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遠說:「流氓。」
唐天遠說:「胡寫了書編排我也就罷了,還非要給我看。」
唐天遠說:「你就那麼愛本官嗎?」
唐天遠說……
譚鈴音羞憤難當,抱頭滾遠了。
唐天遠看著她慌亂的背影,微笑。這丫頭,害羞起來也挺可愛的。
嗯,以後可以多讓她害羞害羞。
香瓜從屋內走出來。她方才聽到少爺在院中旁若無人地讀那些混書,羞得滿面嬌紅,連忙進屋躲著,只透過窗戶看少爺。後來看到譚鈴音不請自來,之後又慌慌張張離去。香瓜知道想必是少爺與她調笑了什麼。
香瓜很不高興。她理想中的少夫人,該是大方、端莊、嫻靜的大家閨秀,而不是譚鈴音那種瘋瘋癲癲的女子。那種人,也就仗著生得美一些,又輕浮,才勾得爺們兒對她多上幾分心,不過圖個新鮮罷了。
她走出來,看到少爺還在原地微笑,入魔一般,便冷不丁說道:「少爺這樣喜歡譚師爺,何不納了她,兩人光明正大地親近?夫人也一直憂慮您房中無人。有譚師爺伺候您,她老人家也能放幾分心。」
嗯,是「納」不是「娶」,譚鈴音只配做妾。
香瓜竟然說他喜歡譚鈴音,這讓唐天遠很不高興。自然,他不會跟個奴才辯解自己的喜好,於是只冷下臉來道:「你管得太寬了。」
香瓜鬧了個沒臉,漸漸對譚鈴音更加怨恨。
譚鈴音並不傻,冷靜下來之後回想縣令大人說的話,越想越覺反常,他分明就是在幸災樂禍。譚鈴音便篤定,做手腳的人就是那唐飛龍。
他不僅干了壞事兒,完了還倒打一耙,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
譚鈴音跑到退思堂找他,看到他正在辦公。
她重重一拍桌子,唐天遠眉毛都不皺一下,淡定如常。這是最深刻的藐視。
「唐飛龍。」譚鈴音咬牙切齒。
「嗯,我是唐飛龍,」唐天遠抬頭看她,笑,「去西天取經的那一個。」
「你玩兒夠了沒有!」
「沒有。」
「……」太無恥了,人怎麼可以不要臉到這種程度呢。譚鈴音氣得隔著桌子去抓他衣服的前襟,桌子十分寬大,她幾乎要趴上去了。抓住之後,一把薅過來,唐天遠很配合地往前探了一下身體,兩人一時臉對著臉,近在咫尺。
唐天遠還是不太適應和她這樣近距離相對。他的心跳又有些快了,於是不自在地移開眼睛不和她對視。
這在譚鈴音看來完全就是心虛的表現。她怒道:「是你!偷換我們的印版,把名字全部改了,是也不是?!」
唐天遠嗤笑,「給人定罪之前要拿出證據,你的證據在哪裡?」
「我……」譚鈴音頓了頓,「你這樣狡猾,早就將證據銷毀了!」
「就是說沒有證據,」唐天遠總結,「沒有證據就想污蔑人,你污蔑的還是朝廷命官,譚鈴音,我看你是太平日子過久了,想吃牢飯不成?」
譚鈴音一時有些氣短。明知道兇手是他,但拿不出證據一切都是白搭。她很不甘心,「唐飛龍,你等著。」
唐天遠笑,「我等什麼?等你對我霸王硬上弓?」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譚鈴音快要爆發了。
在她爆發之前,唐天遠說起另一件事,「我聽說,京中有個姓啟的老闆,買走了你一千本書?」
譚鈴音悲憤,「還說不是你幹的!」
兩人各說各話。唐天遠說道:「那姓啟的擅長模仿人的筆跡,他有個兄弟,會刻假印章。」
譚鈴音之前的書都有題詩蓋印的版本,這回是肯定不能搞這些了,不過這並不妨礙別人搞。假的只要足夠真,那就是真的了。倘若市面上真的出現「妙妙生親筆題詩蓋印」的《唐飛龍西行記》,那麼大家絕對會認為這是來自妙妙生的挑釁與惡意。到時候大概就不是一兩個小團體砸書店這麼簡單了。
啟老闆是這唐飛龍派來的,弄不弄假書也會由唐飛龍說了算。
太可怕了,還有這樣歹毒的後招兒!
