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笙帶著點對喬晚晚的疑惑,打完了比賽,最後順利晉級。
賽後安排了一次發佈會。在發佈會上,喬晚晚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我要退役了。」她說。
什麼新舊抗衡,什麼一姐之爭,在這句話面前,直接就灰飛煙滅了。
記者們一下子炸開了鍋,紛紛問為什麼。是因為傷病還是因為輸球,還是由於今年成績沒起色、團隊入不敷出……一瞬間眾人有了很多猜測。
「都不是,」喬晚晚搖頭道,「是因為,我……有點迷茫。」
所有人都錯愕地看著她。包括陸笙。
「很難以置信嗎?」她苦笑著,說道,「我打了二十年網球,但是突然有一天,我找不到打球的意義了。曾經我渴望勝利,渴望冠軍。現在,這一切對我失去了誘惑力。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打球了,真的不知道。」
現場一陣沉默。
因為喬晚晚突然宣佈退役,新聞發佈會籠罩上一層陰雲。陸笙也覺得有點惆悵,和南風一同走出會場,她問他,「你說,為什麼會這樣呢?」
南風反問她,「如果喬晚晚今年打進了大滿貫的決賽,你覺得,她是否還會選擇退役?」
陸笙怔了一下,繼而搖頭道,「不會。」
南風便沒再說話。
陸笙問道,「你的意思是,她退役是因為成績不好?」
「我的意思是,許多事情,沒必要尋求意義。假如一定要弄清楚活著的意義才能活著,那麼許多人都可以去死了。」
額……
他看著她萌呆呆的表情,莫名有點好笑,抬手輕輕戳了一下她膠原蛋白滿滿的臉蛋,笑道:「你的人生在前進,這就是最大的意義。」
陸笙點了點頭,復又歎口氣,說道,「不過說實話,她挺可惜的。」
「確實可惜。以她的資質,她本可以走得更遠,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沒過自己那一關。」
高水平競技打到最後,總是自我與自我的搏鬥,先贏自己,再贏對手。從勝利中汲取力量很容易,在失敗中保持本心卻很難。
南風發現,他唯二的兩個徒弟,偏偏把最難的事情做得舉重若輕,一個是打不死的小強,一個是油鹽不進的滾刀肉,真是……感覺買彩票中五百萬的幾率也不過如此了。
半決賽陸笙遭遇一號種子,輸得很快。
教練團們都不認為她目前有實力贏一號種子,可是輸得這麼乾脆這麼快……也挺出乎意料的。
陸笙下場時一直摸著手腕,南風首先發覺不對勁,問道:「是不是受傷了?」
「沒事兒,就是感覺有點彆扭。」
「疼嗎?」
「發力的時候有一點疼。」
「……」這還叫沒事兒?!
南風急得臉色都變了,陸笙感覺他有點誇張,她笑道,「真的,就有一點兒疼。」
他瞪了她一眼,「半點兒都不行!」
唐納德就在現場,他提著陸笙的手腕看了看,然後讓她握著拳往一旁輕輕歪手腕,問陸笙的感受。
陸笙:「有一點疼。」
唐納德:「可能是肌腱炎。」
回去之後唐納德給陸笙做了個詳細的診斷,確定是肌腱炎,程度不算重。唐納德問道:「之前沒疼過?」
「沒有,不過有些彆扭。」
「幾天了?」
「一個星期了吧。」
南風擰眉,「怎麼不早點和醫生說?」
陸笙發覺南風的臉色好像一直沒好,她撓了撓頭,小聲說道,「也不疼,就是彆扭,我以為是累得。」
洛水濱說,「你確實是累得。」
肌腱炎是運動員高發的傷病之一,而腕部是網球運動員最容易受傷的位置。據統計,受傷的職業網球運動員裡,有接近一半受了腕傷。
打網球造成腕傷的原因有很多種,最多的是擊球方式不科學。但是對於高水平運動員,基本不存在擊球方式錯誤的可能,他們受傷,就是因為運動過量。
