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親了陛下

第八章 親了陛下

雖然田七一時把紀衡糊弄過去,但當皇帝的都多疑。紀衡回到皇宮之後,回想了一下今天紀征在戲院裡看到他時的反應,明顯就是心虛。紀衡便有些放心不下,但若真說田七和阿征有個什麼,他又不願相信。

拋去田七和紀征的身份不提,紀衡對自己身為男人的魅力還是有幾分自信的。田七既然喜歡男人,喜歡的就必然是有男人味兒的男人,阿征長得比女人都漂亮,性子還溫吞,除了比女人多條把兒,他的男人味兒實在有限得很。

這都什麼跟什麼。紀衡扶額,發現自己的想法太過莫名其妙,抬眼一看田七,這小變態倒是氣定神閒,不過嘴角略微耷拉著,透著那麼一股掩飾不住的委屈勁兒。小變態剛才走得太快,額角沁出細汗,汗水匯聚成大顆的汗珠,掛在眼角要落不落,他又不敢擦,禁不住眼皮癢,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汗水就滑到了挺翹的睫毛上,分散成一顆顆細小的水珠兒,像是濃密的松枝上掛著的晶瑩露珠。隨著眼皮掀動,露珠映著水眸,被陽光一打,似是點點的淚光,很有點梨花帶雨風露清愁的意思。

紀衡有一瞬間的恍惚,差一點就抬起手指為田七拭淚了。他不自在地縮起手,說道:「這又是做什麼,朕有那麼可怕嗎,怕得你連擦汗都不敢?」

田七慌忙摸出手帕抹了把臉,低頭不敢看紀衡。

紀衡看到手帕,想起另一事:「朕的手帕呢?」

「啊???」田七裝傻。

紀衡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別以為朕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朕前幾日借與你的手帕,你是不打算還了吧?御用之物,你還真敢私藏。」

田七知道自己矇混不過去了,只好苦著臉答道:「回皇上,您的帕子既被奴才用髒了,奴才就不敢再把它拿給您,玷污聖體。」心內卻暗罵,好小氣的皇帝,連條手帕都要惦記這麼多天。他當初扔到她頭上,自然就是賞給她的,還真好意思開口要回去。再說了,那條帕子早被她弄丟了,找了好半天沒找到,當時很是心疼,畢竟料子不錯,拿出去也能賣幾個錢。

田七不知道的是,紀衡之所以開口要帕子,是聯繫到「田七肖想自己」這件事。想到這小變態拿了自己的貼身之物回去不願歸還,紀衡有一種被人在暗處意淫的感覺,這要是個美女也就算了,可偏偏是個太監。眼前這太監還打定了主意無恥到底,紀衡冷哼一聲,卻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皇帝嘛,總要講究個身份,跟個太監搶一條帕子,太不像話。

不管怎麼說,紀衡度過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下午。腦內似乎有一種神秘的不知其所起亦不知其所往的情緒在遊走,讓他定不下心神,又抓不住頭緒。

第二天,紀衡把紀徵召進了養心殿。雖然傳聞是假,但弟弟已經十六歲了,是時候該給他娶個妻子了。家裡有女人勸著,也省得他總去外邊閒逛,惹是生非,紀衡不無滄桑地想。長兄如父,紀衡二十三歲的人,卻操著三十二歲的心。

給紀征娶媳婦,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小王爺相貌好人品好家世也好,去年有個好事的閒人編了一個京城美男譜,紀征名列榜首。由於名氣太大,紀征還被不少少女偷窺過。大齊朝比之前代,民風開放了不少,女子們也比其他朝代活潑大膽一些,因為本朝開國皇帝正是個女子。有一些把紀征列為備選女婿的人家,會讓女兒喬裝之後蹲點偷看紀征,看是否合心意。據不完全統計,紀征以此獲得的好評度接近百分之百。

但是王爺娶親的顧慮也很多。女方的家世出身自不消說,必須配得上紀征,可又不能勢力太大,搭上個參天大樹一般的岳家,就算紀衡不多想,紀征也不會那樣做。再考慮到女孩兒的品貌性情名聲,一層一層地淘換,剩下的也就那麼兩三家了。另外還要考慮到對方的意思,紀征再好,也不可能人見人愛,金子還有人嫌棄呢,更何況人。

其實這些都不是問題,眼前最大的問題是,紀征他不想成親……

紀衡很快發現了這一點。比如他跟紀征討論某某家女兒好,長得漂亮或是性格賢淑或是有才氣,總之是好,然後呢,紀征也會跟著誇獎一番,最後來一句這麼好的女孩兒很適合選在君王之側,別人不配消受。比如紀衡跟紀征說你也是時候該成親了,紀征就反問中宮空缺了這麼多年,皇兄你該早些再立皇后……

紀衡漸漸地就開始懷疑,阿征是不是真的不喜歡女人。十幾歲的少年人,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沒一天不想女人,怎麼到他這裡就清心寡慾起來了?

