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主題是呂現和林伶的出遊,那開的當然是呂現的車。
呂現是幾個人裡,最後知道自己要帶林伶出遊的人,還是被炎拓電話通知的。
他氣得跳腳:「炎拓,我怎麼覺著我被你坑了呢,你非讓我同意和林伶處處看,這樣我就不得不跟她約會、帶她出來玩——你是不是想溫水煮青蛙,一步步把我給軟化了?」
炎拓對呂現採取一貫地採取利益攻勢:「油錢我報銷,你要是嫌開車累,我代勞。」
呂現氣平了些,換個角度想,就當是出去玩一天吧。
他說:「萬一我車磕著碰著了……」
炎拓:「我賠。」
呂現沒話了,過了會感慨:「這林伶談個戀愛,你比她積極多了,不知道的還當你要跟我處對象呢。林伶要是有你這勁頭……」
炎拓:「你就淪陷了是嗎?」
呂現想了想,還是堅持了原則:「那不行,我只喜歡美女。」
***
呂現還真是個誠實的人,車子出發上路之後不久,炎拓就發現,他對馮蜜的興趣,遠大過林伶。
這個男人,忽然間話就多起來,頻頻高談闊論,不斷抖機靈,一口一個「馮小姐」,而馮蜜本身就很享受男人的奉承,再加上這兩天被炎拓冷落,心裡不得勁,急需從別處找點自信,於是也樂於配合呂現,一直咯咯笑個不停。
整得炎拓和林伶兩個,像是出來陪襯的。
炎拓無所謂,他心思全在別處,這兩人哪怕即刻定情私奔,他也是歡迎的——還省了自己的事了。
林伶卻有點難受,倒不是因為吃醋。她本身就有些自卑,呂現這種明顯的區別對待,就更加重了她的這種心理。
炎拓察覺到了她的心思,停車休息時,調侃似地對她說了句:「幸虧你和呂現是做戲,你看這人,浮得跟花蝴蝶似的,一看就不牢靠。」
林伶苦澀地笑笑,看向不遠處正買零食的馮蜜:「長得好看的人,真是幸運,我也希望自己能長好看點。」
……
重新上路之後,馮蜜突然覺得不對:「熊哥不是說一個多小時的路嗎?這都兩個多小時了,還沒到?」
呂現沒參與過行前討論、接不上話,林伶對道路時長也沒概念,只炎拓回她:「熊哥說的是高鐵,開車比高鐵要慢多了。」
馮蜜:「開車要多久?」
「三四個小時吧。」
三四個小時?那就是來回要七八個小時?
林喜柔的要求可是當日往返,馮蜜擔心:「那今天趕得回去嗎?」
這就看情況了,將在外還軍令有所不受呢,炎拓心裡這麼想,嘴上說的卻是另一套:「出來玩,玩得盡興最重要,趕得回去,大不了開夜車。」
……
漢中再往南去點,基本上就入四川了,所以這一帶川味館子很多——到漢中時,其實還沒到飯點,但炎拓把車停在一家川菜館門口,建議先吃飯,吃飽了專心玩,至於待會去哪,吃飯時再商量。
進店之後,他借口去洗手間,中途拐進一間沒人的包間,給邢深打了個電話。
邢深給出下一個目的地,勉縣。
炎拓問了句:「勉縣是終點了吧?」
邢深語焉不詳:「到了勉縣,你再給我電話好了。」
掛了電話之後,炎拓搜了一下「勉縣」,這地兒相對落後,今年2月份才摘掉貧困縣的帽子,不過還算有點名氣,因為京劇名段裡的《定軍山》就在這兒,有「得定軍山則得漢中,得漢中則定天下」的說法。
或許,能把幾個人忽悠著去看古戰場吧。