譚鈴音的底氣蕩然無存。她是個能屈能伸的主兒,這會兒也顧不上臉面問題了,連忙繞過書桌,蹲在唐天遠身旁,扶著他的腿輕輕搖晃,滿眼淚花楚楚可憐,「大人,求放過啊!」
唐天遠淡定地端起茶,斯斯文文地喝了一口。
「大人,我以後保證聽話,絕不亂寫東西。」反正寫了也不會有人買了。
唐天遠放下茶杯。他笑瞇瞇地抬手,在她頭上輕輕拍了一下,「乖。」
這口氣是不咽也得嚥了。譚鈴音暗暗想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這場風波過去了,她再找機會報仇。
古堂書捨被人砸了幾天門。本著打不還口罵不還手的原則,譚清辰這些天沒開張,只是把大門加固了幾次。外頭人覺得沒意思,也就散了。畢竟大家是要吃飯的,打砸費力氣不說,還沒人發工錢。
這件事大概就這麼過去了,只餘坊間還流傳著關於大變態妙妙生的各種傳說。
譚鈴音鬱悶了幾天便消停了,另一件事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糖糖長牙了!
是糖糖咬她手指的時候她發現的,那種又鈍又硬的觸感,絕對不是光禿禿的牙齦所能帶來的。她掰開糖糖的嘴巴仔細看,發現它牙齦上拱出了小白尖兒。
媽媽咧,不會真的是獅子吧!
譚鈴音抱著糖糖跑去退思堂,人未到聲先至,「大人大人,糖糖長牙了!」
她說完才發現,室內除了縣令大人,另有一人。
此人身材魁梧,麥色皮膚,濃眉大眼,長得是器宇不凡,不過不知為何,眉頭不自覺地輕鎖,看起來不像是好相與的。
譚鈴音看到陌生人,腳步頓住,不好意思地看向座上的縣令大人,「大人,這位是……」
唐天遠道,「這位就是朱大聰。」
朱大聰!
譚鈴音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寒毛倒豎起來。
唐天遠又對朱大聰說道:「這位就是本官的師爺,譚……」
「譚妙妙!」譚鈴音搶道,「我叫譚妙妙!」
唐天遠早發現譚鈴音的反常,此刻也不說破,他讓兩人都坐了,三人說話。
原來這朱大聰今天是拿著禮物上門道謝,又說自己在縣衙附近盤下了一個店舖。他的意思是想先跟官家打點好。
譚鈴音以前並未見過朱大聰。她不知道這個朱大聰是不是那個朱大聰,不過至少從長相上看,這個大聰長得不像大蔥,也不像什麼兇惡之輩。
她試探著問道:「朱公子家中世代經商嗎?」
朱大聰答道:「我祖上留了些薄產,並不經商。」
唐天遠聽了也覺奇怪,「那你為何千里迢迢從濟南來到銅陵從商?」
「說來慚愧,我在家中二十多年,一事無成,父親命我出門遊歷。我便充作商人,也買也賣,不圖爭利,只想見些個世面。」
譚鈴音心想,那為什麼又待在銅陵不走了。她怕他起疑,不敢開口詢問。
朱大聰看到她一直看他,他有些心跳加速。說實話,他見過的漂亮女人也不少,但唯有眼前此人,似乎最合眼緣。方才看她第一眼時,他已經怦然心動。
該我的就是我的,朱大聰心想。
唐天遠看著兩人四目相對,像是大有深意。他很不高興,覺得自己似乎被無視了,便故意大聲咳嗽一聲,找一些存在感。
譚鈴音沒有理會唐天遠,她問朱大聰道:「朱公子,你……你可曾娶妻?」
真是豈有此理,哪有見男人第一面就問是否娶妻的?唐天遠搖頭,對譚鈴音這樣不夠矜持,他一點也不滿意。
朱大聰搖頭道:「我尚未娶妻,不過,」他直直地看著譚鈴音的眼睛,「我剋死過三個未婚妻。」
譚鈴音心頭一跳。
克妻小能手朱大聰的店面開在了縣衙的另一側,與古堂書捨共同形成了拱衛縣衙的格局。
衙門口天然帶著一種威嚴的壓迫感,一般人不會選在附近做生意,現在兩個店面增加了不少熱鬧,給縣令大人帶來一種緊密聯繫群眾的親切感。
譚鈴音與譚清辰在「跑」與「不跑」之間搖擺不定,艱難抉擇著。譚清辰自己什麼都不怕,他就怕姐姐有個好歹,不過如果姐姐走了,他也得跟上。
譚鈴音還有點僥倖心理,總覺得朱大聰未必會認出他們。
可是今天認不出,明天認不出,後天街坊四鄰說漏一句半句,也該認出了。
沒辦法,跑吧。
不過,總要先跟縣令大人道個別。
在離別面前,往日的各種爭執就顯得微不足道了,譚鈴音決定原諒縣令大人。而且,縣衙裡管吃管住,活兒也不累,她挺捨不得這裡的。
還有糖糖,也捨不得。小傢伙現在牙也長了,毛也長了,雖然依舊一臉麻子,但無法抵擋它的英俊瀟灑。它現在自信得不得了,走路不低頭,看到誰都倍兒得意。
自然,最捨不得的是那尚未謀面的金子。
譚鈴音抱著糖糖去退思堂找縣令大人。糖糖越長越胖,現在抱著已經有些費勁了,它卻越來越懶,專喜歡在人懷裡貓著。
雖然不喜歡譚鈴音,但唐天遠必須承認,一個漂亮姑娘,抱著個毛茸茸的乾淨可愛的小動物,那畫面還挺美好的。
嗯,前提是這姑娘別開口。
