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遭遇陷害

第十二章 遭遇陷害

田七從養心殿出來,一溜小跑地回到乾清宮。接著又覺得在乾清宮不安全,於是跑出乾清宮在後宮各處溜躂。可是她現在是草木皆兵,走到哪裡都覺著有危險,皇上隨時有可能再把她抓回去「嚇一嚇」,到時候她真的只能被嚇死了。

想到皇上看她時那寒浸浸的眼神,田七一陣後怕。她相信不管出於何種原因,皇上並非真的只是想嚇唬她,而確實動了殺機。

可是皇上為什麼想殺她?根據田七這麼些天的瞭解,雖然這皇帝小氣巴拉又精神錯亂,但他並不是草菅人命的惡人,在主子裡頭算仁慈的了。只要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聖上一般不會治人死罪,更何況,他竟然把她叫去養心殿,要親自結果了她!

田七撓了撓頭,心想,難道她昨天做的事情暴露了?

不應該啊,她可以確保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可是想來想去,這幾天她做過的最可能引來殺頭之禍的貌似就是這一件。

於是田七又仔細回憶了一遍自己的作案過程。

首先,她找到了王猛,和王猛密謀研製了一種藥物。兩人分工明確,田七負責密謀,王猛負責研製。

這種藥算不上毒藥,主要療效是幫人清理肺火,對身體其他部位沒有負面影響,孕婦也能吃。由於並不是毒,吃了沒危害,所以在脈象上基本診斷不出來,只能看出食用者肺火偏盛的症狀。不過這白色無味無毒無副作用的小藥丸吃進肚子裡,效果可有意思了,因為是清理肺火的,所以肺火發散時會伴隨著嗓子眼兒發癢,又因為藥效強悍,於是嗓子會奇癢無比,令人難以忍受。

這個階段會持續兩三天。大概從嗓子發癢的第二天,伴隨著奇癢,又該有結痰了。結痰哦,你能想像一個小美人咳咳不停吐痰的畫面嗎,噁心不死她!

就在昨天,田七把小藥丸下在了送給婉嬪的湯中。藥丸在熱騰騰的湯中很快化開,不留任何殘渣。

自從紅花事件之後,皇上不大待見婉嬪。太后知道了婉嬪做的好事,也看不上眼,但是她覺著有個龍種不容易,面子還是要給的,於是紀衡也就聽了太后的建議,御膳房送往芭蕉閣的羹湯照舊。

田七被婉嬪坑那一把,實在過意不去得很,只好找這麼個方式噁心一把那蠢女人。反正這東西對身體並沒有什麼壞處,就當是幫婉嬪娘娘調養身體了。

藥丸從吃下到發作大概需要一兩天,也就是說,當婉嬪發現不對勁時,之前吃剩下的湯應該已經被倒掉了,餐具也被清洗了。

多麼完美的藥丸!

田七打的主意是神不知鬼不覺,她仔細回憶了一遍整個過程,確定自己做得十分周密,如果說一定出了問題,那麼問題只能出在王猛那小子身上。或是藥丸沒做好,或是一不小心招了出去。

不過田七現在十分相信王猛的醫術,至於人品,馬馬虎虎也靠得住,所以事情敗露不太可能。

想不通,她也就不想了,又在外面晃悠了半天,找戴三山玩了一會兒,吃過晚膳才悄悄潛回乾清宮。一想到晚上又要值夜,田七就心裡毛毛的,誰知道皇上會不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從床上爬下來把她掐死?

田七特別惆悵,偷偷找到盛安懷,想找人替一下班。

盛安懷正好也想找田七呢,他的表情比田七更神秘,扯著田七說道:「你老實跟我招了吧,最近有沒有觸怒聖上?」

「有吧……」他都想掐死我了,雖然我不知道是為什麼,田七默默地想。

看著田七面上鬱鬱,盛安懷總算瞭然。他之前想擰了,以為皇上讓田七調職是為了抬舉他,但是今天皇上特別吩咐過不許田七值夜,盛安懷就又想不通了,現在他明白了,根本就是田七犯了錯惹皇上不痛快了。

想明白了,也就好辦了,盛安懷又把田七扔回了閒差處,他自覺終於揣摩對了皇上的意思,田七也正好可以躲皇上幾天,皆大歡喜。

至於紀衡,他的心情已經不能用喜與憂這類簡單的詞語來概括了。他現在感情上期待看到田七,理智卻絕對拒絕,強迫自己不去想,卻又每每不小心想到他。白天田七在他的掌下顫抖垂淚的畫面早已印入他的腦海,紀衡一想到此,就懊悔不已。他也說不清楚,自己悔的是那樣對待田七,還是沒有一下結果了他。