簡而言之,累得。
陸笙這兩年的訓練強度很大,尤其換教練之後。她自己很自覺,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比賽也是安排得密集又緊張,她在賽場上拼盡全力,其運動強度又高於平時的訓練……
種種原因,造成她的手腕不堪重負,才有了今天的炎症。
好在並不嚴重。唐納德預計的治療期是兩周,兩周之後就能正常訓練。身為一個運動醫生,唐納德不僅掌握了常規的治療方法,還會推拿、針灸等中國傳統療法,也不知道這貨是跟誰學的。反正陸笙看到一個混血帥哥拿出一排銀針來用英語炫耀的時候,她整個人都震驚了。
傷病,對一個運動員來說是司空見慣。陸笙成天在新聞裡看到大牌球員們的傷情,現在自己受傷了,她心情很平穩,感覺不受傷都不算運動員了。只可惜治療期內的訓練量很少,這讓她有些不適應。
教練團的其他成員與她的感受差不多,對陸笙的傷情並無大驚小怪。
除了南風。
他的心內很不安寧。他自己也知道是因為太過在乎,可是,他做不到不在乎。他怕她的傷情恢復不順利,還怕她有別的閃失。他又不想把自己的擔心說出來讓她煩惱,只好把這些都悶在心裡,表現在外,就是成天拉長個臉,生人勿近。
兩周總算過去了。
陸笙恢復訓練,一切照常,沒出什麼差池。南風這才稍稍放了些心。
這一年的最後一個月,他們的日子恢復平靜,跨年時,南風強制給大家放了假,不許訓練。考慮到陸笙有驚無險的傷病,他認為他們應該適當多一些休息時間。
陸笙偷偷地跑去訓練場,被南風給捉了回來。他冷笑,「你不是想運動麼,我陪你運動。」
陸笙:「誰要在床上運動,我要去球場。」
南風輕輕一挑眉,「你確定?在球場,嗯,運動?」
他那副下流無恥的表情,令她秒懂,於是她哭笑不得地一腳踢向他,「流氓!」
他笑著捉住她的腳踝,手伸進她的褲腳,順著棉質運動褲往裡,緩慢地摩挲她的小腿。
陸笙紅著臉,抓起身旁的枕頭砸他,「我就想去訓練嘛。」
「你先和我在這裡練,練贏了我,就放你去球場。」
新的一年,第一場賽事是深圳公開賽。
陸笙在深圳公開賽打到了決賽,但是在決賽中,南風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她手腕的炎症,再次發作。
團隊裡從上到下都沒料到她的手傷會這麼快復發。她此前兩個月的訓練感覺很好,怎麼一到賽場上就被打回原形。
「會不會是誤診?」南風問唐納德。
唐納德答道,「不會是誤診的。肌腱炎這種傷都能誤診的話,我的行醫執照可以吊銷了。」
南風也覺得誤診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傷情會這麼快發作?明明上一次已經痊癒了。而且,根據唐納德的診斷,這一次發作,比上一次更嚴重!
他要瘋了。
但是他又必須冷靜。冷靜下來,想一想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一直以來,南風都覺得對陸笙來說,她的膝蓋比手腕更容易受傷。因為她太能跑了,膝蓋承受的壓力很大。所以教練團安排賽事時也特地注意保護她的膝蓋。
到頭來,最可能受傷的膝蓋很好,手腕卻傷了。
按照她的身體素質,那個程度的肌腱炎痊癒之後,不會這麼快復發。因為說到底,她後來的訓練和比賽都沒有透支體力。
為什麼,偏偏就復發了?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有沒有可能,導致她受傷的原因並非是運動過度?因為如果真的過度,那麼膝蓋很可能比手腕更早出問題的。
如果不是運動過度,又可能是什麼呢?