「大人,我是來向您辭行的。」譚鈴音說道。
唐天遠愣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毛筆,面無表情地看她,「怎麼,本官這裡容不下你了?」
譚鈴音連忙搖頭道:「不是,我那個……我家裡有事情。」
唐天遠不客氣地說道:「你從不提你家裡的事,我當你沒家呢。」
「大人,您生氣了?」
唐天遠嗤笑,「本官為什麼要生氣,你總算要走了,讓我眼不見心不煩,我高興還來不及。」
雖然兩人平時的關係也算不上好,但分別時說這樣的話,實在不怎麼友好。譚鈴音心情有些低落,她低著頭,一下一下撫摸著糖糖。
唐天遠的目光掃過她的手。蔥尖兒一樣的手指,嫩藕一樣的皓腕。這樣的腕子,若配上珊瑚串,那就盡善盡美了。
譚鈴音低著頭,說道:「大人,相識一場,你就不能給我幾分面子嘛?」何必說這樣絕情的話。
「哦,你想讓我幫你?」唐天遠問道。
「不是——」
唐天遠點頭,一副瞭然的神情,「說吧,你與那朱大聰到底有什麼糾葛?」
譚鈴音趕忙否認,「什麼糾葛,我又不認識他。」
「不想說?我還是直接問朱大聰吧。」說著就讓人去請朱大聰。
譚鈴音急了,「等一下等一下,我說。我……那個……和他,我們是……仇人,」說著一打響指,「對,仇人。」
唐天遠狐疑地看她,「仇人麼?你們素未謀面,是怎麼結的仇?」
「總之我們是仇人,他若是知道我的身份,一定會把我抓回去關進大牢的。」
「抓回去?你是濟南人?」
「我……」譚鈴音發現無法反駁,只好洩氣地一低頭,朝唐天遠豎起大拇指,「大人,高!」
唐天遠坦然接受了讚美,「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總之朱大聰在當地很有勢力,我得罪了他,就跑了。就這麼簡單。」
「你是怎麼得罪他的?本官想聽細節。」
「……我不想說。」
「好吧,」唐天遠點點頭,安慰她,「你不用擔心,本官會給你做主的。」
「沒用,他爹是知府。」
「我爹還是首輔呢。」
「……」譚鈴音覺得吧,都這個時候了,她又不是沒見過唐天遠,現在吹這種牛,有意思嘛?
唐天遠自知失言。他方才只是不服氣,一不小心就把心裡話說出來,現在急忙挽救,「我乾爹……我與唐天遠義結金蘭,他爹自然就是我乾爹,有什麼不對嗎?」
譚鈴音心想,原來還可以這樣攀親戚,臉皮真厚。
「總之你無須擔心。那朱大聰之前若真的想追捕你,你現在不可能站在我面前。今後他想把你怎麼樣,得先問問本官的意思。」
一句話,你現在是由我罩著的。
譚鈴音有些感動。雖然這縣令大人一肚子壞水兒還愛吹牛,但關鍵時刻挺仗義的。
她想了一下,覺得縣令大人說得不無道理。朱大聰即便有勢力,那也是在濟南,到了銅陵縣,他一時施展不開拳腳。就算真出了事兒,到時候她再跑也不遲。
打定這個主意,譚鈴音放下心來,抱著糖糖湊到近前。糖糖看到離唐天遠近了,伸著爪子一蹦,直接躍入他懷中,仰躺在他腿上,四肢張開,放鬆。
唐天遠便輕輕摸著它的脖子和肚皮,糖糖很享受。
譚鈴音由衷說道:「大人,您對我真好。」
這話聽在唐天遠耳朵裡,總讓他有些彆扭。他低頭看著糖糖,給自己的好意找了合理的理由,「那是自然,我可是你兒子的爹。」
「……」譚鈴音紅著臉走開了。
唐天遠摸了摸鼻子。他是個穩重的人,可是今天說話怎麼總不過腦子呢。什麼叫給她兒子當爹,那意思不就是說兩人是夫妻麼。他真不是這個意思。
這頭譚鈴音出去之後,很快把此事拋之腦後。她去找清辰,告訴他自己的打算。譚清辰自然一切依她。譚鈴音還想給譚清辰起個化名,一開始想叫他「譚奇奇」,跟自己的「妙妙」相對應,譚清辰死活不肯,他寧可叫「譚大算」,還可藉機跟朱大聰拉近些關係。
朱大聰的店舖很快開張了。他的店舖是個珠寶首飾鋪,把這樣一個主要面向弱女子的店舖開在衙門隔壁,許多人已經預料到它未來的黯淡。
不管怎麼說,開張是熱熱鬧鬧的。九百九十九響的鞭炮,把糖糖嚇得在衙門裡亂轉悠,還找人撒嬌。街坊鄰居都來恭喜了,還送了見面禮,譚清辰和譚鈴音也送了。唐天遠沒有親自過去,托譚鈴音帶去一點心意。
朱大聰一一給回了禮,不提。
且說現在秋高日爽,天氣漸漸乾燥。南方的夏天本來就潮,香瓜和雪梨不放心,這陣子忙著把庫存的東西清點晾曬,之後就可以收庫過冬了。兒行千里母擔憂,唐夫人心思縝密,不獨把兒子的吃穿用度整理好,也打點了不少可以送人的東西。兒子當個小小芝麻官定然不易,總要結交人的,送出的東西必須拿得出手,可不能被人輕看了去。
因此,唐天遠手頭上有不少好東西。
這一天,他看到丫鬟們把珠寶首飾拿出來晾,他自己也覺得新鮮,就湊過來看。金的釵,銀的簪,點了翠的花鈿,看得人眼花繚亂。
雪梨覺得很奇怪,少爺什麼時候對女人用的東西感興趣了,他童子功不練了?