但他知道,他下不去手。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依然下不去手。一想到這個人可能死,他就心痛難忍。

正糾結著,芭蕉閣的人來報,說婉嬪娘娘嗓子奇癢,已經請了太醫。

紀衡本就心情不佳,對待婉嬪更覺沒耐心,於是沒好氣道:「既已請了太醫,好好給她看就是,不用再來回朕了。」

底下人回去不敢如實回答,只說皇上忙,抽不出空來看望,讓娘娘好生養病。

婉嬪聽罷,知道皇上大概是不想見她,於是捂著嗓子眼垂淚,想說話又說不出,嗓子太癢了,一發聲就雪上加霜。太醫又診不出什麼,只說是肺火太盛,開了清熱潤肺的藥。

婉嬪忍了一晚,當夜幾乎沒睡著覺,次早醒來時面色憔悴得很。她雖吃過兩次藥,然而嗓子絲毫不見好,反而越發癢了起來。癢得她直在床上打滾,兩個貼身的宮女見了,嚇得直掉眼淚。婉嬪就在這種折磨之中突然福至心靈,癢得太不正常了,這一定是有人給她下了毒。

首要的懷疑對象就是田七,因為她最近結仇的只此一人。

婉嬪於是跑去乾清宮找紀衡哭訴。她雖不確定兇手就是田七,但總歸去皇上面前哭一哭博個同情不是壞事,男人嘛,吃的不就是女人這一套。

但是很可惜,紀衡由於最近也在被「男人」困擾,於是他不大吃這一套。而且,太醫明明都說了婉嬪沒大礙,這女人卻非要裝出一副「全天下的人都要害死我」的嘴臉,實在讓人倒胃口得很。

田七聽說了婉嬪來乾清宮鬧,於是也想看熱鬧,又不敢近前,便偷偷地躲在外面聽。

雖然從頭到尾只聽到婉嬪的哭訴,幾乎沒聽到皇上說話,但田七依然覺得十分過癮,心滿意足地看著婉嬪走出來。

婉嬪哭得兩眼紅腫,臊眉耷眼地向外走,一抬頭看到田七,眼睛幾乎噴火。

田七笑呵呵地上前扶住她:「娘娘您慢些走,這麼些人都想害您,您可得悠著點。」

婉嬪狠狠一撇胳膊,不搭理田七。

田七卻故意湊過去,在她耳邊把聲音壓得極低,說道:「奴才這麼做,也是為了給娘娘做個示範,怎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害人。」

看著婉嬪果然臉色大變,田七笑嘻嘻地走開。她才不怕婉嬪告狀,一來沒有證據,二來,從今天這情況也能看出來,皇上已經不喜歡婉嬪了,甚至有些厭煩她,所以告了也白告。她越想越解氣,得得瑟瑟地哼著小曲兒,背著手正要離開,一回頭,發現皇上正站在門內向外看,正好與她對視。

他木著臉,雕塑一般,看不出表情。

田七心頭一抖,很沒出息地撒開腿跑了,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皇上的視線。

紀衡看著他因跑得太急而腳步踉蹌的背影,心口堵上了一絲的落寞和失望。他垂下眼睛,自嘲地笑了笑,轉身走回室內。

田七一上午躲在值房無所事事,吃了午飯,又可以出宮去玩了。雖然田七繞了一圈又回來了,但是「采風使」這個職權是盛安懷無法剝奪的,想要取消,得請示皇上。盛安懷才不會多嘴去問,於是田七現在雖然落魄了,卻還在當著采風使,可以出宮。

田七這些天在宮中也是憋壞了,出門自是要好好地找一找樂子。她先去錢莊和紀征會合,雖然這次不存錢,但是錢莊儼然已經成了他們兩個固定的見面地點。紀征自從上次紀衡發怒要打他,之後就一直沒見到田七。他很擔心他,托人打聽,知道他無事,這才放心一些。

但紀征總是覺得皇兄那天的怒火來得不太正常。他心中有一個大膽的猜測,於是試探著問田七:「你覺得皇兄那天為什麼發火?」

田七道:「王爺,這正是我想跟您說的。皇上他大概懷疑您是斷袖,敗壞門風,他還一直都覺著我想勾引您,所以啊,您想給我個安身之處,好意我心領了,但為了腦袋著想,我真不敢接。」