於是紀衡幽幽地打量著紀征,說道:「朕前幾日賜給你的兩個美人,可是有什麼不合心意之處?」

這是明晃晃的質問了,作為唯一的旁聽觀眾,田七都為紀征捏了一把汗。

紀征慢吞吞地答道:「皇兄恩賜,本不敢辭。只是臣弟泥中腐草,不敢消受昭陽玉質。」

話雖說得客氣,但是連田七都聽出了其中不滿:你的女人想給我,你不羞,我還臊得慌呢。

田七偷偷看向紀衡,果然發現皇上心情不妙。田七十分擔心紀征,小王爺為人真心不錯,對她也好,她現在很想幫幫忙,然而有心無力。

紀衡垂了一下眼睛,沒有說話,而是讓田七把幾份奏章拿給了紀征。

田七捧著奏章,看到最上面那封奏章的落款是「禮部尚書孫從瑞」,禁不住扯了一下嘴角。

紀征粗粗看了一下,把奏章合好放到桌上,再抬頭時面色已經不復淡定,而是有些急切,他離座道:「皇兄,臣弟冤枉!」

紀衡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田七見如此情狀,心想定是孫從瑞那老不休告了王爺的狀,就是不知道他都說了些什麼壞話。

紀征早已猜到事情緣由,解釋道:「那日是鄭少封信口說了幾句戲言,不想孫蕃不加辨析便做了真,回去傳開,才鬧得如此。臣弟平時雖有些游手好閒,但一直潔身自好,並不做這些養童納婢的勾當。」

鄭少封的為人紀衡知道一些,如此一說倒是能對上號。只不過孫蕃的聲名一直不錯,怎麼這回如此拎不清,還出醜,可見名不副實。雖然戲言是假,但田七摻了一腳卻是真,紀衡想著,看了一眼田七,發現她老神在在,若無其事。

於是紀衡沒有回應紀征,而是問田七道:「此事你怎麼看?」

田七一愣,一下沒反應過來,傻乎乎地問道:「皇上說的是什麼事?」

紀衡掃了一眼紀征,乾脆挑明,說道:「方纔朕與寧王的討論你也聽到了,你覺得誰家女兒適合做王妃?」

關我什麼事兒啊。

田七覺得皇上這話說得不講究,王爺的婚姻大事,問一個太監,這不是看不起人嗎。皇上一定是在報方才王爺諷刺他的仇,可你們兄弟倆打架,何必把我一個小太監牽扯進來,罪過罪過。

田七看看紀衡,又看看紀征,她發現紀征也在盯著她看,表情認真,簡直像是她說誰他就會娶誰。

田七才不會傻到真的參與議論這種事情,她嘿嘿一笑,答道:「王爺和皇上一樣風華絕代,奴才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何人可配得起王爺。」一句話拍倆人馬屁,誰也不得罪,要論和稀泥,田七的本領也不比內閣首輔差。

紀征愣了一下,過後抿嘴輕笑,看向紀衡:「皇兄真是收得好奴才,臣弟家下那幫笨木頭,若是有他一半機靈,我也就知足了。」說著又看田七,還故意向她眨了眨眼睛。

這要是別人,被紀征這麼一誇,紀衡興許就把他賞給紀征了,但是田七不行。紀衡拿田七沒辦法,拿紀征也沒辦法,他發現這倆小渾蛋都夠油滑的,又不好牛不喝水強按頭,於是煩躁地把倆人都轟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又覺得不是滋味,讓人把田七叫回來。

這邊田七和紀征一起走出養心殿,田七左右瞄了瞄見近處無人,便低聲說道:「王爺您不必多想。」

紀征笑道:「多謝你的關心,我確實想得有些多。」

田七安慰他:「其實皇上並不是找你碴兒,他只是,」想了想,鬱悶地說道,「他覺得我想勾引你……」

「咳咳咳……」紀征掩嘴輕咳,卻又笑意更甚。笑過之後,眼看著田七鬧了個大紅臉,他也有點不好意思,耳垂染上了一絲薄紅。紀征抿著唇,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說道:「田七,其實有一事,我一直想問你。」

