞翅仰天長歎,鍾原你還陰魂不散了。

鍾原此人的長相很具有欺騙性,加上他這個人又超級能勾搭人,因此沒過一會兒,我們高中時候的女班長就坐在他旁邊跟他聊起來了。他們倆一邊說還一邊不時地朝我的方向看,嚇得我夾菜都不利索了。

果然,沒過幾分鐘,女班長拉著鍾原來到我們這桌,跟那幾個老師說道:「這是沐爾的同學鍾原,今天跟沐爾一起過來的。」

我默默地喝了口水,鬼才跟他一起過來的。

鍾原恭恭敬敬地欠身,乖巧地問好。事實證明,沒有人會拒絕一個狗腿的。此時我們班主任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會兒鍾原,竟然叫服務員添了把椅子在她旁邊,拉鍾原坐下。於是我這個「得意門生」被成功地擠到了一邊。

我不滿地低聲問鍾原:「你怎麼來了?」

鍾原低頭笑:「無聊,來湊熱鬧。」

汗,你是來添亂的吧。我又問:「你是怎麼來的?我在車上沒看到你。」

鍾原:「租了一輛車。」

我突然想起來了,我們來的時候,公交車後面一直跟著一輛紅色的小麵包車,我們的車停的時候它也跟著停,我們的車走的時候它就跟著走,當時我還跟張旭開玩笑,說這年頭的公交車都發達了啊,還有一小面的跟著保駕護航,沒想到是鍾原這廝搞鬼。

鍾原你不當間諜真是可惜了。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大多數人的目光都在朝我們這個方向看,悲催的是,他們的眼神是何其的曖昧。

也就是說,我和鍾原又被別人誤會成那啥了。關鍵是這種情況下我想解釋一下也不行,大家既然心照不宣地什麼也沒說,我要是解釋,那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而如果不解釋,我又覺得彆扭。

算了算了,反正誤會我們的人已經很多了,不在乎再多這一個班的同學。

於是我豁達地吃菜。班主任來了興致,拉著鍾原問長問短問東問西,還說了一堆諸如「沐爾在學校多虧你照顧」之類的客氣話,我一邊吃東西一邊腹誹著,照顧個毛,老娘天天被他壓迫!

在同學聚會裡,最不能缺少的項目就是喝酒,一般這種情況下我鐵定是第一個醉的。倒不是因為我愛喝,而是,我的酒量實在是有點拿不出手。普通的杯子,喝一杯就暈乎,喝兩杯就變遲鈍,再喝,大腦就罷工了,只能聽到別人說話,但是不能思考。因此我跟別人聚餐的時候通常是不喝酒的。可是現在是同學聚會,大家一年才見這麼一兩次面,要是還一副貞潔烈婦誓死不屈的樣子,就顯得有點過了。何況就算不和同學喝,老師的酒總是要敬,不光要敬,還得「您隨意我干了」……

我端著酒杯,看著一旁談笑風生的鍾原,頓時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好吧,鍾原你這是自己送上門來的,就不要怪我不見外了。於是我把酒杯遞到鍾原面前:「你給我喝。」

鍾原也不含糊,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喝完之後他還挑眉看我,順便伸出舌尖舔了舔唇上沾了的酒,他此時的眼神有點迷離,嘴唇因為濕潤而透著光澤,那個樣子怎麼看怎麼妖嬈。

我乾咳了一聲,小聲問他:「要不,你幫我擋酒?」

鍾原彎了彎唇角,笑道:「我為什麼幫你擋酒?」

我咬了咬牙,心疼地說道:「免你兩天的食宿費,怎麼樣?」

鍾原卻失笑道:「不怎麼樣,我有那麼缺錢嗎?」

我有點奓毛:「那你說怎麼辦?」

鍾原側過頭去看著班主任的手機:「我喜歡那個。」

我握了握拳,痛心疾首地說道:「大哥,你這是敲詐啊,她那手機很貴的……」

「手機鏈,」鍾原打斷我,「她的手機鏈好像是個十字繡。」

我仔細看了看班主任的手機鏈,確實是,鍾原這廝的眼神還真不是蓋的。於是我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回頭我也給你繡一個。」

