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的天氣,樹青業餘體校門口那棵大國槐開始落葉了,硬幣大小的橢圓葉片,零星飄灑著,撒錢一般。地上積了薄薄一層葉子,沒有人掃。
土語說「千年松,萬年柏,不如老槐一賴呆」,說的是槐樹生命力強,活得夠久。衛校長剛調任樹青體校時很喜歡這棵老槐樹,認為它預示著樹青體校能夠枝繁葉茂、蒸蒸日上。後來他感覺自己這個想法太腦殘——樹已經茂盛了幾百年,學校的下坡路卻還是走得所向披靡。
這幾年中國經濟像一鍋不斷加熱的水,從沒停下來過,GDP上去了,人民收入上去了,物價也上去了。經濟發展帶來的好處是,衛校長的零花錢從二百塊漲到了二百五十塊。
衛校長開著一輛紅色的夏利,夏利車也不知是幾手的了,洗得很乾淨。衛校長平時是不會開車上班的,倒不是他低調,而是……現在油價漲得太瘋狂了。衛校長對石油公司懷有一股無法磨滅的敵意。前兩年他也是看好石油公司的,還趁著股票大熱,用全部的私房錢買了中石油的股票,後來,那支股票就跌破發行價了。
那段時間衛校長一蹶不振,十分低落,每天擺一張生無可戀臉。校長夫人怕他想不開,零花錢給漲了五十塊。
衛校長狠狠心,不過了!從此把白沙升級到了紅塔山。
今天衛校長捨得開車出門,是因為教育局要開會,他好歹是一校之長,不能落下面子。
從教育局出來,衛校長開車經過了繁華的金融中心和商業區,然後畫面一轉,就到了他的老巢。大門口安靜得有些荒涼,幾年前這裡還會有老頭推著小車賣麥芽糖和糖葫蘆,現在連這個都沒有了,畢竟,做那個還不如掃大街賺得多呢。
停好車之後,衛校長不想回辦公室,反正回去也沒事做。他溜躂著去操場視察。
操場上練乒乓球和羽毛球的學生最多,其次是田徑,人最少的是網球,只有兩個。
四年半了,一直都是這兩個。
四年半可以改變很多事情,比如樹青體校的取締終於被教育局正式討論,比如兩個小孩子現在長成了大姑娘帥小伙,比如衛校長的地中海又擴大了那麼一圈……唯獨不變的似乎只有南風。
他還是老樣子,話不多,禮貌而疏離,目光淡然又犀利,偶爾毒舌一句,能讓人血槽全空。歲月也不曾在他臉上留下什麼。
哦,還有,他還是抽黃鶴樓。
衛校長站在南風身邊,視線在他指間燃了一半的香煙上停了一下。
南風沒說話,掏了煙盒扔給他。
衛校長道了個謝,沒羞沒臊地抽出兩根,點一根,另一根塞進自己的紅塔山煙盒。
南風眼睛盯著場上徐知遙和陸笙的對打,問一旁的衛校長,「會開得怎麼樣?」
衛校長吐了個煙圈,旋即歎氣,「唉,其實樹青的取締是早晚的事。」
「定了?」
「差不多吧。」
「沒想過法子嗎?」
衛校長覺得他話裡有話,於是湊近一些,神秘兮兮地看著他,「你有路子?」
南風有點嫌棄地向旁邊挪了挪腳步。他不喜歡和人離太近,尤其男人。他答道,「沒有。」
衛校長有點失望,狠狠地嘬了一口煙,「要是咱這裡能出一兩個好苗子也行啊,可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咱學校風水有問題,自打我來了之後就沒有打出名堂來的。」
南風不語。
衛校長有些不甘心,問,「你說陸笙能不能打出來呢?」
南風的眸子終於動了動,他的視線追著場上奔來跑去救球的女孩子,思考片刻,終於微不可察地歎一口氣:「陸笙在時間上太吃虧了。」
她比同齡人少學四五年甚至六七年,這麼大的時間差距,不容易彌補。
衛校長也望著場上那個女孩子。女孩身材高挑纖細,皮膚被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色。她在場上東奔西跑的,衛校長看著都替她累。
