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遭人陷害

第十章 遭人陷害

紀衡夢到了田七,而且還是做春夢,等他醒來時,室內正漂浮著淡淡的龍涎香氣,紀衡翻了個身平躺下來,薄被抖動,被子底下掩蓋的氣味飄出來,床帳內一時充斥著淡淡的麝香氣味,讓人聞著臉熱。

紀衡低聲歎了口氣。

身為皇帝,做春夢也就罷了,竟然還夢到了一個太監。

紀衡覺得有些難堪。他閉上眼睛,眼前卻又浮現出那具誘人的身體,身體之上,照樣是那樣一張讓人難堪的臉。

他只得睜開眼睛,雙手輕輕按壓太陽穴。

一定是白天被田七表白了那些胡話,夜裡便一不小心夢到他。紀衡想著,給自己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人的夢本來就光怪陸離,用不著在意。

然而雖然如是想著,他心裡依然有些彆扭。

早上起床,乾清宮上早值的奴才們要來給皇上請安。田七厚著臉皮夾在當中,偷眼打量皇上的氣色。

好像不太好?

正打量著,沒想到皇上也突然看向她,那目光,小飛刀一樣,似乎要把她割開來看一看。

田七慌忙埋下頭,心想皇上今兒不高興,得小心行事。她昨兒雖然矇混過去了,但皇上心中未必不起疑,她得找機會表表忠心。

一早上相安無事。紀衡下了早朝給太后請完安,照例去了養心殿幹活兒。

但是看到田七立在一旁,他便有些心緒煩亂,總不自覺地想到昨晚那個荒唐的夢,想著想著,對田七更沒好臉色了,禁不住瞪了他一眼。

田七:「……」

她真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什麼了。在心裡頭仔細做了一番自我檢討,田七想起一事,她從袖中摸出一塊折疊整齊的帕子,雙手遞到紀衡面前:「皇上,這是您的帕子。感謝皇上體貼恩典,借與奴才這方帕子。御用之物,奴才不敢私藏,已經洗乾淨了。幸而是夏天,東西幹得快。」她依然記得上次皇上因為一條帕子對她沒好氣,這次又瞪他,大概還是因為帕子。

不想皇上卻把筆一撂,危險地看著她:「朕是那等小氣之人嗎,一塊帕子也不捨得賞人?」

田七覺得現在這個皇上跟之前那個皇上大概不是一個皇上,她只好把帕子收起來,賠笑道:「是奴才會錯了聖意,奴才愚笨,奴才謝皇上賞。」

看到她又作如此卑微之態,紀衡皺了皺眉,硃筆也沒重新拾起來,而是站起身,打算出去走走。

盛安懷此刻不在,田七自然頂了他的位置,跟在紀衡身邊伺候。一行人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路過重華門,看到門內有兩三個妃子在領著宮女們蹴鞠。

許多人都知道皇上當太子的時候喜歡蹴鞠,不過現在聖上威嚴得很,自然不會再親自玩這些。但愛好未必就從此沒了,有人就想在這上頭做文章。田七就這麼幹過,效果很是不錯的。

眼前這些妃子,雖然一開始的出發點可能是討好皇上,但現在她們大概也就是覺得好玩,因為她們踢得太投入,竟然沒有發現紀衡。

田七跟在皇上身邊,往那群人裡掃了一眼,三個妃子裡一個嬪一個昭儀一個美人,位分最高的那個赫然就是婉嬪。

田七知道皇上有偷看別人的壞習慣,現在看到皇上一臉興味,也就不會煞風景地扯脖子喊「皇上駕到」了。

這時,那皮球被一個力氣特別大的宮女突然飛起一腳踢向門外,在場的人視線順著皮球的軌跡終於發現皇上,個個驚在當場,傻傻地看著那皮球直直襲向皇上。

田七反應快,向前一跳橫在紀衡面前:「皇上小心!」

被皮球砸一下又不會死人,還可在聖上面前表一表忠心。田七在那皮球快要拍到面門的一剎那,還在打著如意算盤。

她現在太需要忠心了。

然而預想中被拍臉的疼痛沒有出現,田七被紀衡按著肩膀向後一拉,立時躲開了皮球的襲擊。接著,紀衡用肩膀微微一碰,那皮球便被頂到空中。這個動作太快,田七根本沒看清楚,只剛站穩腳跟,眼前便晃過皮球棕紅色的身影。