南風回顧這一年多以來陸笙的變化,突然彷彿抓到了問題的關鍵。
第二天,他召集教練團全體人員開了個會。
「陸笙的腕傷並非是因為訓練和比賽過度,而很可能是發力過大造成的。穆勒教練經常強調力量和球速的重要性,陸笙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她之後的訓練和比賽中慢慢地嘗試提高球速。如我們所見,她的球速確實在一點點提高。我們都以為,她球速的提高是因為身體機能的提高,其實不是,至少,不全是。她主動地、有意識地提高球速,有時候會超出她的身體機能所能承受的正常範圍。尤其是在比賽的時候。簡而言之就是用力過猛。我這麼說,大家都理解吧?」
眾人點點頭,一齊看向陸笙。
陸笙吞了一下口水,突然有點愧疚,她低下頭,小聲說道,「對不起。」
「不,你不用道歉,」穆勒教練說,「該道歉的是我,作為教練,我沒有把可能出現的問題講明白,這是我的失職。」
穆勒教練竟然也有道歉的一天,陸笙算是大開眼界。
「還有我,我做得也不到位,」洛水濱突然說,「我對你的身體機能評估不夠準確,這才導致你主動提高球速時我們都沒發覺有什麼問題。」
唐納德說,「我也做得不好。你第一次受傷時,我並沒有診斷出你受傷真正的原因。」
陸笙感動地看著他們,「謝謝你們。」
洛水濱笑了笑,「謝就見外了啊,我們的職責就是把你保護好。」
南風突然敲了敲桌子,「現在是在解決問題,沒讓你們道歉。再說,如果一定要有人道歉,最該道歉的那個人是我。我是主教練,是這個團隊的負責人。」眼看到眾人要說話,他壓了一下手,說道,「說正事兒。唐納德,陸笙這次傷情的恢復大概要多久?」
「估計要一個月。」
「嗯,我的意思是,完全康復,不再復發。」
唐納德覺得這個問題有點難以回答,「許多運動員的傷都會復發,關鍵在於運動過量。」
「陸笙不一樣,陸笙這次受傷不是因為運動過量。至少按照當前的運動量,還不至於導致她的關節過度勞損。嗯,你可能不知道,她從十二歲才開始學習網球。所以,她整個身體機能的消耗,比普通球員少得多。」
十二歲才開始學習網球嗎?
連穆勒都要驚歎了。
南風和陸笙都沒提過她過去的事情,有媒體倒是採訪過,穆勒和唐納德又看不懂中文報道。
南風無視掉穆勒和唐納德滿臉的讚歎,總結道:「所以,我們可以假設,至少在三年內,陸笙不會出現因過度勞損而受傷的情況。她的手腕能夠徹底地治好。那麼唐納德,你現在可以給我答案了嗎?」
唐納德點點頭,答道,「治療期一個月,她最好再休息一到兩個月。當然,休息的時間越長越好。」
南風點點頭,「三個月。」
三個月。這個數字讓陸笙有點心驚肉跳。
要她三個月不打球麼?還有一個星期就是澳網了啊!
她悄悄地舉起手,「我有話說。」
「嗯?」他微一偏頭便看到她。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感覺他的目光有些犀利,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
陸笙抿了抿嘴,說道,「我可不可以,先打完澳網再治療?」
「不可以。」
「可以。」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同意的是穆勒,不同意的是南風。
穆勒的理由是:「你是一個球員,你的天職就是戰鬥。」
南風搖頭道:「要麼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陸笙你現在的狀態,無法在澳網上有最好的發揮,不如不去。」
陸笙有點鬱悶,「可是我想去。」
「想去也不能去。」
洛水濱試著說,「我覺得應該沒問題吧?先做一個暫時的治療,等打完比賽……」
南風:「等打完比賽,傷情加重,治不好,永遠復發嗎?」
「額……也未必。」
「未必的意思就是,有可能。」
穆勒脾氣有點上來了:「南風,你太小題大做了。許多球員都是這樣做的,只有陸笙最嬌貴嗎?」
南風:「是的,我家陸笙是最嬌貴的。」
穆勒:「……」有種掀桌子的衝動。
陸笙說道,「可是,真的有好多球員這樣做呀,別人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親愛的,你可能沒明白一個問題,」他看著她的眼睛,說道,「你覺得,有誰真正願意帶著傷去打仗?競技體育很殘酷,好多球員這樣做,是因為好多球員身不由己。但是你不一樣,我希望,我的陸笙,永遠不會身不由己。」
陸笙張了張嘴,突然有些感動。
現在這個氣氛有些詭異。有人想抬槓,有人想掀桌,還有人莫名其妙地秀恩愛和感動。最後大家只好暫時地中止會議。
陸笙和南風一起回到酒店。她雖然感動,卻對於南風的提議——無論是退賽澳網,還是一連停訓停賽三個月——都有點無法接受。
回顧去年,是她職業生涯急速上升的一年,她創造了一個又一個自己從前無法想像的奇跡。所有的奇跡都只是一個起步,但是她才剛剛起步,突然有人告訴她,要急剎車了。
怎麼能接受呢!