「田七,以後無人之處,你叫我名字即可,王爺來王爺去,實在生分。」

太以下犯上了吧。

紀征見她不願,便勸道:「我讓你叫你就叫,不叫的話,不一樣是不聽話,以下犯上?」

田七隻好點頭:「那個……阿征。」

紀征滿意地點點頭,輕輕拍了一下田七的頭,手順勢向下滑,捏了捏她的臉蛋。紀徵得償所願,感受著指下的彈性與滑嫩,他更加滿意,笑瞇瞇地看著田七。

這是……被輕薄了?田七捂著臉,狐疑地看著紀征:「王爺,您不會真的是斷袖吧?」她現在可是個太監。

「不是,」紀征斬釘截鐵地否認,轉而又問道,「皇兄最近對你怎樣?他……有沒有對你做一些奇怪的事?」

「有,太有了!」田七一說這個,立刻擺出傾訴的架勢,滿臉委屈,兩眼泛著淚花。

紀征心內一涼:「他真的那樣對你?」

「真的,你看,」田七說著,解開脖子上圍的一條薄紗絲巾,「他想掐死我!」

「……」

田七不滿地看他:「你那是什麼表情,幸災樂禍?」

「不是,」紀征有點不好意思,但他確實慶幸,於是湊近一些去看田七給他的展示,白皙的脖子上有兩塊十分突兀的青紫,看著讓人心疼不已。

紀征禁不住伸手去觸碰那淤傷處,皺眉道:「疼嗎?」

「還行,現在不怎麼疼了。」田七鮮有被人如此關心,這會兒受用得緊,紀征的指尖乾燥而輕柔,觸碰上頸上肌膚,感覺怪好的,於是她舒服地瞇了瞇眼。

不對不對,男女授受不親。田七突然意識到這一點,想要躲開。

紀征卻笑道:「我給你吹一吹就不疼了。」說著,果然低頭把臉埋在田七頸間,嘴唇幾乎擦上她的皮膚,就近吹了兩口氣。濕熱的氣息撲到脖子上,感覺有些異樣。

田七的第一反應是王爺您還能再幼稚一點嗎,然而這次她沒躲,而是鼻子酸酸的。田七摸了摸鼻子,對紀征說道:「知道嗎,我有一個像你一般大的弟弟。」

紀征強忍著親吻下去的衝動,終於抬頭離開她頸間,笑道:「是嗎,我卻不想做你的弟弟。」

「王爺對不起,是我唐突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叫我阿征。」

「阿征……」

紀征點了點頭。他心想,小不忍則亂大謀,眼下無論如何要先想辦法讓皇兄放人。

紀征帶著田七去了酒樓。

鄭少封也在,這次沒有賭錢,而是和一群書生喝酒聊天。讀書人喝酒吃飯都斯斯文文的,鄭少封雖不大習慣,又怕人笑話,少不得附庸風雅賣弄風流,旁人都知道他爹的厲害,並不敢笑他。

但鄭少封自己總覺不合群,看到紀征和田七來,備覺親切,要拉著他們坐在身邊,兩個坐在他身旁的秀才被他轟了去,不敢有怨言。田七見鄭少封又攬她肩膀,皺著眉抖開,鄭少封笑嘻嘻的,不以為意,紀征看不過眼,自己坐在兩人身邊,隔開鄭少封和田七。

讀書人都有些清高,此次聚會座次是以文名排而非以家世地位,鄭少封就不說了,紀征最負盛名的是他的臉,因極少參加文人們的詩酒聚會,也不甚有文名。至於田七,在座更基本無人認識。

但是三個人的相貌都很不錯,遠遠高於平均水平,湊在一塊兒挺扎眼的。

田七向人群裡掃了一眼,多數人的臉都陌生,只一個人認識,那人此刻也正不懷好意地瞪著她。

此人正是孫蕃。田七見孫蕃瞪他,於是朝他笑了笑,果然使得他更加憤憤。

除了孫蕃,參加這次聚會的還有唐若齡的兒子唐天遠,座位比他們都靠前。此人比田七大一歲,是有名的才子,之前不知為何錯過一次鄉試,故此今年才又參加。雖如此,同齡人也遠遠不及就是了。

田七對才子不大感興趣,她低頭喝了口茶,發現鄭少封在隔著紀征扯她的袖子。田七隻得扭頭看他。

鄭少封問田七:「我的靈兒呢?」他戴著一頂玄色滾粉邊兒六稜羅帽,風騷得很,手裡搖著一把灑金川扇兒,不像個讀書人,倒像個戲霸王。

田七難得見人把好端端一把名貴川扇搖出狗尾巴花的效果,她掩著口,要笑不笑,答道:「我正想與你說這事,你若考不上舉人,這輩子休想見靈兒了,我要把它拔毛烤來吃,白毛還可做一頂帽子,冬天御寒。」