周圍人都被皇上的反應之迅速、動作之敏捷震驚到了。

田七還沒回過味兒來,只覺按在她肩上的雙手突然加大力道。

紀衡的身體已然騰空,只雙手還以田七為支點。他扶著田七,腰部發力,雙腿轉了半圈,找到合適的位置,一腿繃直平衡身體,另一腿凌空一腳踢到恰好從空中落下的皮球,皮球打著旋飛向門內的風流眼,在眾人眼中劃過一道矯健的暗紅色曲線,彷彿一柄長刀,直插獵物咽喉。

所有人都看呆了。

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一般,不留半點破綻。皇上翻飛的身影,比雄鷹更矯捷,比鷂子更凌厲,這一連串動作在極短暫的時間內完成,卻能讓人清清楚楚地刻在腦海裡,每一個細節都無比清晰,彷彿時間為他放慢了腳步。

田七沒有看到這個精彩的畫面,因為她置身於這畫面的中心。她的雙肩被他扶著,與他的臉距離很近,她看到他眉目間的張揚,看到他嘴角勾起的輕笑。他的身體在半空中旋了一個弧度,由此帶起的微風吹動他的髮絲,她看到墨色髮絲纏在他緋色的唇畔,他身後的背景也因身體的旋轉而不斷變化,藍天,綠樹,黃琉璃瓦。

紀衡落地時,田七的身體被迫擰了一下,她站立不穩,本能地一抬胳膊,勾到了紀衡的脖子。

紀衡感覺到田七的身體要向下墜,也迅速扶住他的腰,防他跌倒。

兩人站穩身體時,姿勢已經十分曖昧。一個勾著對方脖子,另一個攬著對方的腰,四目相對,各自無言。

大家看到皮球乾脆利落地撞入風流眼,本打算歡呼的,剛張開嘴,看到眼前畫面,又默默地息了聲。

有幾個反應慢半拍的,沒來得及剎住,於是周圍響起了零零落落的鼓掌聲。

紀衡扶著田七的腰,只覺掌下腰肢柔軟纖細,不堪一握,再低頭看人,見田七幾乎完全扎進他的懷裡,一手勾著他的脖子,一手扶著他的手臂。大概是太過震驚,此時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櫻紅的嘴唇半張,吐著濕熱的氣息。

無聲的誘引。

太陽有些大,曬得紀衡腦門發熱。他低頭看著田七,問道:「還不願意放手?」

田七的臉騰地一紅,連忙放開手。

紀衡鬆開她,站直身體,雙手略有些刻意地背起來。田七以為皇上又嫌棄她了,趕緊向後錯了一步,與他拉開了一點距離。

田七臉上熱度不減,低著頭看著地面。紀衡見他耳垂紅紅的幾乎要滴出血來,不禁莞爾。

紀衡發現,經常被太監輕薄,他竟然已經有些習慣,並不如自己預料的那樣反感。這個意識讓他彆扭得緊,於是哼了一聲不再看田七,轉而走進重華門。

門內的人紛紛向紀衡行禮。紀衡見婉嬪臉色蒼白,便問候了一下,沒想到他不問還好,這一問,婉嬪直接應聲軟倒。幸虧她身邊的宮女動作快,扶住了她。

紀衡吩咐人把婉嬪扶回宮中,又傳了太醫給她看病。本以為婉嬪只是因天熱中了些暑氣,卻沒想到太醫回報:婉嬪有孕了。

田七就跟在紀衡身邊,因此第一時間聽說了這個消息。聽過之後一陣咋舌,這婉嬪運氣也太好了,才只承寵一次就有了身孕。

紀衡也有些意外,當然了,更多的是高興。最高興的自然要數太后了,前幾天才念叨小孫女,這次就有孕了。

婉嬪聽到此話,心內不喜,什麼意思,怎麼就一定是女兒呢。

坦白來講,紀衡也希望是個女兒,生孩子都圖個兒女雙全,兒子他已經有了,且以如意調皮的程度,若是再多一個,怕是要把皇宮掀了。

再說了,紀征的親娘幹的好事,他和太后都記憶猶新。婉嬪地位不低,家中和孫家來往密切,也算有大靠山。紀衡即便想多要幾個兒子,也不希望兒子是從這類人肚子裡爬出來的。就算他知道自己幹不出他爹當年幹的好事,但總要給如意多留些餘地,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紀衡的心思沒幾個人懂,田七算是懂得的人之一。不過她暫時不關心這些,她比較在意的是,這個婉嬪會不會對她不利。