運動員是一項高精尖的運動,身體各部位的配合,比世界上所有精密儀器都豪不遜色。但技術的熟練與儀器不同,它沒有捷徑,只有汗水的累積。一天不訓練,就感覺不對,一周不訓練,手感就大不如前。現在,讓她至少休息三個月?
三個月之後會怎樣?她還能不能找回現在的狀態,還能不能續寫自己去年的巔峰、繼續往更高處走?這是個未知數。
要知道,好多傷退再回歸的球員,都是巔峰不再,漸漸地沉淪下去。
「陸笙,」南風突然撫她的頭,把她拉進懷裡輕輕抱著,低聲說道,「怎麼不聽話了呢。」
他的聲音很溫柔,她聽著有點難過,鼻子酸酸的。她埋在他懷裡,小聲說,「我知道你說得是對的,可是我……」
他吻了吻她的發頂,輕輕歎道:「每個人都能權衡利弊,但最艱難的那一部分,是做出選擇。陸笙,如果你願意相信我,請讓我幫你做選擇。」
「我……我只是有點怕。」
「不怕,一切有我。」
「萬一我做不好了呢?」
「不會。只要你還是你,我還是我。」
陸笙的心房軟軟的,她安靜地趴在他懷裡,說道,「南風,你可以幫我做選擇。」
我把我的人生交給你,把我無上的信任,交給你。
三個月的強制休假期才過去一半,陸笙卻已經閒得要長草了。不能打球,她就滿世界轉悠地,到處看比賽。南風拿她沒辦法,只能陪著。
算了,當是環球旅行了。
最近剛剛結束了迪拜賽,陸笙喜歡的球員被打得很狼狽,她終於不想看比賽了,南風提議兩人去歐洲轉一圈。
唔,歐洲就歐洲吧。她只去歐洲打過比賽,還真沒好好玩呢。
飛機上,陸笙睡了一會兒,醒來之後由於時差的關係,她感覺時間有點錯亂。她一手去搭南風的手,用食指撓他白皙的手背玩兒,一邊撓一邊說,「不能打球,感覺整個生活都不對勁了,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南風像個得道高僧一樣閉目養神,緩緩說道,「我們在現實的土壤寄存肉體,在理想的世界安放靈魂。肉體只是軀殼,靈魂才是自我。」
有時候她想半天想得懵懵懂懂的東西,他總是能一句話把她說得豁然開朗。陸笙趁他不備,飛快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越來越有學問了。」
大庭廣眾之下,南風竟然感覺耳根子有點發熱。好吧,他不是一個合格的老流氓。
這時,飛機用英文廣播告訴他們:飛機已經到了土耳其領空。
土耳其。
陸笙忘不了這個地方。十年前,南風的飛機就是在土耳其墜毀的。
她看著窗外大團大團的白雲,回想剛才他說的話,突然有些傷感。
「我知道你當年失去的是什麼了。」她說。
他微微牽了一下嘴角,閉著眼睛反扣住她的手,輕聲說道,「已經找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