簡直太令人髮指了!鄭少封一聽急了,拉著紀征的胳膊道:「你管一管你家寶貝!」

這句話說得紀征五臟六腑如泡了觀音菩薩的淨瓶聖水,熨帖無比,他於是摸了摸田七的頭,柔聲笑道:「別鬧。」

田七:「……」總覺得哪裡怪怪的。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但一個男人和一個「男人」相處,這樣算不算過界?她不太瞭解,王爺又說自己不是斷袖……田七又不敢反應過度使人看出端倪,只好輕咳一聲說道:「你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說我是他家寶貝?」

鄭少封正要說話,紀征卻端起一杯酒堵住他的嘴巴,一邊說道:「正是,你休要再胡說了,不然我也幫不了你。」

鄭少封連忙點著頭,把酒喝了,表情更加曖昧。

這三人小團體在下邊笑鬧,上首幾人已經發起了一項文人們愛好的活動:對對子。

對對子連幾歲孩童都會,不過現場作對子,考的是急才,要又快又好,並不容易。田七懶得理會鄭少封,仔細聽他們的動靜,聽說要對對子,也來了興致,想看一看眾人的本事。

本次聚會的東道主姓葉,是國子監的博士,他先出了個對子:「這上聯是我昨日得的,說與學生,雖能對出來,卻不好,不妨今日再說與眾位一聽……『亭前花初放』,怎樣?」

別人正凝眉思索間,唐天遠已經眼睛一亮,道:「『閣下葉先生』,如何?」

「好,好,好。」葉博士連說了三個好字,在座眾人也紛紛讚不絕口,唐天遠才名果然名不虛傳。

田七也點了點頭,有些對子看似容易,其實最難對工整。

於是接下來這上聯該唐天遠出。唐天遠並不愛爭奇斗巧的東西,他向窗外一望,看到酒樓對面的一家綢緞莊,此刻綢緞莊的夥計正一匹一匹地向屋內抱布料,於是便說道:「一匹天青緞。」

田七正在給紀征碗內倒茶,聽到這幾個字,腦內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六味地黃丸。」

一句話把在座眾人的目光都拉向她。光聽上聯覺得平淡無奇,但是把下聯一對,就覺無一個字不工整妥帖,精妙而不纖巧,正是大俗中的大雅。

唐天遠一臉歎服,拱手道:「兄台高才,請教兄台尊姓大名?」

田七見他說話客氣,於是也客氣道:「不敢不敢,姑蘇人氏,田文豪。」

鄭少封一聽這個名字,牙根兒犯癢癢,低聲對紀征說道:「太無恥了。」

紀征卻不理他,只笑看著田七。

唐天遠和葉博士又跟田七客氣了一句,誇她有才。

田七答道:「說實話,我並未讀過什麼書,只是前幾天見人吃過這種藥,一時想了起來。」

鄭少封聽到此話,嘿嘿起來,故意輕輕撞了一下紀征:「嘿,你怎麼還吃六味地黃丸呢,腎不好就悠著點,年紀輕輕的。」六味地黃丸正是補腎的藥。

紀征一時想否認,又不想辯解,只臉色微紅:「休要胡說。」

這一聯該田七出,田七隻隨口扯了一個,不想卻被孫蕃搶了先。不僅如此,孫蕃非要單獨和田七切磋,拉開了架勢。

自從上次裸奔事件,孫蕃總想要扳回一局,這次的機會難得。他知道田七隻是個太監,肚子裡必不會有多少筆墨,這次聽田七那樣說,又見他出的上聯不怎麼好,於是打定了主意他是投機取巧,便想要難為他一下,讓他出出醜,看他還敢不敢自稱「文豪」。

田七冷笑,她正好這幾天氣不順,總要找人凌虐一番方能痛快。

於是兩人你來我往唇槍舌劍起來。紀征一開始為田七捏了把汗,後來越聽越心驚,田七隻是個太監,能想出「戴三山」這種名字已是不俗,又怎會有如此文采?