以前婉嬪是個不受寵的妃子,田七不怕她,現在她肚子裡有貨,立刻就不一樣了。皇上連著兩天歇在婉嬪宮中,雖然婉嬪礙於身孕不能承受恩露,但這也是別人做夢也撈不到的體面,所以婉嬪面上多了許多風光,雖懷著身孕,走路竟比平時腳步輕快了許多。

田七仔細對比了一下利弊,覺得婉嬪應該不會對她下手。一來要動御前的人,風險會比較大,得不償失。二來,她跟孫蕃那點恩怨,婉嬪未必能知道。孫叢瑞又不是傻子,怎麼會把兒子干的傻事擴大影響,更不可能為了一時意氣而將此事捅進宮裡。

但是田七很快發現她錯了。她不能把女人當男人去猜想,更不能把所有人都想像得和孫從瑞一樣識相。

是夜,紀衡留宿在婉嬪宮中。

紀衡又夢到了田七,而且做完夢也沒有醒來,這一夜睡得十分酣美。次早起床時,他再次發現自己的褻褲濕了。回想前夜夢境,宛如目前。

真是……唉。

婉嬪想給紀衡換褻褲,紀衡本來被人伺候慣了,但這次心中羞慚,便推開婉嬪自己換了。婉嬪只當是聖上體諒她,自然歡喜。

紀衡別彆扭扭地過了一天。他想,自己這次做夢的原因一定是白天兩人太過親密,他被他誘引,晚上便又荒唐入夢。

雖然自己這樣解釋著,但是心內總歸不太踏實,看到田七,又沒有好臉色。

田七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只得默念,皇上您神經病又犯了。

當晚紀衡也無心召幸,又宿在婉嬪宮中,這回沒有做怪夢,他很滿意。

婉嬪養了幾日,胎氣漸穩,皇上便准她娘家女眷進宮探望。婉嬪的母親出自小門小戶,性格有些懦弱,沒有主見,姑母倒有些強勢。這個姑母,就是孫蕃的母親。

這次進宮探望,除了婉嬪家中女眷,她的姑母也跟著來了。

姑母有自己的盤算。她娘家在孫家面前也只能是小門小戶,能當上孫府的當家主母,純屬僥倖。這位主母在孫家總覺自己腰桿子不夠硬,面上卻偏要裝出一副剛強模樣,於是就有些色厲內荏。娘家不夠得勢,總仰仗夫家鼻息,這是她的一塊心病。現在,娘家侄女懷了龍種,離妃位也只有一步之遙,甚至離貴妃的位子都不算遠,她在夫家人面前自然得意,說話也更有底氣了。

正巧,自己的兒子被宮中閹貨算計了,她正要藉著這位准貴妃侄女來爭一爭臉面。因此她先找到弟媳,慷慨遊說了一番。弟媳並不知內情,以為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也就帶上大姑進宮看望女兒,想商量一下。

姑母的兒子被害,自然要往大裡說。有個太監看孫家不順眼,憋著壞水兒要陷害,自己兒子和夫君先後中計云云。婉嬪因娘家實在承過孫家太多情,也就把姑母的話很當了一回事,聽說田七竟如此凶殘,再回想之前他對她的冷淡態度,漸漸地就把這太監劃到敵對陣營中去了。

姑母又說:「太監們都是捧高踩低的貨,說句不中聽的,娘娘您從前失意過,他們定然不把您放在眼裡,如今腰桿子硬了,他們肯定又要來諂媚討好。要我說,總要做一兩樁事,給那些不長眼的奴才瞧一瞧,誰才是真龍真鳳。」

最後兩個字太合婉嬪的心意。中宮空缺,有點志氣的誰不惦記那位子呢。姑母又說了一番話,把婉嬪說得心動了,想要修理一兩個奴才,好立一立威。

當然了,她並不是白癡,田七就算是敵人,也不能隨便動,好歹是御前的人,教訓他,就是打皇上的臉。

只不過,這個太監實在不識抬舉,得知她有孕,連盛安懷看到她都要笑臉相迎,田七卻依然對她愛搭不理,並沒有意料中的逢迎討好。

真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婉嬪一方面覺得田七看不起她,另一方面又覺得田七嫉恨她。是了,這太監想方設法地找孫家麻煩,孫家但凡有個不好,她又能得了什麼好處去!