鍾原像個弱智兒童似的:「我要個大的。」

於是鍾原開始負責幫我擋酒。

我敬完了幾個老師的酒,已經迷迷糊糊了,四肢軟得像橡皮泥,只好趴在桌子上。耳邊充斥著諸如「沐爾不能喝了,這一杯我代她」「哦,沐爾有提到過你,高中時多虧了你的照顧」之類的話,可惜現在我的大腦已經完全停工了,無法思考他們在說些什麼。我現在就像一個沒有主機的顯示器,能聽到他們的話,但是不能分析處理。

過了一會兒,有人把我從桌子上拎起來,然後我就靠在了一個有點軟又有點硬的東西上,那東西還一起一伏的,我的肩膀被人攬著,有點緊。我抬起頭,茫然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個下巴,很白,弧線很美。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來,摸著這個美麗的下巴。周圍傳來了一陣笑聲,好像有人說,「沐爾都醉成這樣了還能調戲人」,還有人說,「鍾原你別光顧著傻笑,這一杯必須喝」……

我聽到一陣「咕嘟咕嘟」的液體滑進食道的聲音,然後我的手被人拉下來,緊緊地攥著。

我趴在這個人的懷裡睡了一會兒,後來被吵醒了。好像有人商量著去唱K,又好像有人在說不去。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桌上擺著一杯酒,腦子裡莫名其妙地湧起一股衝動,於是抓起那杯酒,仰頭就喝。

還沒喝完,手上的酒忽然被人搶去,我不滿,追著那只酒杯要搶回來,一邊喊著「給我酒」。

然而沒有人給我酒。我的身體突然離開了地面,有人抱著我,在我耳邊說道:「木頭,我們回去。」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只想喝酒。

我被人抱著走了出去,離酒桌越來越遠。我不甘心,一個勁地吵著:「放我下來,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你們都欺負我,你們……」我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出來,於是我乾脆大哭起來。

耳旁有人輕聲地歎息了一下,然後我的腳就站在了地面上。我想回去喝酒,可是肩膀被人圈著,手臂被人拉著,完全失去了自由。我只好步履蹣跚地被人拖著走。

我看到路邊有一個小姑娘,圍著一個女人轉,口裡說著媽媽我要這個媽媽我要那個。於是我突然掙脫開身邊的人,衝了過去,指著小姑娘大聲說道:「你有媽媽你了不起啊你?啊?!」

小姑娘大聲地哭了起來,然後我就被人拖進了一輛車。

我趴在一個人的懷裡,眼淚又流了下來,我說:「有媽媽就了不起?我告訴你,我也有媽媽。我爸說了,我完全可以拿他當媽媽用!」

有人在輕輕拍打著我的後背,還低聲說著什麼。他的聲音很溫柔,像細細的泉水。

我又說:「我這輩子的理想,就是讓我爸過上好日子。我拖累了他將近二十年,他為我操碎了心。我要出人頭地,要讓我們村所有人都羨慕他。我要讓他知道,他撿了一隻潛力股。老子明明是個潛力股,憑什麼把我扔掉?你要是不想要我就別把我生出來啊……」

我在那個人的懷裡蹭著,順便把眼淚蹭到了他的衣服上,我哭哭啼啼地說道:「我一定要讓我爸過得幸福,一定……」

第二天一早醒來,我頭疼得要死。想想昨天都發生了什麼,我只記得鍾原幫我擋酒了,腦子裡雜七雜八地閃過一些畫面,可是很亂,連不成一條線。我甩甩頭,乾脆不去想了,反正不過是一群醉鬼在胡鬧。

我從床上爬起來,準備穿衣服,昨天又把衣服脫得只剩下小褲褲了……等一下,不對勁!

我看到我昨天穿的那些衣服,被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了床邊。

我睡覺脫掉的衣服從來不會疊的,只是隨便甩到一邊。而昨晚就算我喝醉了,也不會疊衣服,況且還是疊得這麼整齊。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靈異事件發生,那麼一定有人進了我的房間,並且還幫我把衣服疊好放好,如果情況再糟糕一點的話,搞不好我的衣服都是他給我脫的。

那會是誰呢?除了我之外,家裡就還有兩個人,我爸絕對不會進我房間,那麼鍾原……

我的額頭上開始往外冒汗。如果只是疊衣服也就算了,關鍵床上還有一個只穿著一條小內褲的我啊,蒼天啊,我的清白啊……

我匆忙穿好衣服,大叫著衝出房間:「鍾原,我有話要問你!」

《名草有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