「王爺想問什麼?小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

紀征的話只說出一個字,就被急忙趕來的一個小太監打斷:「田七,皇上傳你回去。」

田七卻站著不走:「我曉得了,多謝,」說著轉頭看紀征,「王爺您請快講。」

紀征搖了搖頭:「算了,你回去吧。」

田七小跑著回了養心殿,紀征立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這才轉身離去。

田七每天在養心殿杵著,時常會遇到官員覲見皇上,不過內閣裡三個最有份量的人結伴前來,倒還是頭一次。作為一個小太監,她自然沒資格聽這種級別的討論會,於是識趣地退出去。

她自己也覺得,越是牽涉重大的事情,越是少知道為妙。沒有搞風搞雨的本領,就不要在風雨中行走。

今兒盛安懷因忙著調配端午節可能用到的物品,所以沒來,養心殿裡的太監們都唯田七馬首是瞻。沒辦法,雖然他級別不高,但是得皇上信任,這是大家都看在眼裡的,因此田七就不知不覺地成了奴才裡邊的後起之秀。對此田七是喜憂參半。能出頭能風光能得主子重用自然是好,可是風頭太勁也不好,有失中庸之道。

於是她也不敢跋扈,老老實實低調做人,越是風光越是要夾起尾巴來。對此表現,紀衡很滿意。紀衡都滿意了,盛安懷只有更滿意。

且說現在,田七出了門在養心殿外規規矩矩地等候了有半個時辰,三位閣臣走了出來,表情各不相同。首輔鄭祈一副萬年不變的笑呵呵模樣,次輔孫從瑞則耷拉著眉毛滿腹心事,另外一個是唐若齡,他比前兩個閣臣年紀都小,卻早早練就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面癱臉,這會兒也看不出什麼異樣,看到田七送他們出了養心殿,他還拱手道了謝。

田七便有些意外。要知道,太監現在是一個比較尷尬的群體,皇上不喜,百官鄙視,她又不像盛安懷,在御前是首屈一指。這樣一個小太監,被堂堂戶部尚書正兒八經地道謝,還真有點受寵若驚。

田七掃了另外兩人一眼,鄭首輔依然笑瞇瞇,孫從瑞的眼中卻劃過一絲輕蔑。她知道,這輕蔑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唐若齡。大概孫從瑞覺得唐若齡在故意討好太監吧,這種行為自然該受到鄙視。

孫從瑞發現田七看他,他也回看了田七一眼,但是看了這一眼就有些愣,不過很快回過神來,若無其事地轉開目光。

田七沒搭理他,和唐若齡客氣了幾句,目送著他們離開了。

扭過頭她便沉思起來。孫叢瑞心情不好,是不是被皇上罵了?應該不會,再怎麼說也是次輔,孫蕃闖的禍也不算大,皇上不會當著另外兩個閣臣的面罵孫從瑞的。

真是可惜啊,田七搖了搖頭,接著又想到,看剛才那情況,孫從瑞似乎有些看不上唐若齡?想也知道,內閣就那麼大個地兒,就那麼些人,卻管著全天下的事兒,當個小太監還能為幾兩銀子爭個你死我活呢,那樣位高權重的地方,自然鉤心鬥角更加激烈百倍。

不過這都不關她的事,田七敲了敲腦袋,轉身回了養心殿。

雖然不關她的事,但田七還是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內幕。消息來源百分之百可靠,因為提供者是鄭首輔他兒子,鄭少封。

話說到了月初,田七知道鄭少封要發零花錢了,她覺得不趁機敲他一筆挺不夠意思的,於是出宮找鄭少封玩耍。結果鄭少封一臉沉痛地把他的鳥籠子遞到了田七面前:「我這幾個月要頭懸樑錐刺股用功讀書,我的靈兒就拜託給你了。」