唐天遠的視線落在一個打開的盒子上,那裡頭躺著一串紅珊瑚手串。珊瑚珠顆顆渾圓鮮亮,艷紅如火,珠串躺在白色的絲綢上,像是從雪堆裡開出來的冷艷紅蓮。
唐天遠眼前又現出一截雪白的腕子。寶劍就該配英雄。他把那盒子拿起來蓋好,揚長而去。
雪梨輕輕撞了一下香瓜的手臂,偷偷問道:「香瓜姐,你說少爺要把手串送給誰呀?」
還用問麼。香瓜心內冷笑,表面裝作茫然無知。也就是雪梨這樣的傻子,才會看不出端倪。
「不會是他自己戴吧?」雪梨自言自語道,接著腦子裡出現少爺笑嘻嘻地往自己手腕上套珊瑚手串的畫面,她嚇得不敢再想下去。
唐天遠再看到譚鈴音時,他正思考著找什麼理由把東西送出去,卻陡然看到譚鈴音手上已經多出來一串東西,也是紅珊瑚手串。
也不知怎的,他看著這串紅珊瑚,有些刺眼。
譚鈴音看到縣令大人盯著她的手串看,她抬起胳膊給他看個夠,笑得燦爛,「好看嗎?」
唐天遠臉一紅,連忙別過臉去,「真難看。」
「沒品位,」譚鈴音說道。別人都說好看,清辰也說好看,獨獨這怪人說難看。她搖搖腕上的紅珠子,「清辰給我鑒定過了,這是真珊瑚,起碼值上百兩銀子。」
原來她所謂的品位是直接用價格來衡量的。唐天遠不屑,卻還是問道:「你弟弟給你買的?」
「不是,朱大聰送的。」
唐天遠皺眉,「你不是說你們有仇嗎?怎麼還戴著仇人的東西招搖過市?」
「只要他不知道我是誰,我們就沒仇。再說了,這是他給我的回禮,不戴白不戴。他開張的時候我也給他東西了。」
唐天遠幽幽說道:「你送他的是五兩銀子一個的癩蛤蟆。」癩蛤蟆是銅鑄的,只有表面鍍了一層金。
譚鈴音辯解:「那不是癩蛤蟆,那是蟾蜍,招財用的。」
「都一樣,」唐天遠說著,又看她的手腕,「你弟弟未必懂得鑒定珊瑚,不如褪下來,我幫你看看。」
不就是想看麼,何必找這樣的理由。譚鈴音心想,他最近幫了她的大忙,她也不是小氣之人,於是大方地把珊瑚手串褪下來給他開眼。
誰知道,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夠,非要拿回去仔細看。
譚鈴音又大度了一把。
然而她大度的結果是,第二天,縣令大人告訴她,那珊瑚手串弄丟了。
丟了?!一百兩銀子哪!