對聯越來越難,眾人紛紛叫起好來,田七終於歎了口氣,面露慚色,說道:「眾位才子有所不知,我確實沒讀過多少書,方才說的這些對聯都是從一本對子書上看來的,竟不想孫公子也能一字不差地說出來,是以才一聯一聯比下去。只是拾人牙慧之事,終覺無趣,以他人筆墨博自己的才名,更覺慚愧,不如就此打住,不比也罷。孫公子倘若不盡興,我便認輸,你覺得如何?」

這番話字字如刀,割得孫蕃面色紫紅如豬肝。

「你……!」孫蕃氣得幾乎吐血,「滿口胡言!」

雖然田七確實是滿口胡言,然而在座的除了孫蕃,其他人都有些信了。你想啊,孫蕃他爹是禮部尚書,內閣次輔,哪一個後生敢找碴兒陷害他的名譽?就算有那個膽子,也實在沒那個必要,再說了,還要承認自己剽竊在先……

想到這裡,眾人看孫蕃的目光多了一絲意味深長。想不到孫從瑞一介清名,竟養出這等沽名釣譽的兒子,嘖嘖嘖……

孫蕃羞臊得無地自容,又不知該做何辯解,心知自己這是又跳進了大坑,他抖著手指指田七:「你,你……你給我等著。」

田七笑道:「又叫我等著?上次你脫光了從醉仙樓裡跑出去,就叫我等著,我都等了這麼多天了。」

一番話把舊事扯出來,眾人的目光中更添鄙視,對啊,這小子還裸奔過,真丟臉。孫大人倒了什麼樣的霉,生出這等兒子。

文人圈子其實是一個很八卦的圈子,他們又清高,把今兒這事兒一宣揚,孫蕃的名聲肯定更臭。

田七於是滿意而歸。走之前不忘以畫眉鳥之性命來威脅鄭少封好好讀書考試,紀征把她送得快到玄武門了,這才告別。

告別之時,他手癢癢,又捏了一下田七的臉,接著覺得不過癮,乾脆上了兩隻手,扯著他的臉蛋輕輕拉,拉過之後見田七兩頰被捏得發紅,他又幫忙揉了揉,終於在田七「囧囧」有神的目光中依依不捨地放下手。

「你這是什麼意思。」田七捂著臉,不解。

「我就這點癖好,希望你不要介意。」

「好吧,不介意。」田七雖有些奇怪,但反正被捏兩下臉又不疼。她覺得王爺這樣做不算輕薄她,一個正常的男人不會輕薄一個太監,且若真是輕薄,應該不會只是捏臉這麼簡單。

田七一路走一路想著退路。她想盡快離開皇宮,卻又不敢操之過急,怕一個不留神撞進皇上的眼眶裡,直接灰飛煙滅掉。根據盛安懷的解釋,御前的太監想要離開皇宮,比別人難一些,因為知道關於皇上的事情,怕出宮之後洩密。田七以前並不知道這些,倘若知道……好吧,知道也沒辦法,她當初來御前,是被皇上親自點的。

不管怎麼說,一定要想個萬全之策。

從玄武門到乾清宮,是要經過御花園的。田七在御花園裡走著,聽到幾個宮女太監嘀嘀咕咕,她仔細一聽,登時大驚。

婉嬪流產了?!

而且是田公公害的?

田七一時不敢回乾清宮了,她想從玄武門跑回去,卻發現自己已經把牌子交了,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卻見乾清宮幾個太監來拿她了。

那幾個太監剛站定,另有一撥太監也過來了,要和他們搶人。這一撥是慈寧宮的。

雖然皇帝比太后權力大,但是太后是皇帝的親媽,於是這兩撥太監互不相讓,爭執起來。爭不過,又不好動手,他們乾脆轉頭問田七,想跟誰走。

田七:「……」

她本能地覺得,皇上是不會冤枉她的,自然就跟著回了乾清宮。

田七回到乾清宮時,紀衡並不在,他去了慈寧宮,還留在那裡用晚膳。用過晚膳也沒急著走,而是坐下陪著太后閒聊。

慈寧宮的太監沒捉到田七,被乾清宮搶了先,回來時想要回報,見到皇上在,也不敢說,只偷偷說與太后的貼身宮女。

偏生他們做得不夠周密,被紀衡看到了,於是紀衡等宮女走進來,便問道:「你們嘀嘀咕咕在說什麼,有何事要瞞著主子?」

宮女心想,田七是太后要的人,現在把事情說出來,太后趁機跟皇上要過來,也好。皇上總歸不會不給自己母親面子,於是便說道:「是田七回來了,他說自己是乾清宮的人,慈寧宮的太監沒資格拘他,便自己回了乾清宮。」