田七掂了掂鳥籠子,裡頭的小白畫眉還精神得很,張口撩了一嗓子,聲音十分動聽。田七指著白畫眉,說道:「你給畫眉鳥起一個百靈的名字,它能答應嗎?」

鄭少封鬱悶道:「你怎麼都不問問我為什麼要閉關讀書。」

「還用問嗎,肯定是你爹打你了,逼你讀書。」

鄭少封搖頭:「這次不是。」

於是他就給田七傾訴了一下心事。原來鄭少封這幾日也被說親,但是他被心儀的女子嫌棄了,說他是混世魔王沒出息。鄭少封悲憤之下決定參加今年的鄉試,考個功名來長長志氣。

田七伸出三根手指:「我知道你是蔭生,可以直接參加鄉試。可是現在離秋闈還有三個月,別人都是十年寒窗苦讀,你想三個月速成?」

「我以前也讀過書,而且這次鄉試的主考是孫大人,他跟我父親一向交情不錯。」

還沒考呢,就先開始想走歪道了,田七嘖嘖搖頭:「哪個孫大人?」

「禮部尚書孫叢瑞,孫大人。前天皇上和幾個閣臣商量此事,最後定下了本次的主考,不過這個消息還沒公佈,你不要聲張。本來皇上打算在孫大人和唐大人中間選一個,但是唐大人的兒子今年也要參加鄉試,為了避嫌,也就不能再考慮唐大人了。」

田七聽完此話,前後一對,立刻明白了紀衡的意圖,她搖頭笑道:「哪裡是避嫌這麼簡單,皇上分明在敲打孫從瑞。」

鄭少封有些糊塗:「什麼意思?」

「當了今年京城鄉試的主考,明年會試的主考自然就不會是他了。」春闈才是重頭戲嘛。

「那又怎樣,雖然禮部主持會試,但禮部尚書也不可能年年當主考,下次春闈再當主考也一樣。」

田七見他依然不明白,禁不住搖頭感歎:「蠢材啊蠢材,我問你,唐大人的兒子讀書怎樣?」

「很好,賭莊裡有人開場壓他今年中解元。」

「也就是說,如無意外,唐大人的兒子今年必中舉人,也就會參加明年的會試。倘若會試裡孫從瑞做了主考,唐若齡之子一旦高中,就成了他的門生。孫從瑞和唐若齡若是關係好也就罷了,如果不好,可真就有意思了。到時候唐若齡一定不會讓兒子參加會試,一下延誤三年。再過三年,沒準孫從瑞又會以同樣的方式給唐若齡添堵。皇上此舉,也不過是給唐若齡吃了顆定心丸,同時警告孫從瑞不許胡鬧。」

鄭少封驚訝地看著田七:「你怎麼知道孫大人和唐大人關係不好?我也是聽我爹說才知道的。還有……你真聰明……」

「過獎過獎,是你太笨了。」

鄭少封頹喪地撓了撓頭:「我有什麼辦法,天生就笨。」

田七有些心軟,安慰他道:「笨也沒關係。我聽說孫從瑞是個持重的人,他出的考題不會太偏,你只要用心讀書,還是有機會考中的。這不過是鄉試,沒那麼難。」

說著說著,田七就覺得自己今天不知不覺對鄭少封說了太多不該說的,她只好叮囑鄭少封,自己今天這番話不要向旁人提起,又再三保證會把他祖宗養得水水靈靈的,這才被鄭少封放走。

這天晚上,鄭首輔和孫次輔以不同的方式和兒子談起了同一個人。

鄭首輔是聽說了兒子那一番理論,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這是你自己想明白的?」

鄭少封得意地點頭:「是啊。」

「是個屁,」鄭首輔毫不客氣地呼了兒子一巴掌,「你就是在腦袋上鑿出個北斗七星來,也開不了這個竅!說,到底是聽誰說的?」

鄭少封捂著腦袋,答道:「他不讓我說。」

鄭首輔緩緩出了口氣,說道:「如此我也不問了。這個人不錯,你可以和他來往,就是不知道是什麼來頭。你可瞭解他的底細?別到時候被人耍了。」

鄭少封點了點頭:「放心,我知道。」他想了想田七的「來頭」,突然覺得很可惜。一直到現在他都堅定地認為田七是紀征養的小兔子,這麼好玩又伶俐的一個人,白瞎給紀征。真是一朵鮮花插在……插在……

鄭少封鼓了半天勁,終於無法厚顏無恥地說出「牛糞」這兩個字,只得悻悻作罷。

另一頭,孫府之中,孫次輔終於再次問及寧王爺家那個孌童。他覺得事兒還是出在這上面,他不該聽信兒子的一時氣話就寫了那份奏章,結果是沒事找事。

也是這一次,他知道了那個「孌童」的名字。

田七?!