譚鈴音一攤手,「賠錢!」
唐天遠不以為意,「不值什麼,我再賠你一串就是了。」
譚鈴音以為他在拖延時間,沒想到他真的很快就弄來一串。這一串比那一串的成色好很多,珠子的個頭兒也大。
譚鈴音的眼睛都直了,她吞著口水,卻不敢接,「這個值不少錢吧?」
他有些不耐煩,「東西是拿來用的,不是賣錢的,你若不喜歡,想要錢,好,我還你錢便是。」說著又要拿回去。
「別別別,還錢多麻煩。」譚鈴音忙把裝著手串的絲絨小盒子接過來。
唐天遠微不可察地牽了一下嘴角。
譚鈴音對朱大聰的態度有些複雜。她對他是有些忌憚的,但她又必須把這種忌憚遮掩好,不被旁人察覺出來。同時,她也不願怠慢他。她更希望與他融洽相處,睦鄰友愛,這樣一來他若真的想尋仇,也能顧念些情分。
所以她在縣衙外遇到朱大聰時,朱大聰與她搭訕,她便不推搪,也和他聊幾句,套近乎。
彼時天高雲淡,秋光正好。譚鈴音從街上買東西回來,看到朱大聰正站在自家珠寶店的門口,仰頭觀望。
她便也好奇地跟著抬頭看。瓦藍瓦藍的天空下,兩人仰著頭,嘴巴不自覺地張開,像是兩隻等待投喂的雛鳥。
天空中有一排南飛的雁,路過此地,不打算停腳,繼續往南飛去。
朱大聰看著譚鈴音,問道,「譚師爺,你們讀書人都博學。你說,這大雁每年南北往返,它的家鄉到底是南方還是北方?」
譚鈴音覺得人和鳥都是吃飽了撐的,整天想東想西。她摸了摸發酸的脖子,答道:「大概它們待在哪裡,就把哪裡當作家鄉吧。」
「哦?」朱大聰追問道,「那麼你呢,你的家鄉是哪裡?」
譚鈴音有些無語,怎麼一個兩個的都愛追問別人家鄉。她打了個哈哈,胡謅道:「我自小離家,四方漂泊,已經不記得來自何方。就像這大雁一樣,人在哪裡,家鄉就在哪裡。」
朱大聰笑道:「譚師爺真是有趣。我店內有好茶,又有時新蔬果做的點心,不知譚師爺是否肯賞光,入內一敘?」
這時,陡然間從縣衙門口傳來一嗓子,「譚妙妙,還不快回來。」語氣不太好的樣子。
譚鈴音循聲望去,看到那裡立著一個身影,從身形上看,應是縣令大人。他腳邊還蹲著一團黃乎乎的東西,想必是糖糖。
譚鈴音應了一聲。
唐天遠又道:「不過讓你買點東西,就去了這麼久,越來越沒用。」
譚鈴音有些惱,她又不是他的丫鬟,憑什麼被他呼來喝去的,現在還斥她。譚鈴音不是能忍氣吞聲的人,他責備,她偏不給他面子,身體一轉,直接走進珠寶首飾店。
朱大聰立在原地,朝不遠處的縣令大人拱了拱手。
唐天遠冷哼。
糖糖看到它主人走進那間屋子,便也興沖沖地想要跟過去。
「糖糖,回來。」唐天遠制止它。
糖糖只好走回來,不解地仰頭看他。
「你娘不要你了。」
它像是聽懂了,沮喪地低頭蹭了蹭他。
唐天遠瞇眼看著那門可羅雀的珠寶店。他突然揚聲朝身後喊道:「黃瓜。」
裡面立刻閃出來一個小廝,滿面堆笑地湊上前,「在,少爺,您找我?」
「嗯,你帶幾個人,去一趟濟南。」唐天遠說著,讓黃瓜附上耳朵,如此這般地吩咐了幾句。
黃瓜邊聽邊點頭,末了說道:「小的都記住了,放心吧少爺。」
唐天遠點點頭,又看向珠寶店。他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們藏什麼鬼。
這邊譚鈴音被朱大聰引著走進珠寶店。她再一次來到這裡,不免又讚歎一番。女人嘛,誰不喜歡漂亮精緻的首飾。
譚鈴音並非沒見識過好東西,但這幾年過得不像往常那樣富裕,她自己也變摳門了,因此雖然手頭有餘錢,她依然沒買太貴的首飾。
朱大聰看出她喜歡,提議她可以免費試戴。
譚鈴音搖了搖頭。
朱大聰笑道:「你好像很怕我?」
「我又不買。」
「為什麼怕我?」
「我……」
他執拗地看著她,表情嚴肅,像是要逼供一般。譚鈴音張了張嘴,往後退了一步。說實話,她剛才也不是很怕,現在真有點怕了。
朱大聰突然身體一鬆,黯然道:「算了,你不說我也知道。」
譚鈴音好奇,「你知道什麼?」
朱大聰搖頭歎了口氣,「我家鄉的人,也有不少怕我的。只因我爹有些勢力,我自己面相又有點……凶。」
譚鈴音心想,不只是面相凶吧……
朱大聰像是聽到了她的心聲,繼續說道:「其實,我打死過人。」
「……」譚鈴音沒想到他這樣坦誠。
「但直到現在,我依然認為那個人該死。自那之後,我的名聲更不好了,旁人都說我命主孤煞。加上我的兩個未婚妻接連病死,我……」他說到這裡,眉頭擰得更甚,像是用小刀在額上劃了「川」字一般。
「不是……三個嗎?未婚妻?」