太后皺眉:「好刁的奴才。」

紀衡放下茶碗,淡然道:「母后,田七雖頑劣,卻心地純善,婉嬪一事,應不是他所為。」

太后聽他如此說,更加不喜:「這樣的奴才,你怎麼還護著他。我的如意還常同他玩,不知道有沒有被他帶壞。」

「朕不是護著他。朕的孩子沒了,朕也心疼,所以此事必要徹查到底,有人想趁著之前的風波渾水摸魚,拿朕當猴耍,簡直罪不容誅。一旦讓朕捉到真兇,必不會輕饒。」

太后只得說道:「既如此,哀家也無甚可說。只此事做得周密,未必能查清。」

「母后請放心,芭蕉閣的下人都是朕新換上去的,那人只以為自己買通了一兩個奴才,殊不知其他都是朕的眼睛,不怕查不出。」

太后也就無言。

紀衡又坐了一會兒,告辭離去。他剛一離開,室內隔間閃出一人,兩腳發軟跪到太后面前:「姨母救我!」

跪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康妃。

太后看著地上的人,搖頭歎道:「你也太膽大了些!怎麼下得去手!」

康妃哭道:「我與她從前有些口角,素來不和,她又懷了身孕,倘若此次誕下皇子,問鼎中宮,往後哪裡還有我的容身之處,因此一時衝動做下此事,本以為拿一個奴才填坑便可,卻不想皇上竟對那奴才回護若此,還把做事的宮女給拘住了,姨母……」

太后也有些生氣:「你害的是我的親孫兒,你讓我怎麼幫你!」

「姨母請息怒,我這樣做也是為了您。婉嬪與孫家來往匪淺,倘若她真的生下皇子當了皇后,那以後如意怎麼辦?」

太后一下子被勾起最不堪回首的過往。她回想了一會兒,眼圈有些發紅:「你不要拿我做害人的幌子,我就是再忌憚,也不能害死自己的親孫子。」雖如此說,卻沒有了方纔的怒氣,只一股淒怨盤桓眉宇間。

康妃哭道:「既然姨母不能護我,我也無話可說,此次怕是要步淑妃的後塵,姨母從前對我的好我都記得,只是再也不能回報,只盼著下輩子孝敬您吧!」

太后歎了口氣,面容有些疲憊:「算了,事已至此,死又不能復生,總不能再搭上一個。你放心,我會同皇上說。只有一點,我說你是個不能成大器的,你回去給我好好想一想這話,想明白了來回我。我只有衡兒一個孩子,待你便如親生女兒一般,我一切是為你好,但你也不要讓我失望。」

「謹遵姨母教誨,」康妃邊拭眼淚邊道,「您待我如女兒,我也希望今生能有機會喊您一聲母后。」

紀衡回了乾清宮,盛安懷過來回稟:「皇上,那個宮女已經全招了。」

「怎樣?」

「皇上聖明,一切如您所料。」

「知道了。」紀衡有些無力,也有些失望。太后著急忙慌地捉田七,他就覺得蹊蹺,母后不可能害親孫子,她這樣做只可能是為了維護某個人,要拿田七頂缸。而後宮之中值得母后如此做的,只有康妃。

可憐了田七,三天兩頭被人當炮灰。

想到田七,紀衡的一肚子愁緒都結成柔腸。怎麼就有這樣一個人,讓他見一面就惦記三秋。明明告誡自己要忘記這個人,總以為自己真的將他拋之於腦後,卻每每聽到這個名字就原形畢露。

刻意不去想,卻又想得厲害,想到心口發癢,發麻,發疼。

哪怕是睡夢中,也是那張臉。

紀衡閉眼,幽幽歎了口氣。這噩夢,怎樣才能醒來。小變態,怎樣才能擺脫你。

盛安懷不知道皇上在想什麼,不過這會兒田七的冤屈洗清,正適合回稟關於他的事兒,於是盛安懷說道:「皇上,田七已經被人看押起來,是否讓他們放人?」

這句話進入紀衡耳朵裡的只有「田七」兩個字。紀衡苦笑一聲,自言自語道:「田七啊田七……朕真的不想再見到他。」

盛安懷心裡一咯登,直接把這話當聖旨聽了,然後他又問道:「那麼康妃娘娘……」

見皇上表情呆滯,盛安懷乾咳一聲,又重複問道:「皇上,康妃娘娘和那作案宮女要如何處置,奴才請皇上旨。」

紀衡回過神來,答道:「不急。先晾一晾她們。」依著他的意思,謀害皇嗣必死無疑,淑妃比康妃還得寵,不照樣一杯毒酒完事。但是康妃有太后護著,倘若太后真的為康妃求情,紀衡還真不好做太絕。誰讓那是他娘呢,且又是為他吃了那麼多苦的娘。

雖不會太過追究,然宮闈傾軋,實在令人心寒得很。尋常人家的兒女多半能順利降生,平安長大,然而他一國之君,萬民俯首,孩兒卻一個又一個胎死腹中。他堂堂一個皇帝,卻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護不住。後宮那些女人,或是利用自己的孩子無事生非爭風吃醋,或是為了一己之私對龍種痛下殺手,一個個面如桃花卻心如蛇蠍。

想到這裡,紀衡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感。他甚至想,這些女人有什麼好,還不如田七來得貼心。

怎麼又想到田七。

等等,田七?紀衡突然有些驚醒,他剛才是不是說過什麼了不得的話?