田七不是御前的小太監嗎,怎麼會跟寧王牽扯上,還孌童?

可真是胡扯到底了。難怪皇上會不高興。

問明白了這個「田七」的長相,果然就是紫禁城那個田七。孫從瑞氣得直拍桌子,把兒子臭罵了一頓。

孫蕃有些不服氣:「就算他和寧王沒什麼,但身為御前的人,卻跋扈得很,這樣的太監,想必皇上不會久留。」

孫從瑞直接抄起桌上的空茶碗甩向孫蕃,孫蕃不敢躲,幸虧那茶碗打偏,撞在門框上,碰成碎片。孫蕃在嘩啦啦的碎碰聲中嚇得抖了一抖。

「皇上會不會留他,關你我何事?!這種話以後少說!我叮囑過你多少次,為人須謹慎,謙恭,說話先過腦子!你倒好,揣測聖意,滿口胡言,你還有理了?太監雖上不得檯面,但他久在皇上身邊伺候,倘若進上一句半句讒言,可以整得你幾年無法翻身。你不說自危,倒反關心起他的去留,可真是心寬得緊。」

孫蕃埋頭道:「父親教訓得是,兒子知錯了,以後定不敢再犯,只是這次……」

孫從瑞擺了擺手:「這次的事皇上已經了結了,就此揭過。」

孫蕃放下心來,轉念想到田七囂張的面孔,又覺不忿。

孫從瑞又叮囑了孫蕃些話,孫蕃一一應著,孫從瑞的面色漸漸有些緩和。說了會兒話,他突然問道:「那個田七,你第一次見他時,是否有一種熟悉感?」

「沒有。父親為何如此問?」孫蕃有些奇怪。

「沒事兒,就是覺得他的眉眼,像是在哪裡見過一般。」孫從瑞皺了皺眉,又從記憶裡搜尋了一番,依然一無所獲。

「天下人那麼多,長得有些許相像也不在少數,他大概長得像某個人,也說不定。父親何必為這種小事掛心。」

孫從瑞點了點頭,又歎了歎氣。

轉眼到了端午節。

田七愛過節,因為一過節就有賞賜,乾清宮的賞賜尤其豐厚。除了例定的賞賜,作為御前的「紅人」,田七還得了紀衡額外的賞。用五兩五分重的金子鑄成的小粽子,大棗一般大小,葦葉和腰繩栩栩如生,纖毫畢現。就這樣,紀衡還嫌這種東西做工不夠精緻,拿不出手,不過金子倒是足赤,份量也足,很適合賞給愛財的人。

於是紀衡就順手給了田七兩個,然後滿意地欣賞著田七捧著金粽子兩眼放光地吞口水。

端午這天,除了常規的慶祝活動,田七還和如意密謀了一件事。

民間有一些地方,把端午節喚作「女兒節」,這一天是出嫁女子們歸寧省親的時候,家裡有小女孩的,也會把小姑娘好好打扮一番,「飾小閨女,盡態極研」。田七也想打扮小姑娘,可惜皇宮裡找不到小姑娘,只有一個小男孩兒。她就只好哄這小男孩馬馬虎虎客串一把了。

如意本能地排斥穿裙子,但是小孩子嘛,給點甜頭就哄轉了,他又看不到自己,穿上裙子過一會兒也就忘了自己穿的是裙子,該吃吃該玩玩。

如意是皇子,宮廷戒律裡雖然沒有「不許給皇子穿裙子」這一條,但是做這種事情也是有風險的。不過田七不怕,如意雖然年紀小,卻是個靠譜的好隊友,只要他承認是自己主動要穿的就行,小孩子貪玩嘛。再說了,打扮出來的小姑娘賊漂亮,太后一見保準喜歡,太后喜歡了,誰還敢說半個不字?

