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元寶在灶底沾了一身髒灰, 泥猴一般, 林芳洲去井邊打了一桶水, 讓他洗了個澡。那井水有點涼, 她又懶得燒, 小元寶平生第一次用涼水洗澡, 那滋味很不好受。
他洗澡時, 林芳洲坐在門口,提著鳥籠子逗那貓頭鷹。貓頭鷹的血已經止住了,有了些精神, 可惜它叫聲難聽,長得也不好看,因此除了吃肉, 她想不出這東西還能有什麼用處。
王大刀王捕頭, 挎著他的大刀,走過來說, 「大郎!真是好消閒。」
「王捕頭, 你吃過貓頭鷹嗎?好吃嗎?」
王大刀慌忙搖頭, 「卻是不曾吃過!」
「想嘗嘗嗎?」
「不想……」
林芳洲放下鳥籠, 見王捕頭不像是路過的, 她問道:「你找我可是有事?是太爺讓你把賞金送過來嗎?」
「不是。太爺派我來請你, 讓你晚飯去望月樓,他要請客。」
「哦?他都請了誰?」
「都是為打虎出過力的兄弟。」
林芳洲明白了。太爺這是要擺慶功宴,那宴上的吃食想必不會太差。她很高興:「有勞王捕頭, 我曉得了, 晚上必定過去。」
王捕頭告別林芳洲之後,又去請別人了。
林芳洲在賣饅頭的小販那裡賒了五個饅頭。小販一邊撿饅頭一邊說,「大郎好智謀,好英雄!區區幾個饅頭,拿回家吃罷,什麼賒不賒的!」
林芳洲平生第一次被誇讚好英雄,她都要飄起來了,笑嘻嘻地說:「你都道我是英雄了,我還吃你白食?今日手緊,等寬鬆了,必定還你。」
「不急不急,大郎寬裕時再說。不夠再來拿。」
林芳洲拿著饅頭回到家時,小元寶已經洗好澡了。穿一身林芳洲很久以前的破爛衣服。林芳洲走進門時,他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她把饅頭放在桌上,「吃吧。都是你的。」
小元寶問:「你怎麼不吃?」
「晚上太爺擺慶功宴,我要把肚子多騰出些地方,吃他個十斤八斤的羊肉!這一餐便免了。」
小元寶頭一次聽說這樣的奇談怪論,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自顧自拿起饅頭來吃。
林芳洲摸著下巴,看著小元寶斯斯文文的吃相,說道,「我得給你找個新的身份。」
「嗯?」
「想換個新身份,就得取個大名,麻煩。」
小元寶說,「不如說我是來投奔你的遠親。也姓林。」
「那你叫林元寶。」
「不妥。這樣的名字做大名,除非那些山野粗鄙人家,我看起來不像。」
林芳洲翻了個白眼,「你就直接說我俗就好了。」
小元寶低頭沉思一番,說道:「我是你的遠親,也姓林,應該就是同宗旁支,和你平輩,名字也要帶一個芳字。林芳洲,林芳洲……」小元寶說到這裡,突然問道,「你的名字是誰給你取的?」
「我不知道。怎麼了?」
「芳洲,出自《九歌·湘君》,『采芳洲兮杜若』。為你取這名字的人,當是個讀書人。」
「我也是讀書人。」
小元寶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
林芳洲怒道:「你不服嗎?你忘記了?我可是會寫字的!」
「哦。」小元寶不忍心說,那字是他見過的最難看的,沒有之一。
小元寶說,「我也從《九歌》中取名吧,《九歌·山鬼》,『折芳馨兮遺所思』,我便取名林芳思,如何?」
「折……什麼?喂……喂什麼?」