回到桌邊,呂現已經張羅著點完了菜,和馮蜜兩個湊在一處看一張漢中旅遊單頁,林伶孤零零地坐在對面,低頭看手機。
炎拓來了氣,一把揪住呂現的衣領,把他拎拽到一邊:「你出來幹什麼的?馮小姐用得著你招呼嗎?」
說著,自己在馮蜜身邊坐下,順手拈起那張單頁看。
經他一提,呂現也覺得自己怪冷落林伶的,不喜歡歸不喜歡,風度還是要有的。
他尷尬地笑了笑,往林伶身邊坐了坐,林伶皺了皺眉,身子有片刻緊繃。
只馮蜜覺得怪美的,她喜歡看男人為自己爭搶,炎拓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看上去對她愛答不理,其實心裡還挺在乎的嘛。
正心猿意馬,炎拓問了句:「商量好待會去哪了嗎?」
這單頁上列出了漢中十大旅遊景點,然而定軍山這個廢物,居然連前十都沒擠進去。
林伶抬起頭:「剛剛服務員推薦說,黎坪比較好玩。」
黎坪不行,跟勉縣兩個方向,炎拓在桌子底下輕踢了林伶一腳:「太遠了,快到四川了。」
林伶秒懂:「那選個近點的。」
炎拓快速掃了眼單頁,心念一動:勉縣居然有上榜的。
呂現先他一步說了:「要不勉縣呢,離著近,有個武侯祠,也是國家級景區。」
馮蜜沒好氣地撂出一句:「大哥,你是出來約會的,跑去看祠堂?」
也是。
只能走迂迴路線了,炎拓指了指榜首推薦:「要麼五龍洞?」
去五龍洞,要經過勉縣。
順著炎拓說就是了,林伶立馬點頭:「好啊,我也聽說……那裡挺好玩的。」
於是全票通過。
服務員過來布菜了,炎拓折起單頁,給碟碗挪地方。
勉縣算是勉強可達了,勉縣之後呢?他還能找到合情合理的借口嗎?
***
午飯過後,繼續趕路,一個小時不到,就到了勉縣。
炎拓一直留意兩邊的街巷店舖,在一處有人排隊的飲品店前停下車,轉頭吩咐馮蜜:「幫我買杯清爽點的,剛吃了川菜,有點膩味。」
馮蜜剛好也想喝點什麼:「你要什麼口味的?」
炎拓:「你幫我選吧,希望能對胃口。」
馮蜜心中一動,笑嘻嘻應了,又問呂現他們:「你們要不要?」
呂現興沖沖跟著一起下車,林伶原本不想下去、只想托馮蜜幫帶一杯,忽然注意到炎拓眼神示意,改了主意,也下去了——她沒什麼想法,一心跟著炎拓搖旗吶喊,讓幹什麼就幹什麼。
剛下車走了幾步,手機上就來了條信息,炎拓發的。
——多拖點時間。
果然此行是有深意的,林伶精神一振,快步攆上了馮蜜和呂現,炎拓撳下車窗,向三人喊話:「這裡不好停車,我往前面開點,你們完事了走幾步過來就行。」
說完了,緩緩開動車子,一邊心內急跳,一邊打開了之前買的防錄音干擾儀。
他把車停在了飲品店前方百餘米處,從這個位置,恰好能在後視鏡裡看到馮蜜她們的舉動。
深吸一口氣之後,炎拓給邢深撥了第三個電話。
邢深給的第三個地點是同溝寺。
同溝寺不是個寺廟,是勉縣下轄的一個鎮子。
炎拓一路看指向路牌,對這鎮名有印象,如果沒記錯,車子早已經開過同溝寺了。
他不覺有點急躁:「你的意思是,我又要折回頭、往漢中市區的方向趕?」
邢深聲音很平靜:「沒有人規定,下一個地點一定要在勉縣往前吧。」
是沒有人規定過,從謹慎的角度來說,這樣安排還更莫測些,但於炎拓,太難了,讓他臨時編什麼借口、又把三個人往回帶?