果然,田七把如意打扮好了,先領著去慈寧宮轉了一圈,太后一見這麼可人的小「姑娘」,心都要化了,把如意抱在懷裡親了幾下,笑得合不攏嘴。

除了之前串好的詞,如意還進行了自由發揮:「我常聽皇祖母說想要個孫女,田七說今天是女兒節,我便想扮一扮孫女博皇祖母一樂,皇祖母您可喜歡?」

一番話,小大人似的,把室內眾人說得忍俊不禁。

「喜歡,當然喜歡!」太后輕輕在如意額上點了點,笑道,「我的小如意呀,真是個猴兒精。」

從慈寧宮出來,田七一手牽著如意,一手向他豎起大拇指:「殿下,您真是這個。」這次不是拍馬屁,絕對地心悅誠服。

如意聽到田七的稱讚,很高興,腳步有些雀躍,拉著他蹦蹦跳跳地朝乾清宮而去。剛過了月華門,正好看到了前方的紀衡。

紀衡第一眼並未認出如意。眼前這小娃娃典型的女孩兒家打扮,頭上梳著簡單的丱發,兩股發椎像是豎起來的兩隻貓耳朵,由紅色絲絛束起,絲絛末端垂著珍珠與黃色流蘇,隨著走路的節奏輕晃。小女孩兒穿一身櫻桃紅色的衣裙,上繡著百蝶穿花;脖子上掛著明晃晃的金鎖,左手腕一串小佛珠,右手腕一串金鈴,鈴音清脆悅耳。

離著挺遠,就看到這小女孩兒臉蛋白嫩,一雙大眼睛水潤有神。紀衡心想,這是誰家的孩子,真是可愛得緊,一定要抱一抱。

雖然沒認出如意,但紀衡認出了田七,再聯想到平時田七身邊經常出現的某個小傢伙……

走近一看,果然是自家的孩子。

不用想也知道這是誰幹的好事,紀衡瞪了田七一眼。

田七沒出息地一縮脖子。

如意果然講義氣,看到父皇瞪田七,主動承認是自己想穿裙子的。

紀衡沒太后那麼好糊弄,不過他這會兒也不揭穿他們,因為如意扮女娃娃實在可愛,他的心也柔軟了幾分,彎腰把如意抱起來,臉貼著他的小臉蹭了蹭。

如意高興地搖了搖手,手上金鈴丁零作響。他見父皇抱著他不放下來,便朝田七張開手:「田七,抱。」

紀衡覺得兒子很不給自己面子,順帶著又瞪了一眼田七。

他還真是不明白,會哄孩子的太監宮女們多的是,怎麼如意偏偏就喜歡膩在田七身邊。

後來他總結出一個規律:凡是姓紀的,看到田七都走不動道。

真是冤家。

田七接收到了紀衡的不滿,於是並不敢接如意,只是說道:「殿下,我抱不動你……」

如意便失望地收回手。

紀衡瞥了一眼田七瘦弱的小身板,說了句「以後不可如此胡鬧」,便放下如意,讓他二人去玩耍了。

等紀衡離開,田七帶著如意去找戴三山玩了。其實如意之所以喜歡跟田七玩,並不是盲目的選擇。田七綜合了太監和宮女的雙重優點,機靈會玩就不提了,她還心思細膩,對待小孩子有女性獨有的體貼溫柔,說白了就是母愛。如意的奶娘也有母愛,但由於太過細緻謹慎,並不敢放開了帶他撒歡。有膽量帶他玩的,又沒有田七的溫柔。

如意才四歲不到,自然不能親口總結出這些原因,他只知道自己喜歡和田七玩,就這樣。

總之對於如意來說,田七就是最適合他的小夥伴。

這會兒這倆小夥伴把戴三山引出來,騎著烏龜繞太液池走了兩圈。如意看到有人端著粽子路過此處,他一時興起,讓人也取來了不少粽子,要和田七分吃。田七知道如意在慈寧宮吃過粽子了,她怕如意積食,不敢讓他多吃,於是哄著如意剝了粽子喂戴三山。

戴三山各色餡料的粽子都嘗了一番,到後來就學會挑食點餐了:不是葷餡兒的不吃。

而且這烏龜都快成精了,隔著糯米不用張嘴咬就能聞出裡頭是什麼餡兒,如果是素餡兒的,它就把頭微微放低一些,一動不動,老僧入定一般。

餵了一會兒,剩下許多剝過了但是絲毫未動的粽子,田七覺得扔了怪可惜的,她自己又吃不完,就詢問周圍人的意見,大家願不願意吃被烏龜聞過的粽子。眾人紛紛表示希望沾一沾神龜的仙氣,於是那些粽子一個沒糟蹋,都進了這幫宮女太監的肚子。