與其坐等著他使壞,倒不如把這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料理了,也好在娘家人和孫家人面前顯露一下自己的手段,教人不敢再輕看她。

雖然御前的太監不好動,但只要做得好,一擊必殺,誰又能說出什麼來?

想到這裡,婉嬪咬牙冷笑,柔婉的臉上現出一絲凶狠與快意。

田七並不知道有人在對她憋壞,她盡心盡力地當著皇上的好奴才,不過皇上不太給她面子,這幾天的脾氣陰晴不定得很,時而對她笑如三月春風時而對她板臉如九月飛霜,且這兩種方式可以隨時隨地自由轉換毫無壓力。田七隻得默默腹誹,這皇上哪裡是神經病發作,他根本就是精神錯亂了。

精神錯亂的皇上偶爾會分出一部分心思關心婉嬪,比如讓御膳房弄點補湯給她,還要讓身邊看得上眼的人來送這個湯,以示對她的重視。

擔負送湯這一職責的多是盛安懷或者田七。

田七是真不愛看見婉嬪,而且她覺得,婉嬪大概也不想看到她。所以每次田七去婉嬪宮中送東西或是傳話,總是公事公辦,一句話不多說。當然了,也不敢怠慢。

這次田七要送的湯是銀耳竹笙蓮子湯。她帶著兩個乾清宮的小太監去了御膳房,讓兩個小跟班輪流提食盒,她自己空著手。

這樣做並不只是為了偷懶。田七在皇宮混了七年多,早就混成人精。遇上妃嬪懷孕,最容易出意外,萬一出個什麼事兒,她和這兩個小太監,可以互相做證人。

不僅如此,取湯的時候,她還捎上了王猛。

王猛有個絕技,藥材什麼的不用償,聞一聞就知道裡頭都有什麼。田七每次給婉嬪送吃食,必定要讓王猛先聞一聞,確保裡頭沒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可不想成為宮闈傾軋的炮灰,被人當槍使這種事情,經歷一次也就夠了。

這次和以前一樣,田七去了婉嬪宮中,讓人放下東西,和宮女客氣了兩句話就離開了。

卻沒想到,她剛一回養心殿,腳還沒站穩,就有婉嬪宮中的太監來報說,婉嬪娘娘突然肚子疼,已經傳太醫診治。

田七心裡一咯登。

紀衡看了田七一眼,沒說什麼,帶著他去了婉嬪所居的芭蕉閣。

芭蕉閣院中種了許多芭蕉樹。肥大的葉片招展如傘,一遇雨天,雨打芭蕉珠簾滴翠的景致倒也賞心悅目。現在天氣晴朗,粗壯厚密的芭蕉葉子連成一排,像是一堵翠綠的牆。佳木太過蔥鬱,反倒趁得院落有些寂寥。

田七跟著紀衡,繞過一片翠牆,走進閣內。

因芭蕉閣在內宮偏隅,離著養心殿有些遠,紀衡到的時候,太后竟已經在芭蕉閣了,同樣到來的還有德、順、康三妃。因有太后坐鎮,閣內人雖多,卻並不亂作一團。

紀衡看到太后,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說道:「大熱天的,哪個奴才這麼沒成色,勞動母后過來。」

太后歎氣道:「哀家再不過來,我的好孫女怕是就要做冤鬼了。」

其他妃子見太后如此說,紛紛露出悲痛的表情,至於心情到底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紀衡聽太后如此說,知道事情定有蹊蹺,於是坐定,看向一旁的太醫,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太醫答道:「回皇上,婉嬪娘娘因誤食紅花,動了胎氣,好在所食並不多,現在已無大礙,需要好生安養。」

