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笙和徐知遙坐了一會兒,徐知遙給她講了幾個笑話,把她逗得心情放鬆了些。徐知遙始終覺得,陸笙就算被省隊開除,也不算什麼壞事。
因為南風會把她照顧得很好的。
每每想到這一點,徐知遙心裡又欣慰又心酸。年少的他,在最一無所有的年紀有了心上人,可是除了一片拳拳心意,他什麼都沒有。不能呵護她,不能守護她,甚至連陪伴都不再有了。
想變得強大,有力量守候自己心愛的人。可對方連一個憧憬的機會都不給他。
他還未往前踏一步,身後的一切已經物是人非了。
徐知遙有很多話想對陸笙說。可那些深埋在心底的秘密,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口。陸笙坐在他身邊憧憬未來,她自己成為國內一流選手,而徐知遙一路讀到博士,成為前途光明的青年科學家,什麼什麼的。
徐知遙有些好笑,「你現在膽子小了啊,以前不一直想打大滿貫嗎,怎麼現在只敢說說『一流選手』了?還是國內的?你怎麼不說環渤海灣地區的一流選手?」
陸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前想太多了,大滿貫哪裡是那麼好打的呢,喬晚晚到了大滿貫都只有被虐的份。我現在只想先把目標定低一些,不然又高又遠的,像天邊的星星,看得見摸不著,就沒動力了。」
徐知遙點了點頭,「師妹真的成熟了啊。」他卻是不想告訴她,他對成為青年才俊的科學家沒什麼興趣。如果可以,他寧願和她一起站在世界冠軍的領獎台上,肩並肩的萬眾矚目家喻戶曉,又熱血又浪漫,那才不枉費青春一場。
可是他太瞭解自己了。運動員這條路,可以適合很多人,但絕不適合他徐知遙。
人的生命軌跡大部分時候是被限定住的,上帝只會給你一兩樣美好的東西,他老人家給你什麼,你乖乖接住就好,不要唧唧歪歪。
陸笙坐在樹下,遠遠地看到許萌萌朝他們走過來,一看到徐知遙,她眼睛一亮:「徐知遙,真的是你呀?你怎麼來了?我聽說你要去外國比賽數學了,是真的嗎?」
「嗯,」徐知遙點了下頭,他倒也沒覺得這有什麼炫耀的,問道,「你怎麼不訓練跑過來,教練不罵你嗎?」
「是教練讓我過來的,」許萌萌這才想起正事,「陸笙,李教練讓你過去呢!」
李衛國找陸笙,八成是為打架的事。陸笙只是想不到他為什麼這麼快就找她,難道處理結果下來了?
不應該啊,處理結果要等南歌的傷情鑒定出來呢,南歌她「身負重傷」那麼容易鑒定出來?
陸笙一頭霧水地去找李衛國了,徐知遙有點無聊,就去醫務室找丁小小了。
丁小小剛去門衛那裡拿了個快遞回來,正好在醫務室門口碰到徐知遙。丁小小有點詫異:「你怎麼來了?」說完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是因為笙笙吧?宋天然跟你說的?那個大嘴巴!」
徐知遙沒回答,他見她手裡拿著個扁扁的四方形的紙盒子,問道,「什麼東西?」
「項圈。」
徐知遙嘲笑她,「你怎麼管項鏈叫項圈啊?項圈是給狗戴的。」
丁小小翻了個白眼,「這就是給狗戴的。」
徐知遙突然想起來,他某個宿醉後混亂的早上,好像確實有只一身卷毛狗出鏡了。那隻狗很小,和貓一般大,長得像個玩具。
他撓了撓頭,問丁小小,「你怎麼想不起來養狗了?」
「我覺得吧,人活著,得有點精神寄托。」
「養狗算什麼精神寄托啊……」
丁小小說,「你不懂,我們家馬力特別可愛。」
「你等會兒,你們家……誰?」
「馬力。」
徐知遙挑眉看著她,「我說大姐,你這狗的名字出處不會是『路遙知馬力』這句詩吧?」
丁小小嘿嘿一笑,「你也知道這句詩呀?」
輪到徐知遙翻白眼了,他哼一聲說,「我當然知道,這我名字的出處!」
「哦,你爸媽好有文化呀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怎麼可以從我的名字旁邊摳倆字給狗!太欺負人了!」
「冷靜,冷靜,我本來想叫它『見人』的,感覺有點侮辱它。」
「所以你就侮辱我了?呵呵,『見人』不行,還有『日久』嘛。」不過從下半句摳名字也沒有多好吧?