朱大聰點頭道:「第三個得知婚配對象是我,未及成親便鬱鬱而終。從那之後我就坐實了『克妻』之名。其實我並不相信命理之說,但第三個姑娘確實是因我而死,我為此一直內疚悔恨到現在。自那之後,我心灰意冷,娶妻的心思也就淡下來。」
譚鈴音心中像是壓了一塊巨石,壓得她只覺煩悶無比。她試圖勸慰他,「你不用內疚,兩家的婚約是父母之命,你又沒有錯。而且,她也不一定就是因為婚事而死的呀。」
「你不懂,」朱大聰搖頭,神情落寞,「如果這世上有一個無辜的好人是因你而死,這個念頭就會伴隨你一生,你一輩子也擺脫不了內疚之心。」
譚鈴音急了,「萬一她沒死呢?」
朱大聰扯著嘴角笑了笑,「她要沒死,那我這樣算什麼?」
譚鈴音無言以對。是啊,他的克妻之名是她給他的,他內疚懊悔了三年也是她給他的,結果到頭來你告訴他,她其實沒死,在逗他玩兒。
這比死了還叫人難以接受吧。
朱大聰長長吐了一口氣,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與譚師爺投緣,今日一時竟說起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還望譚師爺不要多想。」
「不不不會。」
譚鈴音失魂落魄地回了縣衙。
秋日的天氣清涼乾爽,譚鈴音反覺得自己像是墜入夏天的熱爐,悶得要命。
她正是朱大聰口中那死去的第三個未婚妻。
克妻之說,若是作為一個旁觀者,譚鈴音一定不會信;但此事攤到她自己頭上時,她難免犯嘀咕。不信,也不敢不信。
更何況,那朱大聰的名聲本就不好。
至於她爹為什麼要把她許給這樣一個人,這又是一筆爛賬。
譚鈴音本身就有些離經叛道,她對這種安排不滿意,厚著臉皮來跟他爹爭來吵去,父女二人誰也勸服不了誰。眼看著婚期將至,譚鈴音不願坐以待斃,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跑路了。
她爹找不到她,急上了火。那朱家家大業大,朱大聰的父親還是知府,這樣的人家誰敢得罪?譚老爺不敢實話說自己女兒是逃婚,只好放出話說她病死了。為了演得真實,他還把「女兒」發葬了,做了好幾天法事。
至於怎麼死的,他不說,別人也能猜到。主要說法有兩種,一種是好好的姑娘被朱大聰剋死了,另一種是,她知道自己要嫁給朱大聰,煩死了。
朱大聰自動採信了後一種說法。
流言就這麼傳開了。自此之後,朱大聰「克妻」的帽子算徹底扣上摘不下來了。朱家對譚家一直抱有歉意,也十分照顧。譚老爺更不敢以實情相告。
譚清辰幫父親料理完家中事宜,便來尋找姐姐。順便幫譚老爺帶來一句話: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譚鈴音就沒敢回去。她估摸著她爹差不多消氣了,便給他寫了信。接二連三地,那些信件都石沉大海。譚鈴音明白爹爹的意思,也就心灰意冷,不再和家中來往。
清辰一直陪著她,兩人東遊西蕩的,到了銅陵縣,錢花得差不多了,便定居在此地,做些生意賺錢過日子。
就這麼一晃過了三年。
坦白講,譚鈴音不算個好人,但也不壞,正常人該有的良心她不缺。她本來視朱大聰為洪水猛獸,但現實卻告訴她,他是一個不錯的人,有情有義,古道熱腸。
當得知朱大聰因為她而內疚了這麼多年,還因為她而背負「克妻」的名聲時,她心裡是很不好受的。
總覺得她負了他。
譚鈴音就這麼鬱鬱地回了縣衙。她心中有事,低頭猛走,也不看路。走著走著,咚的一下撞到了什麼東西。
唐天遠看到譚鈴音時,本來在醞釀些嘲諷她的話,卻沒料到她越走越近,瞎子一樣直接扎進他的懷裡。
唐天遠:「……」他竟然還扶了她一把。
譚鈴音鼻樑比較高,這一撞,撞得她鼻尖發痛。她揉著鼻子,抬頭看到縣令大人精彩的臉,驚得一抖。
唐天遠鬆開握在她肩膀的手。他看到她這樣魂不守舍,便皺眉問道:「人回來了,魂兒丟在那裡了?」
譚鈴音的情緒還沉浸在方纔的愧疚煩悶中,她下意識地問道:「哪裡?」
唐天遠沒有回答。他的目光向下移,盯著她手中拎的東西,「拿來吧。」
譚鈴音手中拿的是黃連。縣令大人不僅對人憋壞水兒,他連狗,啊不,連獅子也不放過。這黃連正是用來對付糖糖的,之所以支使譚鈴音去買,用唐天遠的原話說就是,「誰讓它是你兒子,你不操勞誰操勞。」
譚鈴音於是就操勞了。她把新買的黃連遞給他。他拿著吩咐人下去用黃連煮水,又讓廚房殺一隻火雞,把新鮮的雞血留一碗。