紅花於孕婦來說是虎狼之藥,紀衡斥道:「伺候的人都是死的嗎?怎麼會讓主子誤食紅花?」

婉嬪身邊的大宮女連忙跪下回道:「皇上請息怒,奴婢們一直盡心竭力伺候主子,不敢有半點懈怠。只因那銀耳竹笙蓮子湯是皇上賜下來的,婉嬪娘娘心中感念聖恩,不願讓人試吃,自己吃了幾口,然後就……」說著,看了身旁的太醫一眼。

太醫會意,解釋道:「皇上,微臣已經驗過,那碗銀耳竹笙蓮子湯中確實摻了紅花。」

太后突然問道:「那湯是何人送來的?」

地上跪的宮女抬頭看向田七。紀衡也看著田七,目光幽沉。

其他人會意,這湯定然是田七送來的了,因此紛紛將目光投向田七。

一時間如此萬眾矚目,田七隻覺腳底下躥起一股涼氣兒,順著後脊背直撞向腦門。

田七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只得先跪下,鎮定心神說道:「回太后、皇上,那湯確實是奴才按照皇上的旨意送來的。不止奴才,另有兩個乾清宮的太監一併護送食盒,我們三人可互相做證,從未在湯水中動過手腳。」猶豫了一下,決定先不把王猛的驗證說出來。

翠珠是婉嬪身邊貼身伺候的宮女,聽田七如此說,不等別人反應,先反問道:「一碗湯倒要三個人來送,難道不是欲蓋彌彰?」

田七答道:「事關龍種,小心駛得萬年船。」

「就算如此,你三人一樣可以串通好了做偽證。」

田七冷道:「這位姑姑的意思,那紅花一定是我所放?」說著,抬頭看著太后和紀衡,「奴才一向忠心耿耿,巴不得太后和皇上兒孫滿堂,又怎麼會陰謀加害皇嗣?」

太后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個田七。感情上她挺喜歡這個小太監,可是深宮之中的事情一向難說,說不好就有什麼人買通了她。於是太后看向身邊的德、順二妃,這兩個妃子暫理六宮,這類事情理應歸她們管,太后問她們道:「你們怎麼看?」

兩人都有些猶豫,不知該如何作答。最重要的,她們不清楚皇上是什麼意思。按理說婉嬪既然無恙,她們樂得做個順水人情,給她出一口氣,誰讓人家肚子裡有寶貝呢。可這事兒偏偏牽扯到御前的田七,皇上會不會護短?

不過,太監終歸是太監,和皇嗣是沒法比的。倘若這事兒真的有田七參與,皇上就算再護短,也不會手軟。想通了此中關竅,德妃說道:「事關重大,此事還須仔細調查清楚,不宜妄下論斷。」實在查不清楚,就只能找替罪羊了。

順妃也是這個意思。

田七不想被她們查。她才不相信這些妃子會好心到顧及一個太監的清白與否,倘若查不出真相,或是查出來的真相與她們期待的不相符,最後倒霉的一定是奴才。

這時,翠珠又說道:「太后,皇上,各位娘娘,奴婢有事要稟。」

「說。」

翠珠先看了田七一眼,這才說道:「我們主子似乎曾經得罪過這位公公。」

「這是什麼話,當主子的還怕得罪奴才?」

「奴婢失言。前幾日端午節,婉嬪娘娘在御花園涼亭中閒坐,偶遇田公公,田公公以過節為由,索要賞賜,主子便給了他兩個金餅子。田公公拿了金餅子,卻出言嘲笑,說婉嬪娘娘窮酸,不如別宮主子賞得大方。娘娘好性兒,耐心解釋,反被他譏諷。娘娘情急之下斥責了幾句,田公公便負氣而去,走之前還揚言定要娘娘混不下去。」

幾句話,把一個飛揚跋扈貪婪無恥的奴才刻畫得躍然眼前,田七真佩服這女人瞎掰的本事。

不過,本來田七還在猜想此事到底是何人所為,到這裡她也就明白了,根本就是婉嬪想要算計她。要不然翠珠也不會胡扯出這種狗屁理由,加大她的嫌疑。

太后和妃子們聽罷,果然充滿疑慮地打量田七。

唯有紀衡面無表情,只淡淡掃了地上兩人一眼,說道:「先把做湯和送湯的人都關起來,事關皇嗣,朕要親自審理。」

德、順二妃鬆了口氣,不用她們夾在中間了。太后看到紀衡終於對子孫上心了,也略覺滿意。

田七就這樣被關到了宮正司。為了防止嫌疑犯們串供,他們都是住的單間。由於皇上親口下了旨,在事情查明之前不許為難他們,所以田七的待遇還不錯,好吃好喝,看管她的人也挺和顏悅色的。