盛安懷出了門,不禁搖頭歎氣一番。在他眼中,田七是個難得的好孩子,又聰明又懂事,最重要的是心眼不壞,對他也孝敬。皇上當初那麼看重田七,又有殿下的依賴和太后的稱讚,田七都沒有在他面前有任何跋扈的苗頭,可見這人品性有多好。可是就這麼個好孩子,最終卻還是要……

盛安懷不知道田七到底做了什麼觸怒聖上的事兒,他只知道皇上不想再見到田七。這句話就是一個暗示,暗示他田七的命到頭兒了,趕緊料理掉。

盛安懷端著一杯毒酒一條白綾去找田七了。

「這是只有主子們才能享用到的東西,田七,我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些了。」

田七幾乎嚇破了膽:「盛爺爺,我求求您,您跟皇上說,我是冤枉的,皇上他一定會相信我。只要給我三天,不,一天時間,我一定能查出真兇到底是誰,小皇子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不是?」

盛安懷歎了口氣:「用不著了,皇上他什麼都知道。」

什麼都知道,卻偏偏要賜死她。田七隻覺心底發涼得厲害,一股濃濃的失望感湧上來,她癱坐在地,自嘲道:「也對,我是賤命一條,用來填坑最好不過。」

「田七,別怨恨主子。咱們命苦,你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千萬別再做太監了。」

田七點了點頭:「多謝盛爺爺關懷。我的錢都藏在我床下面挨著牆的一個暗格子裡,要仔細找才能找到。麻煩您把那些錢一半兒給我師父,一半兒給酒醋面局的王猛。告訴他們,不要想我。另外,如果如意殿下問起我,就說我去了花果山,在那裡等他,我們約好了的,不過要等他長大才能去。」

盛安懷一一應了,他示意身後的人將東西端到田七面前:「你選一樣。」

「選白綾吧,毒酒喝了肚子疼。這裡房梁太高,勞動兩位幫個忙。」

那兩個太監便把白綾纏在田七脖子上,用力絞扯起來。

田七直到這時候還心有不甘,琢磨著耍聰明。她之前被掐過一次脖子,有了經驗,後來詢問過王猛,人被掐死大概是個什麼死狀。

現在,她被勒得呼吸剛有些困難,便兩眼一閉,渾身軟倒。

盛安懷找的這兩個太監是熟練工,行刑經驗豐富,只不過他們也沒見過這麼容易就死掉的,手指探到田七鼻子下,果然已經沒了呼吸。

田七閉著氣,心想你們快點走開……

她水性好,閉氣的功夫也比一般人強一些,但不是烏龜,不可能長時間不呼吸。不管怎麼說,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兩個太監剛想放下田七,突然門「彭」的一聲被踢開,一道明黃色的影子一陣風似的闖進來,眨眼間已經近在眼前。

盛安懷發誓,他從未見過跑得這麼快的人,更未見過跑得這麼快的皇帝。以至於這位到了跟前他才看清楚那張臉,之前猜測對方身份,憑的完全是那標誌性的服色。

連裝死的田七都感覺到撲面來了一陣風。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只一心一意地默念你們都趕緊走趕緊走……

紀衡闖進來一腳一個,把那兩個太監踢出去老遠,麻袋一樣重重摔在地上,發出兩聲悶響,盛安懷看著都替他們疼。

田七閉著眼睛感覺到那兩個人放開了她的身體,她無視掉突然而起的悶響,以為他們要走了,卻不料自己又落入到另一個懷抱。

田七:「……」怎麼還不走……快憋不住了……

紀衡看到田七眼睛緊閉渾身發軟,只覺肝膽俱碎,他拚命地搖著田七:「田七,你醒醒。」

皇上親自來監督查驗了!