「折芳馨兮遺所思。」
「什麼意思?」
「折下香花,送給我所思慕的人。」
林芳洲樂了:「哈哈你小小年紀,毛都沒長呢,你思慕誰?!你還要臉不要了,哈哈哈……」
小元寶愣了一下,接著有些窘迫,面色發紅,撇開臉解釋道,「詩以言志,借物托喻,並不是字面那種意思。」
林芳洲還在說胡話:「乖,你要聽話,等你長大了就能娶婆娘了。你長大了必定是個美男子,一表人才,肯定能娶個漂亮媳婦。」
小元寶紅著臉,埋頭只是吃,不再理她了。
……
傍晚,林芳洲出門赴宴,小元寶一人在家中。他有些無聊,頭昏沉沉的,只當是因自己這些天沒能出門憋得。
他見那貓頭鷹蔫蔫的,像是餓了,便把吃剩的饅頭掰碎扔進鍋裡,過了沒多久,果真有老鼠上了鉤,跳進鍋裡吃饅頭。
小元寶聽過關於老鼠的故事。曾經在他的理解裡,老鼠都是狡猾的,可是這幾天的經歷使他發現,原來老鼠是一種又蠢又笨的東西。
他不想碰老鼠,於是把那鳥籠子的門打開,將貓頭鷹一併倒進鍋裡,然後蓋好蓋子。
好了!又可以喂貓頭鷹,又不用看到那樣血腥噁心的場面。他很滿意。
做完這些,他還是覺得頭暈,四肢乏力,睏倦得很。看看窗外,霞光漸漸暗淡,天也快黑了。於是他把被子一掀,睡覺。
林芳洲在望月樓吃喝正酣。
縣令把賞金放下來了。原本懸賞文書上寫的是白銀五十兩,到了林芳洲手裡,只有十兩。她有些不高興,質問道:「太爺,為何只得十兩?」
太爺解釋道:「賞金總共五十兩。主意是你出的沒錯,可還有二十個義士冒險進山,他們理應得些好處。本官便做了主,將賞金分作二十一份,你一人獨得十兩,其他人每人二兩,你可有異議?」
如此倒也有理。林芳洲雖窮,卻不是那吝嗇之人,聽縣令這樣解釋,便道:「太爺英明得緊,正該如此。」
晚宴很豐盛。有烤豬,羊羹,丸子,魚片,釀螃蟹,等等等等,還有各色的點心。有些點心林芳洲吃都沒吃過,算是長見識。她把那些點心揀了幾個偷偷藏在袖中,打算帶回去給小元寶也嘗嘗。
許多人朝林芳洲敬酒,把她喝得七葷八素。
太爺很高興,找了花樓裡最紅的姑娘來唱小曲,還特地點了一曲《送瘟神》。這種曲子只有過年節會唱,平日不多見。
眾人都以為此處的「瘟神」是指那老虎,覺得十分應景。
只有林芳洲知道真正的瘟神是誰。
酒宴一直擺到深夜,林芳洲喝得醉醺醺,搖搖晃晃地回了家。進家門時,她聽到廚房裡有奇怪的響動,便走進廚房查探,原來那聲響來自灶台。
「鬧鬼呢?」
若是在平時,她早已嚇出冷汗,不過現在喝醉了,她整個人飄飄的都快成了仙,自然看不上這些鬼。
鍋裡有東西砰砰砰的,好像在撞鍋蓋?
她使勁把鍋蓋掀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直衝出來,飛走了。
「還是個飛天鬼。」
林芳洲走回到臥房,黑暗中見小元寶已經睡下,她一把將他的被子掀開,笑嘻嘻道:「看看,看看,哥哥給你帶回了什麼?」
說著,把各色點心都掏出來。
小元寶卻一動不動。
林芳洲將點心都放在桌上,「明早再吃罷!」說著也翻身躺在床上。
睡在小元寶身邊,她感覺他在瑟瑟地發著抖。她奇怪地推了他一把,「怎麼了?」
模模糊糊的囈語:「冷……」
林芳洲一把將他拉進懷疑摟著,「這樣就不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