而且,退讓一兩次是表達誠意,一再退讓,就太任人拿捏了吧。
炎拓平心靜氣:「邢先生,你應該聽聶小姐講過我的處境,我跟你不一樣,我走每一步都困難。」
邢深想說什麼,炎拓沒給他機會:「我確實很想借助你的人力,但我不是兩手空空帶著膝蓋來求你的,邢先生,希望你明白,大家是合作。你有選擇我的權利,我也有選擇你的。」
「你不願意來西安,我就來找你,我向著你一走再走,足見誠意。從市,到縣,再到鎮,範圍越縮越小,我相信離最終目的地也不遠了——你擔心藏身之處被我知道,那就索性別告訴我,動一動,往外走一段,咱們路上見。」
他就在這裡停住。
後視鏡裡,馮蜜已經拿到打包的飲品了,不過林伶拽住了她,說了幾句之後,兩人又向邊上的一家店過去,呂現護花職責所在,自然是緊跟其後。
邢深沉默,炎拓也不說話,聽筒裡,只餘對方的呼吸聲。
過了好一會兒,邢深才開口:「路上怎麼見?」
炎拓看了眼導航:「我接下來往五龍洞去,在溝灣一帶走小路,灰色奧迪,車牌後三位421,很好認。地點你決定,在你認為合適的地方,撞車。」
***
馮蜜正跟林伶在飾品店裡挑選頭花,忽然聽到炎拓叫她,轉頭看時,車子已經倒回來了,車窗口,炎拓一臉無奈:「等你們買點水,是不是要把人渴死?」
三人趕緊出來上了車,林伶坐了副駕,面上泛紅:「不怪她們,是我拉馮小姐幫我看髮飾的。」
能幫炎拓做點事,她太開心了,有小小的、並肩共赴的感覺。
炎拓說了句:「走了,繫好安全帶啊。」
呂現原本沒系,聽了這話,順手扣上,馮蜜無所謂,在她看來,坐的是後排,沒那必要。
她把飲料插上吸管遞給炎拓:「葡萄味的,夠清爽了吧?」
炎拓接過來啜了一口,順手遞給林伶:「幫我拿著。」
又說:「再有一個小時就到了,大家都休息會吧,養養精神。」
說完,開了很舒緩的輕音樂。
馮蜜後悔自己沒走得快點、沒能搶上副駕,要不然,現在就是自己幫他拿了——不過林伶嘛,隨便了,這麼不起眼一人,吃她的醋不值當。
林伶接過飲品,心裡砰砰跳,這杯加了冰,車裡又開著空調,冷熱溫差一大,杯身上就滲出水來,炎拓握過的地方,有模糊的指印水漬。
她偷偷依樣握上去,她的手指纖細,襯著杯身,很漂亮。
要是身上其它地方,也能像手這麼漂亮,該多好啊。
***
午飯後本來就容易犯困,再加上音樂助陣、車身晃搖,幾個人裡,除了炎拓,都有點迷迷糊糊、睜不開眼皮。
也不知過了多久,車身突然吃了一撞。
林伶啊呀一聲,手裡的飲料潑了一身,呂現也還好,因為繫著安全帶,只吃了極不舒服的一記猛勒,馮蜜就有點慘了,睡夢中滾撞到車門上,腦袋咚的一聲,痛得捂頭大叫。
炎拓罵了句:「媽的,會不會開車!」
這是……
呂現一下子反應過來:被人追尾了!更重要的是,這是他的車啊!
經濟損失讓他剎那間氣沖牛斗,解了安全帶推開車門下來,正待向對方宣洩他的雷霆之怒,只覺眼前一花,下一秒,衣領被人大力揪起,人也被重重搡到了車身上。
對方陰惻惻的:「你特麼會不會開車啊?把老子車都給撞瓢了。」
臥槽,對方這麼凶橫?
呂現這才看清向他動手這人,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三十來歲,頭挺大,以至於脖子都被擠壓得短了一截,那橫眉怒目的,反正一看就不是善茬。
向後看,追他尾的是輛小本田,再後頭還有輛普拉多,普拉多上下來一個司機,本田上的人則全員出動,連眼前這個,一共五個男人,不敢說個個膀大腰圓,但絕對是打架都能上的人物。
不妙,形勢不如人。
呂現語氣放軟:「哎,哎,又不是我開的車。拽人衣領子幹嘛,能不能文明點?」
車裡,馮蜜還沒緩過勁來,林伶看見她額頭上滲血,慌得趕緊給她遞紙巾,也順便拈了幾張擦自己身上的飲料,又叫呂現:「車上有藥箱嗎?馮小姐流血了!」
有傷員!有傷員就是己方占理,交警來調解時都會同情三分。
呂現登時氣壯了點,想一把推開這人,可惜沒推動:「聽見沒,我們朋友都受傷了!」
炎拓打開車門下來:「有話好好說,我開的車。」
那人冷哼一聲,鬆開呂現,看向炎拓。
熟人了,這是大頭。
上次見,還是在板牙,彼此勢不兩立,打成一團——當時的對頭,現在卻是要盡力爭取的同伴,想想真是唏噓。
往大頭身後看,幾個人裡,又有張熟臉,山強,幾個月不見,他的五官依然齊齊往臉中央攢聚——都說人長大是「越長越開」,真不知道這人五官幾輩子才能長開。
山強嘿嘿一笑,揚高嗓門:「老大,咱們車被撞壞了,新車啊,你看讓對方賠多少合適?」
放你娘的臭狗屁!呂現差點跳起來:特麼顛倒黑白簡直,你們追的尾!自己車子的後保險槓都扭曲了!再說了,他的車可是奧迪啊,小四十萬買的,你丫一十來萬的破本田,舊成那樣了,還好意思索賠!