田七在宮正司對著牆壁入定,仔細思考了一下自己接下來的應對辦法。她知道內情,雖然不知道婉嬪為什麼一定要跟她過不去,又為什麼會鋌而走險。

可是雖然她知道內情,別人不知道。如果她直接告訴皇上,你女人故意吃紅花害我,原因我不知道,大概她瘋了……那麼皇上一定認為瘋的是田七。

也就是說,這個真相即便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

這叫什麼事兒,田七氣得直撓牆。她又一想,因為事情是婉嬪自己幹出來的,所以證據證人都不好找,這事兒弄不好就直接捂成了無頭公案,到頭來查不出真相,還是得有人頂缸。她和婉嬪「結了仇」,真是最好不過的替罪羊。

為今之計,只有自證清白了。

於是田七瘋狂地拍著門:「來人,來人,我要見皇上!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皇上稟報!」

考慮到田七的身份,宮正司的人立刻把他的話稟告了紀衡,紀衡准許田七單獨見他。

田七倒是鎮定,也不玩抱小腿哭那一套了,她知道自己這次不說清楚,別說抱小腿,抱大腿都不管用。

「皇上,奴才對皇上一片忠心,絕不會做出謀害皇嗣的事!」先真誠地表個忠心。

「你來就是想說這些?」紀衡放下手中的書卷,打量地上的人。

「其實奴才隱約知道此事內情,但怕說出來立時就要掉腦袋,因此懇請皇上讓奴才參與查證此事,一旦拿到證據,才好如實稟報。」

紀衡沉吟不語。田七以為皇上覺得這個要求太過分,於是又補充道:「皇上若不信,自可派人監視奴才的一舉一動,奴才……」

「田七,」紀衡突然打斷他,「你不相信朕。」

田七一時啞然。

「不相信朕能還你清白?」

田七張了張嘴,答道:「皇上能如此說,已經是奴才的三生之幸。」

紀衡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不要太張揚,朕倒要看看你能查出什麼來。」

田七謝恩出去之後,紀衡垂目盯著案上書卷,良久,終於歎了口氣。

田七不信他。

這個意識讓紀衡有一些失望。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兇手不可能是田七。他就算不相信這小變態的人品,也要相信他的智力,這麼拙劣的投毒手法,田七做不出來。但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他既拿不出有說服力的證據,就無法幫田七開脫,也只能先把人收押,等待慢慢查清真相再說。之所以主動把事情攬過來,也是擔心別人錯判,冤枉好人。