糖糖聞到廚房雜役身上的氣味,就覺得很可能會有好吃的。它很高興,當然,最高興的還是它娘沒有不要它。糖糖低著腦袋在譚鈴音的腳踝上蹭著,示意譚鈴音摸它的頭。
譚鈴音有些心不在焉。唐天遠見她如此,欲言又止,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
雜役很快把雞血端上來了。粗瓷碗中的鮮血尚有溫度,還未凝固,上頭浮著好多血沫子,白色的碗沿滴下來幾道血跡,看著怪瘆人的。
糖糖聞到血氣味兒,立刻精神抖擻了。
唐天遠把血碗接過來,對譚鈴音說道:「這血就要趁熱喝,涼了就結塊,不好吃了。」
那雜役聽聞此話,膽戰心驚地跑了。
糖糖仰著頭,饞得直舔舌頭。
唐天遠蹲下身,將碗放在地上,「糖糖,來吃吧。」
糖糖幾乎是一步就躥過去,臉埋在碗裡,大口地舔起來。才吃兩口,它便停下,痛苦地嚎了一聲,接著耷拉著耳朵轉身跑開,跑到譚鈴音腳下,仰頭看她,兩眼淚汪汪的。大概是怕她不理解,它看譚鈴音一眼,接著就看那血碗一眼,然後又看她,又看碗。
不用糖糖如此明示,譚鈴音也能理解它有多痛苦。那碗雞血是摻了黃連水的,滋味肯定特別美妙。
訓練要從娃娃抓起。縣令大人認為想讓糖糖長大以後不傷人,就應該自小讓它知道,生血和生肉都不好吃,是以他才會想出這麼個餿主意。
譚鈴音看著糖糖委屈的小眼神兒,她也有點心疼它。不過心疼歸心疼,她可不希望糖糖長大以後鬧出人命。她指了指碗中漸漸凝固的血,「糖糖,把它吃光吧。」
糖糖絕望地跑了。它跑到牆角蹲著,把屁股對著他們。
唐天遠對譚鈴音說道:「過些天你再陪我去一趟天目山吧。」
自從上次發現齊蕙的屍體之後,他們又去了天目山兩次,依然沒發現什麼。天目山本來就很大,找不到也屬正常。他又不能頻繁地去,更不能大張旗鼓地找。一來,夏天山中容易發生山洪;二來,他眼看著就要打入敵人內部了,萬不可在這時候露出身份。
要說,唐天遠自從發現齊員外家有可疑的金子之後,他基本上就能確定此地確實發生過盜采黃金之案了。他比較不理解的是皇上如何得知,皇上知道了為什麼不把話說完。
嗯,反正皇上不主動跟他說,他也就不會問。
八月的天目山,像是彩色的雲霞編織的仙境。山上的樹叢,或是綠姿颯颯,或是黃葉滿坡,或是遍身紅火。半山腰生著許多花樹,開著一簇簇淡紫色的小花。綠,黃,紅,紫,間雜交錯,使人目不暇接。又有一道瀑布懸於高崖之上,如一柄直刺入湖中的銀白軟劍,飛流直下,濺起蓬蓬水霧,映出道道虹光。
在這樣風光如畫的地方行走,譚鈴音的感受只有一個字:累!
縣令大人果然又來了天目山,且又把她提溜上了。
他是個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人,每一次來天目山,都要選不一樣的路線。根據由易到難的常理,他們的路線自然是越來越難走。現在,他們走的根本不能算路,只能說是有些人在這裡走過,留下些痕跡。
唐天遠根據這種不算路的路推斷,此處可能是黃金盜采人員的運輸通道。理由是,這小路形成的時間應該不算久遠,但天目山封山幾年,採藥的和打獵的甚少上山,他們踩不出這樣一條小路。
「大人果真英明神武,我們可以回去了吧?」譚鈴音現在累得兩腳如灌鉛,她也不關心什麼事實什麼真相了,真恨不得一蜷身體直接從此處滾落下去。
唐天遠搖頭,「好不容易找到了,怎可輕言放棄,」他拍了拍臥在他肩上的一個小毛團,「糖糖,你說是吧?」
糖糖狗腿地抬腦袋蹭了蹭他的臉。它今日見他們兩個都要走,便也非要跟來。譚鈴音就帶上了它。身為一頭獅子,糖糖沒什麼爬山的天賦,它身體又小,好幾次從山路上滾下去,又被唐天遠下去拾回來。
後來,唐天遠乾脆就把糖糖放在肩膀上。
譚鈴音不得不承認,她有點嫉妒糖糖。
歇了一下,唐天遠起身又要走,譚鈴音開始耍賴,坐在地上打死也不動彈了,「大人,你先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唐天遠搖頭,「這山中幾年未有獵戶光顧,說不準有多少豺狼虎豹,毒蛇毒蟲,哪一種你對付得了?」
譚鈴音只好爬起來。
唐天遠知她體力不濟,便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向上一帶,「走吧。」
譚鈴音有些不好意思。這樣一來確實省力許多,可是男女授受不親啊……
她嘗試著收回手,但沒能成功。縣令大人的手掌很有力度。