衛校長問道,「陸笙現在多高了?」
「一米七。」
「不錯不錯,牛奶沒白喝……徐知遙呢?」
「一米八三。」
衛校長又看徐知遙,小伙子長得真快,雨後冒尖兒的竹筍似的,一天一個樣。他保留了一個很不好的習慣,那就是打球的時候碎碎念,幸好陸笙沒有學壞,理也不理他。
衛校長看了一會兒,奇怪道,「陸笙怎麼這麼瘦?」
「不清楚,她怎麼吃也不胖。」
衛校長有些擔憂,「太瘦了怎麼能有力氣打球呢?」
「也不至於太瘦,她的肌肉評估很好,體力也不錯。之所以看著瘦,可能是骨骼的原因。而且瘦也有瘦的好,她在場上的跑動很靈活。這點比徐知遙強。」
徐知遙不靈活倒也不是身材有問題,而是因為,這貨太懶了……
衛校長聽得半懂不懂,不過為了校長的威嚴,他還是很嚴肅地點了點頭。
上午訓練結束時,南風在一旁看著陸笙和徐知遙做恢復活動。陸笙紮著馬尾辮,烏黑濃密的頭髮隨意往腦後一梳,就是青春洋溢活力四射。一張小臉,滿滿全是膠原蛋白,臉上五官已經長開了,眼睛的形狀有了變化,以前偏圓,現在長成了窄杏核眼,眼底卻還是那樣清澈,彷彿這孩子的心靈永遠是一塵不染。她的膚色比時下女孩子流行的白皮膚要深一些,這樣的膚色會顯得五官立體清晰。
南風有些恍惚。時間過得真快,彷彿她打輸比賽哭鼻子要吃冰激凌的事兒還是在昨天。
相比陸笙,徐知遙就比較詭異了,這貨好像光長個子不長臉了……呃,也不能這麼說,南風的意思是,徐知遙的臉似乎從十三歲以後就沒怎麼變過。
小時候是娃娃臉,現在還是娃娃臉,小時候是圓眼,現在還是圓眼。認真說來,這樣一張臉也不難看,安安靜靜往那一坐,走過路過的都覺得這是一隻乖寶寶。
只有瞭解他的人才會有一巴掌把他拍進水泥地的衝動。
做完肌肉的拉伸和放鬆,兩人趴在毯子上等著南教練幫他們按摩。專業運動員由於訓練量大,訓練完後通常需要按摩一下恢復身體。這幾年這項工作一直是南風在做。
徐知遙說,「教練我今天後背有點累,肩膀也累,腰也累,您幫我多按一會兒啊。」
南風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個老媽子了。
他按徐知遙的時候下手比較重,徐知遙疼得嗷嗷叫,不敢再要求「多按會兒」了。
南風丟開徐知遙,來到陸笙身邊。
陸笙趴在地上乖乖的,不動也不說話,不知在想什麼。她的背影很漂亮,修長勻稱,像姿態優美的海豚。南風的目光從她頭頂開始往下掃,經過窄窄的肩膀,纖細的後腰,挺翹的臀部,修長勻稱的雙腿,直至細膩的腳踝……突然不知道從哪裡開始下手了。好像不管碰哪裡,都有點尷尬,畢竟,男女授受不親。
不知不覺間,小姑娘長大了啊,變成大姑娘了。
陸笙等了半天沒等到教練的動作,她有點奇怪,扭頭看一眼南風,「教練,怎麼了?」
「沒什麼。」南風說著,隨意在她肩膀上按了按,「好了。」
他的動作太敷衍了,陸笙抗議道,「沒有好呀教練,我腰還酸呢!」
南風看著她的腰,那腰肢有著獨屬於女性的纖細柔韌。他乾咳一聲,面上有些赧然,幸好無人發現。他起身說道,「今天就到這裡,我還有事。」
哪知徐知遙立刻接過來,「教練你有事就先忙,我來幫陸笙按。」說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起身,蹲在陸笙身旁。
南風抓著他的衣領把他扔出兩米開外。笑話,我不碰就讓你碰了?
按摩行動就這麼不了了之,三人一起去食堂吃飯。南風一邊走一邊心想,該給兩個孩子請個醫師了,要醫術好的,會按摩的,以及……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