然而田七卻不信他,不相信他能護住他。

紀衡心中突然湧出一種陰暗的想法,等你查不出來,看你如何向朕求饒。

田七端著那碗罪證去了酒醋面局,找王猛。她身後跟著兩個尾巴,是紀衡派來「監視」田七的。

除了醫術,王猛對別的事情反應向來遲鈍。他還不知道發生在田七身上的悲催事件,見到田七端著碗湯遞給他,他接過來喝了一口。

「怎樣?」田七問道。

「嗯,挺好喝的。」王猛答。

遇到王猛,田七也用不著手下留情,照著他的腦門兒狠敲了幾下。

王猛被敲得開了竅,皺著眉頭說道:「不過這滋補湯中為什麼要加活血的紅花呢?」

田七一聽他如此說,趕忙問道:「除了紅花,這裡頭還有別的藥嗎?」

「另有一些調料。」調料也算藥,認真來說,銀耳蓮子這些食材都可以入藥。王猛很有學術精神。

田七把調料排除在外,問道:「你能瞧出這紅花是怎麼加進去的嗎?」

「我能吃出它的火候,」王猛說著,果然又舀了半勺送入口中,咂了咂嘴,說道,「這應是用紅花泡的水摻進湯中,如果直接燉煮,不是這個味兒。」

田七摸著下巴:「就不能是紅花粉之類的直接放進去?」

「若是紅花粉,即便研磨再細,也會在湯中留下殘渣,我剛才並沒有嘗出來,」王猛攪了攪那碗湯,「你看,這碗底一點殘渣沒有。」

田七聽罷,心中已經有了盤算,她又問道:「若是孕婦吃了這個,大概要多久發作肚子疼?」

「那要看吃多少了。這種東西吃多了是會流產的。」

「只一兩口。」

「這裡邊的紅花放得並不多,吃一兩口不致流產,但可能會動胎氣。若是發作,也要食後一兩個時辰,具體的,要看那孕婦的體質。」

「有沒有可能,吃了之後立刻就肚子疼?」

「不可能,這又不是什麼穿腸毒藥。」

田七心滿意足地離去了。考慮到王猛現在只是一個酒醋面局的小太監,他的話在別人面前沒有說服力,田七回到乾清宮之後去找皇上,請皇上傳來了太醫院院令,專門給皇上看病的那位。別的她信不過。

紀衡雖不知道田七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還是照做了。

田七把湯端給太醫,問了他幾個問題。太醫的回答和王猛差不多。只不過他年紀大了,味覺不如王猛靈敏,並不能嘗出這紅花是泡的還是煮,但能確定不是花粉。

問完了太醫,田七轉而看著紀衡,先請太醫迴避出去,然後對紀衡條分縷析道:「奴才負責的是把湯從御膳房提到芭蕉閣,其他時候這湯並不曾經過奴才的手。也就是說,如果奴才想往裡面加紅花,必要事先準備好用紅花泡煮過的水,在從御膳房到芭蕉閣的路上放進去。若是水,攜帶起來不方便,我得有個小瓶子,還得是密封的,向湯內添加的時候必須打開瓶蓋往裡倒……皇上您想想,這個過程有多麼容易敗露。因此就算奴才喪盡天良想要投毒,第一選擇也不可能是水。

「所以不僅是我,連另外兩個一起送湯的太監,都可以證明其清白。

「翠珠懷疑我們三個是串通好的。另外兩人是我主動叫來跟著的,那麼我一人能完成的事情,為何還要另外找兩個人來串通?這完全解釋不通。

「也就是說,這湯的問題要麼出在御膳房,要麼出在芭蕉閣。皇上您有所不知,我有一個朋友是個奇人,他光聞湯味兒就能知道裡面有什麼東西。把湯從御膳房拿出來之後,我讓他聞過,裡面絕對沒有紅花。

「所以紅花被投放的地點應是芭蕉閣。再說,就算我那朋友聞錯了,皇上您方才也聽太醫說了,以這個藥量,吃一兩口湯不可能立時就發作,何以奴才剛一回來覆命,芭蕉閣的小太監就追了上來?此中必有古怪。」

田七一口氣說完,大膽地和紀衡對視。總算不用當替罪羊了。

紀衡走近一些,低頭看著田七。四目相對,沉默不語。

田七不知道皇上這又是個什麼意思,她總覺得這氣氛有點微妙,於是心虛地低頭:「皇上?」

紀衡突然捏著她的下巴逼迫他抬頭。他的力道有些大,田七的下頜被捏得隱隱發疼。她蹙著眉看他,看到他眼睛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流動,總之看起來心情很不好的樣子。田七便有些怕:「皇上?」真是不知道又哪裡說錯了,麻煩您給個明示……

「田七,太聰明,」紀衡喃喃道,像是自言自語,「你應該再笨一些。」

這是要殺人滅口的節奏?田七登時全身僵硬,面色煞白,哆哆嗦嗦道:「皇上……饒命……」

紀衡看著他終於求饒,卻不是以他意料中的方式。眼前人的雙目因哀求而蒙上一層水霧,臉色蒼白得很,嘴唇卻越發顯得嫣紅如血,此刻正因懼怕而抖動,像是被風雨摧搖的花瓣。

紀衡胸口一熱,突然低下頭,在鼻尖堪堪碰上田七的鼻尖時,又猛然停住。

田七怔了怔,臉又紅了起來。

紀衡鬆開手,他閉著眼睛說道:「你出去。」

田七早就想跑了,此時得了聖旨,趕緊腳步飛快地退出去了。

出去之後,田七拍了拍胸口,邊走邊想,真是奇了怪了,她怎麼覺得皇上想親她呢。

《陛下請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