如意見戴三山不吃了,又覺無聊,指著岸邊垂柳道:「田七,用這個給我編個戴三山吧。」

用柳條編烏龜有些難度,主要是田七以前沒嘗試過。不過今天小如意都願意穿裙子了,田七自然要好好地滿足他,於是扯了柳條試著編起來。

兩人並肩坐在戴三山的背上,周圍人照例不敢靠太近,因為神龜雖然吃飽了,卻沒有放鬆警惕,伸著個脖子大睜著眼睛,看起來甚是駭人。神龜咬人事件,有人經歷過,有人聽說過,總之越傳越誇張,現在除了田七和如意,基本沒人敢靠近它。

哦對了,還有一個人有這個膽量,那就是我們的皇帝陛下。不過紀衡靠近戴三山的效果永遠是,這烏龜迅速地縮進殼裡。

紀衡自己也不明白,烏龜到底是怕他還是討厭他。

今天的效果依然如此。端午節,他也不想工作,無聊之下,聽說兒子和田七在太液池玩,他又湊了過來,老遠就看到一大一小坐在烏龜背上有說有笑。

別人沒反應過來時,戴三山先看到了他,照例把頭和四肢縮進了殼裡。

走近一些,周圍人剛想請安,就被紀衡給制止了,他很想聽一聽如意和田七在交談什麼。本著關心兒子成長教育的目的,這樣的事兒他也沒少干。

只聽如意軟軟糯糯的聲音問道:「田七,端午節為什麼要吃粽子呀?」

十三個字!紀衡的老毛病又犯了,數完之後,羨慕嫉妒恨。

「是為了紀念屈原。」田七和如意一樣,面對著湖水,沒有發現紀衡。她一邊低頭編著烏龜,一邊回答如意。

「屈原是誰?」如意又問。

「屈原是很久以前的一個詩人,他被他的主上冤枉疏遠,後來想不開,就投水自盡了。」

紀衡微微點了一下頭,不錯,至少還知道一些基本的典故,也沒說偏。不過,他的滿意沒有維持太久。

如意追問道:「他為什麼會被冤枉呢?」

九個字,紀衡數完,又接著看田七如何解釋。

田七覺得這個問題說起來比較費口舌,而且就算說了如意也未必能聽懂,於是信口謅道:「他姓屈嘛,所以就屈死了。」

紀衡很想狠狠敲田七的頭:這是什麼歪理,別帶壞我兒子。

如意是小孩子,什麼都信,這會兒把胡話當真,訝異道:「我姓紀,以後豈不是要急死?你可就好了,以後能吃糖甜死。」

紀衡已經顧不得數字數,他被兒子非凡的舉一反三能力震驚到了。只不過,什麼急死、甜死,也太胡扯了!

紀衡正要打斷他們,忽聽到如意難過的聲音:「我要是急死可怎麼辦呀。」

以你的性子,肯定先把別人急死,紀衡默默地想。

田七安慰如意道:「沒關係,常言道『事在人為』,殿下以後只要不生氣,不著急,修身養性,做一個謙謙君子,定然就不會急死了。」

如意認真地點了點頭。

回想一番自己當初是怎樣被人灌輸《論語》中的修身之道,再看看眼前的兒子,紀衡感慨萬千。他發現田七總有辦法把一些歪理給掰正,且又蘊含發人深思的道理,到頭來這樣的道理又不過是小變態隨口扯的玩笑話。

算了,至少如意受到的是正面的激勵,紀衡自我安慰道。

如意這會兒手中拿著個粽子,他拆了一會兒,終於親自剝好了它,於是獻寶似的舉到田七面前:「田七,吃。」

田七正認真編著烏龜,看也不看便咬了一大口,一邊嚼著一邊繼續忙活。那粽子是豆沙餡兒的,配著糯米,軟糯香甜,可口得緊。

如意自己並不吃,他探過身子在田七臉上親了一下。

紀衡終於看不下去了。自己親生兒子,都不怎麼親他這當爹的,現在怎麼隨隨便便就親這個太監。於是他走上前,想把如意抱起來,還故意擠在如意和田七中間。

烏龜的背是拱形的,紀衡想抱起如意就要彎腰探身,這樣一來身體降低,他的臉也只比如意的臉高出寸許,龜殼很大,他不能進犯很多,能擠在兩人中間的只有頭頸。

田七知道如意親了她,但並不知道紀衡擠了過來。她和如意經常玩你親我我親你的遊戲,這會兒正專心地編東西,被如意一親,也沒多想,便側頭回親他,目光卻不離手中的東西。

結果這一下結結實實地印在了紀衡的臉上。

《陛下請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