田七叫苦不迭,死忍著不敢呼吸。她心想,難道她真的活到頭了嗎……

「田七,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紀衡撫著田七的臉,目光哀慟,「朕命令你不許死!」

田七光聽說話的內容覺得皇上像是在詐她,但又不太像。想讓她死透點,直接掐一掐不就行了,何必費這個口舌,還求她?而且,他說話的聲音甚至帶著哭腔,讓人聽著有些傷感。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真的撐不住了……

盛安懷在一旁已經看得回不過味兒來了,皇上這是幾個意思?不會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

實在是太驚悚了!

紀衡突然想到曾經聽太醫說過,人窒息暈厥時可以用吹氣法挽救,於是想也不想捏起田七的下巴湊上去給他吹氣。

田七隻覺自己嘴巴被迫張開,唇上堵了一片溫熱軟潤,她再也忍不住,想要呼吸,雖然嘴巴被堵住,幸好鼻子還能用。

紀衡感覺到鼻端與他交纏的呼吸,擰成一團的心臟忽地柔軟下來,然而嘴巴卻不願離開,叼著田七的雙唇輾轉。紀衡雖知道不該如此,卻無論如何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他乾脆一手扣著田七的後腦,閉上眼睛吸咬含吮。

田七睜開眼睛,看到紀衡的臉近在眼前,因為距離太近,導致這臉有些模糊,讓人感覺像是墮入了夢境中。

田七:「……」事情轉變得太快她需要鎮定一下。

盛安懷早已看得目瞪口呆。事情就是他想得那樣,就是那樣!皇上他是個大變態!

看到這樣的場景,盛安懷腦子裡亂糟糟的,弄得好像是他自己被親了一樣窘迫。他想立刻悄無聲息地離開這裡,就當什麼都沒看到,晚一點被皇上發現,弄不好他會被滅口的。然而他剛想撤離,卻看到地上被踢翻的那兩個太監有一個已經爬起來,另一個也在動彈,爬起來的那個眼看就要抬頭。盛安懷也是一時急傻了,光想著這一幕不能被旁人瞧見,於是脫口而出暴喝道:「閉眼!」

常規命令裡沒有這一條,那太監並沒聽明白盛公公想表達什麼,不過他本就站立不穩,被這一聲暴喝驚嚇,又跌了回去。

田七倒是嚇得乖乖把眼睛閉上了。

簡直太可怕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田七心內默默飆淚。

紀衡也被這一聲暴喝激得清醒了許多。他找回了理智,於是放下田七,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整個親吻的時間並不長,他也只能淺嘗輒止,沒有來得及深入……等等,他這是在想什麼,紀衡不自在地別過臉,不想看田七。然而看看那兩個太監趴在地上裝死不敢動,或是看看盛安懷一臉的既了然又震驚還有那麼一點「皇上我對你忠心耿耿我絕對不會說出去求你不要殺我滅口」的哀求……紀衡更覺彆扭。

田七咳了幾下,終於紅著臉難為情地擦了擦嘴,又覺不解:「皇上您……您……」您親我幹嗎……

紀衡知道他想問什麼,於是把臉一沉:「朕只是在為你吹氣,你莫要自作多情。」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田七又摸了摸嘴唇,上唇被咬了一口,有點疼,她有些不解,「奴才多謝皇上救命之恩,就是覺得這吹氣好奇怪,怎麼感覺上更像是吸氣……」

盛安懷已經聽不下去了,他真希望能把耳朵關起來。

紀衡正自心虛,田七的話更是戳中他的癢處,於是站起身,背著手冷冷說道:「不識好歹。」

「奴才不是那個意思,」田七賠笑道,「奴才就是覺得吧,覺得吧……皇上,奴才有個不情之請。」

「說。」

「您要不就別殺奴才了,您看,殺了兩次了,我也沒死,這說明奴才我命不該絕,更說明您是個大大的仁君。您想讓奴才做什麼,只管吩咐,只求您別再貓玩耗子似的,奴才就是有七十二個膽子,也要嚇破了。」

「朕不會殺你。」

「皇上您金口玉言,您說的話就是聖旨,不可違抗。包括您自己。」

紀衡嗯了一聲沒再搭理田七,轉身就走,腳步有些急切。盛安懷連忙跟上,走到門口時回頭同情地望了一眼田七。

田七還不明白,笑著抱拳向他表示感謝。

從這裡到乾清宮書房一共也只一百步左右的距離,皇上他摸了三次嘴唇。盛安懷假裝沒看見,心中默默地給他數著。

夜幕降臨,田七了卻了一樁心病,皇上親口答應不殺她,那以後就真的不會殺她了。於是她這一晚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但是這一晚失眠的人很多,僅在紫禁城範圍內,就至少包括一個太后、一個妃子、一個皇帝以及一個太監總管。

《陛下請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