丁小小看著外面的樹影,一臉的憂傷:「坦白講,你說的這個名字真的更適合它……」
徐知遙:這麼污的名字到底哪裡適合一隻卡哇伊的寵物了?
丁小小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做深入討論,她問徐知遙,「你怎麼不去找笙笙呢?」
「她被李教練叫走了。」
丁小小恍然大悟地拍腦袋,「啊,沒想到南風來得這麼快。」
「南教練怎麼來了?」
「我給他打的電話。」
徐知遙有些鬱悶,「可是師妹她不想讓南教練知道這事。」
丁小小搖了搖手指,「你不懂。就算我不告訴南風,李衛國肯定也要告訴他。所以這事他遲早是要知道的。晚知道不如早知道,咱們不能幹看著笙笙被欺負。」
這邊陸笙被李衛國帶到了會議室。在會議室裡,她看到了省隊的領隊鄧林屹,還有……南風。
陸笙驚訝地看著他,一時手足無措。
南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陸笙腫起來的半邊臉,還有創口貼。他心頭的火「騰」的一下就起來了,臉色陰沉如鉛雲。他掃了一眼鄧林屹,冷冷地說,「我把孩子送到省隊,不是為了看她怎麼挨打的。」
鄧林屹已經在省隊待了十幾年,南風曾經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幹將。沒想到這會兒倆人換了一種關係對峙,聽到南風這麼說,他臉上有些掛不住,「南風你說話講點道理,你光看到陸笙挨打,怎麼沒看到她把別的孩子打成什麼樣?」
「嗯,我是沒看到。那麼鄧領隊,你看到了嗎?」
「我……我暫時也沒看到呢,連教練帶南歌去醫院了,具體要看她的傷情。」
「我明白了,」南風點了點頭,一撩眼皮,似笑非笑地看著鄧林屹,他目光太犀利,氣場太強烈,把鄧林屹看得心裡有點毛毛的。南風說,「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南歌去醫院就該被關切,我們家陸笙挨打了忍著沒去醫院,就活該被處分。您看我理解得對不對?」
鄧林屹被問得啞口無言,李衛國連忙說,「南風,別瞎說,鄧隊肯定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呢?」
鄧林屹好歹是個領導,在省隊被捧著久了,很少遇到這種下不來台的情況。他有點惱火,質問南風,「你的意思是陸笙沒做錯?」
「不,您不要誤會。」南風扭臉看了一眼陸笙,陸笙低著頭,目光落在地面上,不敢看他。他再看到她臉上的傷,還是心疼得一塌糊塗。他轉過頭對鄧林屹說,「以暴制暴是不對的,這點我們必須承認。為什麼不對?因為有規則的制約。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省隊同樣有省隊的規定。我尊重你們的規定,但也請你們自己尊重自己的規定。誰參與了暴力,誰就該受罰,誰首先動的手,誰就該受重罰。那麼,到底是誰先動的手?」
鄧林屹看向李衛國,李衛國答道,「是南歌。」
南風又問:「隊裡有沒有規定,打架受傷是可以免責的?」
「沒有。」
「這就有意思了。」南風換了個坐姿,一手搭在桌面上,手指輕輕敲著桌面,那個做派,讓鄧林屹產生了一種面對領導問話的錯覺。南風:「怎麼我聽鄧隊的意思,南歌就是個無辜的受害者了?是不是誰的哭聲大誰就有糖吃?我孩子不聲張她就活該被處分?南歌受傷了,我們陸笙就沒受傷?臉是她自己撓的?」
鄧林屹臉上實在掛不住,「我什麼時候說過南歌無辜!」
「不是就好,」南風突然一笑,「抱歉啊,我可能誤會您了。」
鄧林屹覺得他的笑容很欠打。
南風說,「雖然我小人之心了,但我還是希望提前打個預防針。我知道,哪一方鬧的動靜大,哪一方就有理,沒理也變有理,很多時候就是這樣。鄧隊您可能不太瞭解我,我這人不愛鬧,可誰要是敢給陸笙一點委屈,我保證不會善罷甘休。我不求別的,但求給孩子一個公平公正,鄧隊您能給吧?」
這話要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鄧林屹可能會覺得是威脅。可南風不一樣。運動員的圈子是錯綜複雜的,越是知名運動員,影響力越深遠。南風雖然退圈了,他在圈子裡的影響還存在,而且網管中心的王主任和他有半師之誼,最好是不要得罪。倒也不是說他鄧林屹怕了南風,關鍵是,沒必要啊!