這是碰瓷、訛詐、犯罪!
他強作硬氣:「你們這麼不……不講理,我要……」
話還沒說完,忽然想起,這人剛口稱「老大」,難道是遇到地方性的流氓團伙了?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先暫時隱忍一下……
於是「報警」兩個字,吞了沒敢出口。
然而他怕,有不怕的,手攥紙巾捂額的馮蜜忽然從開著的車窗裡探出頭來,目露凶光,一臉獰狠,開口就罵:「,訛到姑奶奶頭上來了,你們想死是嗎?」
我靠!呂現被她這一出嚇得一激靈:這馮……馮小姐,說話時嬌滴滴的,居然這麼社會?
炎拓吼馮蜜:「你,坐回去!呂現,給馮小姐處理一下,你們別管了,我來談。」
馮蜜起初被炎拓吼得一懵,不明白他為什麼凶自己人,但聽了後面的話,又覺得被凶得挺有安全感——說白了,男人要是能硬氣、搞定一切,她也樂得受庇護,誰耐煩動不動亮爪露牙的?
她一聲不吭地坐回了車裡。
山強幹笑兩聲,朝著普拉多喊話:「老大,這有個懂道理的,說賠多少他來談呢。」
然後轉向炎拓,招了招手:「來,你來談。」
***
這條路不算很偏,偶爾有路過的車輛,也有人站得遠遠地看熱鬧——不敢挨近了看,因為大頭那夥人很凶。
也不知道個中有沒有林喜柔安排、暗中尾隨的人,不過沒關係了,只要處理得像一起普通的撞車摩擦,那它就是。
炎拓走過那輛本田,快走近普拉多時,後排的車窗慢慢降了下來,有個戴著墨鏡的男人「看向」他。
在車裡還戴墨鏡,很怕人看到他的臉嗎?
炎拓覺得好笑。
他在車旁站定,這樣,不管是馮蜜她們,還是路過的人,都能看到他在「聊天」——他設想過見面的地點,但最後,還是這種光天化日之下的交談最合他意,極致的坦蕩下,包裹極致的秘密。
兩人自報家門,算是互相致意。
「炎拓。」
「邢深。」
頓了頓,邢深像是看出了他的困惑,微微一笑,把墨鏡摘下。
這是一張極具欺騙性的臉,溫和、沉靜,微帶笑意,讓人想起山水之間、杏花煙雨、幽遠恬淡。
但是,那雙眼睛……
「瞎子,看不見。」
邢深居然是個瞎子?
炎拓看向那雙瞳孔被淡褐色近透明的翳遮蔽的眼睛,一時有點懵。
出於禮貌,不管邢深看不看得見,他都沒盯著看,目光旁落、不自覺地滑進車內。
車裡還有別人。
邢深的旁邊……
那是螞蚱。
依然是小孩兒身量,穿了兒童款的橘色羽絨服,雪帽束得很牢,口鼻處遮著口罩——想到這層織物的「皮」下頭包裹的,是那樣一個東西,即便有心理準備,還是止不住毛骨悚然。
副駕上也有人,剛解開安全帶,正向著這頭轉身。
是個皮膚黝黑的光頭女人,炎拓很少用「壯」來形容女人,但用在她身上,一點也不違和。炎拓最先注意到的是她腦袋右側紋的那條盤纏的蜥蜴,其次是鼻環——她似乎不畏嚴寒,薄T外頭只罩了件黑色夾克,面色漠然,一雙眼睛閃著懾人的亮。
只是亮而已,眼睛裡,同樣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
邢深給他介紹:「這是余蓉。」
頓了頓又添了句:「你說的任何話,她都能聽,自己人。」