算了,當務之急能省力氣就行,其他都是次要的。譚鈴音釋然了,漸漸把身體大部分重量都附於被牽的胳膊上,她簡直就是在被他拖著走。
她心想,也不知這人是吃什麼長大的,他怎麼就不累呢。
而此時的唐天遠,漸漸地對「累不累」這類感覺失去了判斷力——他的注意力都被那只與他相握的手掌吸引了。
說不清楚是為什麼一下子就抓住她的手,大概他真的只是在假公濟私,因為他自己也知道,他第一眼看到那雙手,就被它們吸引了。現在得以把它握在掌中,那柔若無骨的觸感給予他一種異樣的滿足感,這感覺使他飄飄欲仙,又無地自容。
他低著頭在前面開路,並不回頭看她。他知道,他的臉龐正散發著勃勃的熱量,臉色看起來一定很不正常。
譚鈴音其實也挺難為情。她就算臉皮再厚,依然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她不願看他,就一直扭著臉看風景。腳上的壓力小了,她也就能夠分出一部分精力給眼睛。
「真美啊。」譚鈴音不自覺地感歎。
唐天遠聞言,沒忍住,扭頭看了她一眼。此時她站在一枝側出的山花之畔,人面嬌花相映,也不知是誰照亮了誰。
確實挺美的。唐天遠心想。
因為體力消耗,她的臉蛋透著潮紅,大眼睛濕漉漉的。此人雖然眼神不好,眼睛卻生得極美,黑白分明,眼底乾乾淨淨,瞳仁兒就像是在極清冽的泉水中養著的兩顆黑曜石。你站在她面前,她未必能看清你,但你卻能看到她眼中的生動靈動。
這就是那種會說話的眼睛吧,唐天遠心想。他有些遺憾,因為他能看到譚鈴音的美,譚鈴音卻看不到他的。這不公平,白瞎了他的英俊瀟灑風流倜儻。
他轉而又想到自己這想法略白癡,不自覺地哼了一聲。
繼續前進。
翻過一個山坡,譚鈴音又要休息。唐天遠便放開她,兩人坐在地上,他把水袋遞給她。
糖糖也從他的肩膀跳下來,去追蝴蝶玩兒了。
方才唐天遠下力氣太大,譚鈴音的手被攥得生疼。她苦著臉,輕輕揉著手。
唐天遠乾咳一聲,突然朝她伸手,「給你。」
譚鈴音莫名其妙,他手中明明什麼都沒有,別嚇人好不好。
唐天遠笑道,「不想報仇嗎?」
譚鈴音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是他把她弄疼了,所以也允許她禍害他一次。這看起來倒是挺公平。她本來對他是有怨言的,覺得他不該接二連三地拉她來這種地方受苦受難。於是她果然報仇了,拉過他的手,狠狠捏了捏。
唐天遠呵呵低笑起來。她捏的力道不大不小,哪裡是報仇,倒更像是調情。想到這裡,他笑得更甚,嘴角彎彎,眼梢飛花。
譚鈴音感受到了他的鄙視。她惱羞成怒,抄著他的手,拿出吃東坡肉的熱情,一口咬下去。
唐天遠吃痛悶哼。可是除了痛之外,他心裡頭又有那麼一絲難以解釋的異樣。這心情十分特殊,他不知該如何描述,總之不算反感。尤其是她的舌尖兒不小心舔到他的手掌側,極輕微的力道像是一把重錘,敲得他心頭重重一跳。
譚鈴音揚眉吐氣了。她一甩他的手,得意地看他。
他卻突然撲過來,「該我了。」
譚鈴音嚇了一跳。他力氣大,咬人肯定也分外疼。她嚇得連忙滾到一旁,接著爬起來就跑。山上的小路崎嶇難行,她跌跌撞撞的,險些摔跤。
「小心!」唐天遠這時候也顧不得開玩笑了,「行了行了,你快回來。」
譚鈴音回頭笑看他。她停下來,想往回走,然而腳下突然踏了個空。
唐天遠想也不想飛奔過去接她。他本以為她會滾落下去,因此著地的地點與她十分接近,意思是及時攔住她。然而使他意想不到的是,譚鈴音腳下那一片土地開始下陷了!
唐天遠這時候早已一頭紮過去接住譚鈴音,新變故來得太突然,他來不及逃離,便和譚鈴音一同陷下去。他們下落的速度很快,像是直接懸空跳下去。
譚鈴音本能地抱住唐天遠,唐天遠也回抱她。上面落下許多草木土石,唐天遠把譚鈴音的頭按到他懷裡緊緊護著。
兩人驚得失去觀感,也不知自己墜落多久,譚鈴音有那麼一瞬間懷疑自己可能會一頭扎進十八層地獄。
最後,他們終於著陸了。
唐天遠腳先觸地,他身體一倒,躺在地上,使譚鈴音直接跌在他身上,避免被堅硬的地面撞壞骨頭。他帶著她滾了幾下,緩衝力道。
總算性命無憂,兩人坐起來。他們身上都淋了厚厚一層七七八八的東西,那形容十分狼狽,譚鈴音嗆得直咳嗽,唐天遠便幫她輕輕捶著後背。
他簡單清理了一下身體,便開始打量週遭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