更何況,不說運動員內部,光是他自己的家世,也讓人不願輕易得罪。
而且,陸笙這個隊員也是比較特別的。別的隊員在省隊,領導們可以說一句「省隊培養你不容易」之類的話,陸笙她自己有贊助,她給省隊帶來的效益,遠高於省隊在她身上的付出,所以她腰板挺得直,省隊沒辦法用「培育之恩」壓她。因此她和隊裡的對話是平等的,不需要低聲下氣。
唉,小隊員裡現在比較出挑的就是陸笙和南歌了,沒想到這倆人先掐起來了,誰走了都可惜啊。
鄧林屹權衡一番,最終決定不和南風「計較」,給他一個面子。但還有一件事處理起來比較棘手——「南歌的家人要是找隊裡鬧呢?」
南風眼皮都不抬一下:「讓他們來找我。」
得勒,有你大少爺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
南風先帶陸笙離開了,留下李衛國和鄧林屹面面相覷,鄧林屹問李衛國,「你怎麼看?」
李衛國歎了口氣,「我說實話啊,南風這回是動真氣了。」
鄧林屹當然也知道。
南風是誰啊,隊裡的老功臣,雖然在省隊訓練的時間並不長,但至少是給隊裡建過功立過業的,他今天要是跟鄧林屹說幾句軟話,把老資歷一抬,鄧林屹有可能真的開除陸笙嗎?
可是他沒有這樣做。他說話跟刀片子似的,句句往人臉上剮。
鄧林屹可能不理解南風的做法,李衛國那是相當的理解。南風今天生這麼大氣,興師動眾的還說出「不會善罷甘休」的話,很不像他,但他這也不是為了他自己,他為的是邊上站著的人。
陸笙就算是做錯了,他也要給她討個說法。「求個公平公正」,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這邊陸笙跟著南風走出去,走到外面,南風低頭看她一眼。陽光照到他的臉,他的神色不像方纔那麼陰鬱,像是被陽光暖到了。陸笙仰頭看他,看到他的眉頭微微鎖起一個弧度。還是有些不高興吧,他?
南風抬手輕輕碰了一下她受傷的臉,因為怕她不舒服,不敢用力,羽毛一樣輕柔。他問道,「還疼嗎?」
陸笙搖了搖頭,反問,「你還生氣嗎?」
「還有點生氣呢,怎麼辦?」
陸笙看到他的眼睛輕輕瞇起來,彷彿心領神會一般,她踮起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樓上鄧林屹剛推開窗戶,就看到樓下這一幕。他瞪大眼睛,恍然大悟地對李衛國說,「你快來看,原來他們倆是這種關係,我說呢!」
李衛國也挺奇怪,「鄧隊你不會才知道吧?」
「咳。」鄧林屹突然有點不好意思,為自己的無知。
南風被陸笙親了一下,果然愉悅:「真的不生氣了。」
他牽起她的手,邊走邊說,「這次之後就離開省隊吧,我給你請專業的團隊。」
「啊?」陸笙很不理解,「你剛才那樣據理力爭,不就是為了避免我被開除嗎?」
「是也不是。」
「那現在為什麼又要我離開?剛才不是白忙啦?」
「你可以開除別人,別人不能開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